第14章 少年十五二十時
「啥,高節度使要見我?」劉錡指著自己鼻子問道。他只是一個小卒子,就算成了吏員,也不值得節度使親自接見啊!高仙芝發什麼神經啊!
是的,劉錡也不願意被高仙芝接見,理由和岑參不願他拜見高仙芝的理由是一樣的。所謂伴君如伴虎,對他來說高仙芝不算君也差不多,指不定因為啥緣故他就被高仙芝厭惡,然後就會倒霉;就算有獲得高仙芝賞識的可能,他現在的小日子雖然不充滿陽光但清晰可見,幹嘛要冒極大的風險搏極低微的可能?
但是,高仙芝開口讓他過去拜見,他能不去?劉錡只能即惶恐又惱怒地去拜見。
「恭敬些,我聽說高節度這些日子心情不好;但不要刻意討好,也會讓他厭惡。」李全小聲說著自己從長輩那裡聽到的隻言片語。劉錡沖他感激地笑了笑,跟在岑參身後向高仙芝走去。
「軍士劉錡拜見高節度使,拜見諸位上官。」劉錡面對坐在正中間的那人深深一揖,又對其他人團團一揖。
借著起身的剎那,劉錡看了高仙芝一眼。高仙芝大約五十上下,那張臉一看就是飽經風霜,還帶著疲憊之色,長相也十分平常;但他坐在那裡即使沒有絲毫動作,劉錡也能感受到一股氣勢,一股不同於常人的氣勢。
劉錡一瞬間略有些失神,但馬上反應過來,將腰彎到底再直起來,站在高仙芝身前七尺外。
見到劉錡,高仙芝眼前一亮。至於緣故嘛,當然是劉錡出眾的顏值了。劉錡一開始不知自己長相如何,他既不愛照鏡子現下也沒鏡子可照。但頭一次去花月樓的時候被陪酒的女子說容貌不俗,他這才知道自己長得不錯。
知道自己長相不錯后,劉錡當然挺高興,人都願意自己好看些嘛。之後他雖然不會刻意保養(也沒那個條件),但每天勤洗臉;今天出門前他又特意拾掇自己一番換了身好衣服,於是一個帥小伙就展現在了高仙芝面前。
長得好看的人一向佔便宜,就算是科舉制大興后錄取狀元這樣要緊的事,不好看的人文章寫得再好也當不了,更不要說尚處於士族門閥時期的大唐了。高仙芝欣然道:「不錯,這份姿態儀容,又讀過書,難怪得岑參看重。」
「多謝節度使誇讚。」劉錡說道。
不過他占的便宜也就到此為止了。高仙芝雖然識字,但不是個讀書人,引起岑參驚嘆的四書分類對他毫無意義;劉錡的武藝一般,馬球雖然聽張滸說托府兵世家的福前身很擅長,但他這幾日還沒練過不敢妄言,高仙芝也就不覺得他是個人才,隨意交談幾句就失了興緻,揮揮手要讓他退下。
劉錡鬆了口氣,就要行禮告退。可這時忽然有人說道:「高節度使,碎葉鎮此戰損失慘重,不僅士卒,錄事、參軍、佐史等官吏也多有死傷。按照慣例,先由本鎮自行招募,若是不夠,再上報都護府從其他各鎮、都督府調派人來填補空缺。依下官看,不如就讓他留在碎葉鎮做一佐史。」
這人側頭又對另一人道:「張別駕,我就向你討個人情,留他在碎葉。」
『這人是誰?留我在碎葉做甚?我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卒子,有啥好爭的?』劉錡十分不解。
「唐峰,你這就不對了。我嗢鹿州這次也死傷不少,幾個佐史都出缺。好不容易尋摸到一個讀書人填補空位,你又要奪走。」張誠立刻說道。
「你嗢鹿州哪有我碎葉鎮損失大?不過是一個普通讀書人,這樣小氣。」
「你若是大氣,為何還與我爭?」
「我這是……」他們兩個爭吵起來。
『這是怎回事?』劉錡更加不解。就算他讀過書吧,就算此時讀過書認識字的人不多吧,但也不至於缺他一個吧?他們兩個為何這樣爭搶他?
