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將進酒
第二日很快到了。劉錡辰時初起床,吃過早飯在城內閑逛一番。幾年不見,碎葉鎮又發生了些許變化。東來西往的商隊越來越多了,尤其是高鼻深目的大食商人,成群結隊販運著貨物來到安西、隴右甚至長安,再將大唐貨物運回大食。
商人們從東向西販運的貨物自然以絲綢為主,這種柔軟光滑、易於攜帶且不易損壞的東西是商人最愛,一支商隊的運貨車輛大多數空間都被絲綢填滿;剩餘的縫隙再塞上貴重的奢侈品。
自西向東販賣的貨物則多種多樣,有青金玉,有鏡子,有金銀器皿,不過『分量』最重的貨物還是波斯胡姬。尤其大食人征服波斯以後商人肆無忌憚的販賣她們,以求達成貿易平衡;崑崙奴也在大唐銷路不錯,但捕捉運輸崑崙奴的成本更高,賣價卻比波斯胡姬便宜,販運的數量就少了許多。
受益於商隊越來越多,作為必經之地的碎葉鎮也就越發繁華。城內的酒肆、旅店、飯館和其他各種店鋪都越來越多,城裡住的人也愈發多了。碎葉鎮鎮將唐峰甚至有申請再次擴建城池的想法。
在城內逛了半日,午時初劉錡來到李家宅院正門前。不過在來到正門之前,他在李家巷已經路過了多個家門口。李家作為碎葉鎮兩大家族之一,族人眾多,最初的老宅也不好擴建,分支族人就只能搬出老宅,在附近建房子居住,李全就不住在老宅;李家巷也是因此而產生。
李家家主沒有在門前親迎,只派了他兒子與李全等候。劉錡也不在意,與二人見禮後走入李宅。
到了客廳,李家家主站起來,與劉錡作揖見禮。劉錡趕忙說道:「老先生何必這樣多禮。」
「劉都尉後生可畏,李某虛長了五十多歲,還從未見過劉都尉這般年少英才,自然要行禮。」名叫李柯的李家家主說道。
「老先生客氣了。」劉錡又道。李柯這次笑了笑,沒有說話,只是認真與劉錡見禮完畢後分賓主落座。
「還請劉都尉見諒,某家的宴席尚未準備完全,就請都尉在此處稍作休息。在下陪著都尉在此閑聊幾句。」李柯道。
「無妨。老先生見識廣博,與老先生閑聊對劉某大有益處。」劉錡笑道。
「都尉謬讚了。」李柯也笑著說道。
「老朽有些好奇,都尉再次護送高刺史(高適陞官了)出使大食,朝廷有何事要與大食商談?」李柯問道。
「哎!」聽到他的問題,劉錡嘆了口氣,說道:「陛下要與大食人和親,將湖陽郡王第三女封為西平公主,妻大食國君。為表示與大食和親的重視,先派高適前往大食國都與其國君商議迎親事宜。」
「原來如此。」李柯捻著鬍鬚說道:「怪不得最近有消息,封節度使要從東邊各鎮、都督府、州暫調一些兵馬駐紮到米國城與新城,大概是為了沿途保護送親。」
「要從東部調兵駐紮到新城與米國城?」劉錡問道。新城於碎葉城西四十里,是大唐安西大都護府所控制的最靠西的城池;米國城位於碎葉城西十里,算是碎葉鎮的一道屏障。劉錡當年從怛羅斯敗退時,曾經過這兩座城。
「此事劉都尉不知?是了,公文發到碎葉鎮后我還特意問了時間,是在劉都尉從龜茲鎮出發后發出的。」
李柯道:「就在昨日六月初二日,有關此事的公文發到碎葉鎮衙門。封節度使還詢問唐鎮將是否要向碎葉鎮或以東的城池暫時增兵,被唐鎮將推絕了。但因我並未看到原公文,唐鎮將也未透露公文的全部內容,是以不知和親之事。」
「公文中可說了要從哪幾個地方調兵,調多少兵馬?」劉錡又問道。
「據說要調兵一千,其中一半兵馬從嗢鹿州調集,駐紮於新城;另一半兵馬從龜茲鎮、姑墨州、溫肅州調來,駐紮於米國城。」李柯回答。
「怎嗢鹿州這個地方就佔了一半兵馬。」劉錡不太高興。嗢鹿州的兵馬本就不多,還要抽調這麼多將士。
「誰叫從嗢鹿州前來碎葉鎮比從天山西南那幾地前來碎葉鎮要方便呢。」李柯笑道:「在潔山都督府設立潔山城后,就有了從嗢鹿州城至潔山城的客貨船隻。從嗢鹿州趕來碎葉鎮的大半路程都可以坐船行進,這樣一來沿路節約的糧草可不是一點半點,封節度使自然願意從嗢鹿州調兵。」
潔山城是在大勃律之戰後建立的。當時遠征歸來的封常清聽說許多葛邏祿部族再次來到潔山都督府放牧,於是在伊麗河中游設立潔山城,駐兵兩千多人,監視葛邏祿人。
「既然如此也就罷了。但這一千人馬走來走去十分辛苦,又不是在敵國境內無法搶劫,都護府應當對他們有所獎賞才是。」劉錡道。
「這個么,」李柯笑道:「劉都尉,老朽說了也不算啊。」
「老先生見諒。」劉錡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和他說這作甚。一來,與他說也沒用;二來,本也不應當與不熟的人對封都護的命令有所非議。以後定要謹記,不再犯這個錯誤。』
劉錡正想著,李全走進來,對李柯行禮道:「伯父,宴席已經準備好了。」
「劉都尉,宴席已經準備妥當,還請都尉與老朽一起前往客廳。」李柯笑著對劉錡道。
「多謝老先生。」劉錡拱手為禮,隨後與李柯並肩前往餐廳。