「好了,身為朝廷命官,吵吵嚷嚷的成何體統。」高仙芝喝道。二人忙停下爭執,又低頭請罪。
「劉錡,」高仙芝沒搭理他們兩個,轉過頭對劉錡道:「劉錡,你自己是願留在嗢鹿州,還是在碎葉鎮?」
「鄙人,願意留在嗢鹿州。」劉錡仍然不明白那兩人為何要爭奪自己,但想了想還是決定留在嗢鹿州。嗢鹿州畢竟是自己(前身)已經待了一年的地方,還有張滸這樣熟悉的人,適應起來更容易一些,將來開展工作也方便。
更重要的是,不論誰都願意要忠心的下屬,自己跳到碎葉鎮有點背叛的意思,就算是爭自己的唐峰鎮將恐怕也不會高興,旁人多半更會對自己有看法。還是留在嗢鹿州的好。
果然,聽到他願意留在嗢鹿州,眾人臉上都浮現出欣賞之色,高仙芝更是不由得瞥了一眼站在身旁的封常清。
「好,好。」高仙芝出言誇讚,又對張誠道:「我聽說嗢鹿州的參軍事也出了缺?」
「下官明白。」張誠立刻答應。
「嗯。」高仙芝點頭,又問了劉錡幾句話,再次讓他退下。劉錡行禮時注意力完全緊繃,不過這次沒有人再出言說什麼,他懷著滿腹疑竇退下了。
「節度使和你說了甚話?」劉錡回到角落裡,李全馬上湊過來問道。
「沒說甚,一開始問了我的文采武藝,本就要讓我告退;可後來碎葉的鎮將又要我到碎葉為官,張別駕不放,他們吵了起來,高節度使喝止才停下。之後節度使問我是願留在嗢鹿州還是前來碎葉,我答願留在嗢鹿州,高節度使又說了兩個『好』字,就讓我退下了。」
「他們爭搶你?為何?」李全也覺得奇怪。
劉錡搖搖頭。「不明白。」
「莫非是你和唐鎮將或張別駕是親戚?他們也都是中原來的。」
「不像。我都來安西一年了,若是親戚,怎地這時才想起來?何況除非兩方都是親戚才能爭搶起來,這也不對。」
「那就猜不透了。等過一會兒岑公解答吧。」李全道。
他們兩個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同時偷偷注意著高仙芝這群人,就連雷諾和迪馬什又開始演奏也沒能分散他們的注意力。
又過了一會兒,沒等演奏結束,就見到中間坐著的高仙芝等人站起來,離開了酒肆。卻又沒走光,留下三人;而且這留下的三人還向他走來。
「快見過封判官,見過張別駕。」不等劉錡和李全開口,岑參先說道。
「軍士劉錡見過封判官,見過張別駕。」劉錡趕忙說道。
「佐史李全見過封判官,見過張別駕。」李全也低頭行禮。
「李全?你是城中李家的族人?你父親姓甚名誰?」封常清先被『李』這個姓氏吸引了,出言問道。
「啟稟封判官,家父名叫李煦。」李全回答。
「李煦?」封常清想了想,發現自己以前沒聽過這個名字,就知他父親不是什麼要緊人物;他自己也才是一個佐史,也不值得在意。於是不再和他說話,對劉錡道:「節度使對你的表現很滿意,願你以後也都能如今日這般想。」
「是。」劉錡沒太聽懂封常清的意思,只是躬身答應。
封常清又同他說了幾句話,表達了自己的欣賞之意,轉過頭對一直眼巴巴站在一旁的雷泰道:「節度使對你家的酒菜很滿意,尤其你這家酒肆這樣小,更殊為難得。」說著,他從腰間拿出一錠十兩的金元寶遞給他。「這是酒錢。」
「多謝官人。」雷泰連連行禮,高興極了。雖然這一群人吃的不少,但也遠遠不值十兩金子。自己一時都算不清到底賺了多少,但一定很多。『要是他們每天都來我家酒肆吃酒就好了。』
封常清對他的感謝也不在意,又和岑參說了幾句話,轉身離開。
「劉錡,」剛剛站在一旁沒有發聲的張誠出言道。
「別駕請吩咐。」劉錡忙道。
「你真的讀書識字?」張誠問道。他今日之前根本沒見過劉錡,方才只是糊弄高仙芝而已,這時趕忙問一句。
「啟稟別駕,錡確實識字,確實讀過《三字經》、《千字文》,和《論語》、《孟子》等典籍。」劉錡回答。
張誠對他讀過甚底書絲毫不在意,只要確定識字就好。張誠臉色稍霽,道:「後日在路上,我再考察你的學問,若是稍好,就任命你做參軍事。」
「多謝別駕!」劉錡即驚訝又欣喜地說道,就連李全都有些羨慕。參軍事是從八品上,比他這個不入流的佐史高得多,劉錡可以說一步登天。
「嗯,以後在嗢鹿州認真辦差,我與都督虧待不了你。」張誠又溫言勉勵他幾句,也離開了。
「岑公,這是怎回事?為何別駕忽然又要任命我做參軍事?」等他們兩個都走了,劉錡迫不及待地詢問岑參。
「你在他面前答話的時候,高節度使對張別駕說的那句話意思就是讓你做參軍事。張別駕當然不會違背高節度使的意思。」岑參道。
「可我的資歷,」
「你不要在意資歷。像八九品這樣的官職,資歷並不要緊;對節度使來說,佐史與參軍事都是小官,隨手給了也沒甚大不了的。」岑參解釋道。
「岑公,錡還有一事不解。錡原不過是一小兵,如何能夠讓唐鎮將與張別駕二位上官都想委派為本地官吏?」劉錡又問道。
這件事也是劉錡最不解的,他根本想不出任何可以解釋此事的緣故,甚至開始懷疑:這兩個人都好男風,所以『爭搶』自己。
但,令他更加不解的事發生了:岑參竟然沒有立刻回答他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