來到客廳,已經有許多人在這裡等著了。李全介紹起來。「這是在下的伯父李陸,現為碎葉鎮屬下上折衝府果毅。」
「見過李果毅。」劉錡行禮道。
「劉都尉客氣了。」李陸回禮。
「這是……」待他們二人見禮完畢后,李全繼續介紹。每介紹過一人,劉錡都要與他見禮。
很快介紹到最後一人。李全指著這人剛要開口介紹,卻忽然停頓一下,之後才說道:「這是在下的另一位伯父李昌隆,才從中原遊歷歸來。」
「才從中原遊歷歸來?」劉錡不由得抬起頭看向這人。只見這人雖然已經年過五旬,但腰圓背厚,面闊口方,更兼劍眉星眼,直鼻權腮,生的十分雄壯,頓時覺得這不是一般人,見禮畢后問道:「閣下曾在中原遊歷,那必定是中原有名望的人物了,但請恕劉某冒昧,劉某並未聽說過閣下的名號,想必是閣下在中原隱藏了自己的姓名。不知閣下在中原遊歷時用的名號為何?」
「在下怎會是在中原有名望的人物?」李昌隆笑道:「劉都尉太抬舉在下了。在下只是一無名小卒,劉都尉沒聽說過十分正常。倒是在下於中原遊歷時,聽說過劉都尉。」
「你聽說過我?」劉錡楞了一下,回過神來說道:「是從岑先生口中聽到的吧。」
「岑嘉州十分欣賞都尉的文采,與旁人說過數次。」李昌隆道。
「我哪有甚底文采。」劉錡笑道:「都是岑先生替我吹噓。」
他們二人說了幾句話,這時李柯插話道:「劉都尉,昌隆,先落座,待吃過午飯後再說話也不遲。」
「是劉某忘了時間。」劉錡告了句罪,在賓客的座位坐下。
「那人就是你與我說的妙語連珠的族人?」劉錡小聲詢問身側的李全。
「就是他。」李全看了李昌隆一眼,小聲回答:「我這長輩最近才返回碎葉,詩文做的極好,我自小學習詩文,家裡人都拿他來激勵。」
「那他在中原不應當是寂寂無名之輩啊。」劉錡自言自語道。李全的詩文雖然也算不上好,但鑒賞能力還是有的,排除他對自家人自吹自擂的可能,這人的水準應當很不錯,但自己就是沒聽過李昌隆這個名字。
「劉都尉,老朽敬都尉一杯。」李柯吩咐下人給他倒了杯酒,舉杯同劉錡說道。
「該是我敬老先生才是。」劉錡也忙舉杯。
「這有何先後之序,不過是將酒喝下肚罷了。老朽祝劉都尉早日陞官。」李柯說完,將一杯酒一口喝光。
「謝老先生。」劉錡也一飲而盡。
這杯喝完,眾人邊吃邊聊起來,當然,還有敬酒。李家諸人輪番向劉錡敬酒。不過劉錡並不反感。李家人敬酒很有規矩,不僅時間把握的好,而且敬酒詞也說得人渾身舒服,劉錡這酒是越喝越高興。
最後輪到李昌隆敬酒。他舉起酒杯站起來,正要說話,就聽喝得略多的劉錡說道:「昌隆先生,李全說你詩文寫的極好。既然如此,就請昌隆先生吟一首自己寫的詩做祝酒詞。可以是過去的詩,但萬萬不能拿旁人的詩句來糊弄我。」
聽到劉錡的話,李昌隆頓時沉吟起來,好一會兒沒說話。見此情形,李柯趕忙道:「昌隆你一旁想著,劉都尉坐下先吃飯。待他想好了,再吃這杯酒不遲。」
「好。」劉錡答應一句,就要坐下。可就在此時,李昌隆忽然說道:「劉都尉,我已作出一首詩。」
「新作詩一首?」劉錡問道。見他點頭,劉錡笑道:「昌隆先生果然才思敏捷,在下洗耳恭聽。」
「劉都尉,在下曾聽岑嘉州說起過都尉寫過的兩句詩『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適才想起,遂加進了在下這首詩,還請都尉不要怪罪。」
說完這話,他不等劉錡說話,吟出自己做的詩。「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
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
老夫子,劉都尉,將進酒,杯莫停。
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
鐘鼓饌玉不足貴,但願長醉不復醒。
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
陳王昔時宴平樂,斗酒十千恣歡謔。
主人何為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
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此詩名叫《將進酒》。獻醜了,獻醜了。」他團團一揖,又對劉錡笑道:「在下這詩並非完全根據此情此景做出,而是包括在下之前在中原時與友人吃酒的情形。劉都尉可看得上?」
但劉錡卻並未立刻答話。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出言道:「原來你就是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