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流淌於心中的赤紅
這場發布會,決不能出錯。
畢竟,世界上隻剩下為數不多的森林了。
曾經人類社會超度發展,資源枯竭,導致各國內亂,戰火紛飛,民不聊生,這樣的大衰退持續了整整五個世紀,直到新生物製能源濃縮再循環技術問世,才漸漸停息。
二十五世紀的現在,生活似乎一如既往,尚且安逸,隻是世界早已變了模樣。
全球變暖,海平麵上升,桑田變滄海,而森林,或被城市侵占,或被消耗殆盡,或被氣候幹擾,像孤星森林這種占地麵積廣、生態環境好、物種資源豐富的大規模森林,當下全球隻剩區區數十片了。開發森林,關係到全人類。
因此,國家級孤星森林自然公園項目,意義重大,影響深遠,獲得了全國矚目,甚至可以說在全球範圍內,都有舉足輕重的地位。
紅地毯,從臨時停車場,一直鋪到度假村文化中心禮堂。滿廳的彩燈與紅綢交相輝映。
高賓貴客紛至遝來,名帖通報聲聲不斷,無論是誰,都十分樂意來湊熱鬧。
長槍短炮已經架好,攝像無人機準備就緒,全球的觀眾朋友們,將共同見證新“生命”誕生的時刻。
今夜,注定無眠。
與眾賓客交談過後,石老板決定在開始前休息片刻,調整情緒,恢複精力。
管家適時呈上一杯紅酒。
搖晃酒杯,紅寶石般的液體輕輕旋轉滑動。
一飲而盡。
酒從嘴角溢出,灑在紅木酒桌與紅地毯上。
雪白的襯衫盛開了朵朵梅花。
管家不動聲色地拿手帕擦淨了桌板的酒漬:“老爺,衣服髒了。”
石不惑沒有露出驚慌的神色,不慌不忙地鬆開外套與領帶,仔細地觀察:“是啊,不小心落下去的,我該注意一些。”
“需要將服裝拿過來嗎?”
“回去換吧。”
此時此刻,不斷向上攀援的閃電狀紅色射燈燈光秀,將會廳的氣氛調動起來,如浪潮翻湧。
.
燃燒的高木柱上有熊熊火焰,拉長了身子衝往天空。
“喲——喲喲!”
虞族村寨的廣場上鑼鼓喧天,熱鬧非凡。
盛裝打扮的村民們,圍繞廣場中心的篝火,列成一個個同心圓,層層人群築成人牆,跟著音樂的節奏,旋轉行進,載歌載舞。
年輕的新郎官早已到場,他默默地叉著腰站在廣場邊緣,眼前的繁盛景象令其歎為觀止,也令其感到陌生。這樣熱情質樸的生活,真的能夠好好融入進去嗎?
“!!(新娘子來啦!新娘子來啦!)大哥哥,你的新娘子要來啦!”鬧騰的小孩子們歡呼雀躍、奔走相告。
於是石銘見到了那名女子,像花朵一般燦爛動人。
發絲與紅色絨線一同編起,頭帶錐形小竹帽,外包紅黑方布,尖端下懸一尺紅綾,身著紅衣紅百褶裙,黑帶攔腰,外係一塊滿繡圍帛。額冠、發釵、耳墜、手鐲與項環均綴滿銀鈴,蓮步輕移,引動千響。
“今天你很漂亮。”石銘真摯地讚揚。
藍可兒指了指石銘,又指了指自己:“這些服飾,都是我父母結婚時穿戴的。”
“難怪,我穿著感覺挺長。”石銘展示了卷起來的袖口與褲腿,令藍可兒笑得花枝亂顫。
“好了好了,我們走吧,接下來跟緊我就好。”藍可兒轉身穿過人群,向廣場中央靠近。
“等等我。”石銘想要一起前進,可剛分開通道在瞬間合攏,匯聚成厚厚的圍牆,強行闖關則猶如碰壁。
藍可兒在那頭焦急地招手喊著什麽,卻因歌舞嘈雜而掩蓋。
身強力壯的小夥組成蘆笙樂隊,像一座移動要塞,將石銘撞到一旁。他們目不斜視,認認真真地演奏樂曲。
“那個廢柴連這都過不去,沒用啊。”
“我看藍家是娶了個花瓶吧。”
陰陽怪氣的大有人在。
此前看門的趙蛋蛋和李鐵柱互相交換眼神,露出不屑的微笑。
趙蛋蛋捏著嗓子高聲起哄:“他家祖傳的蘆笙如今落入他手中,怕是要蒙塵嘍。”
人們哄笑起來,眼中露出戲謔的神情,樂隊大軍吹得更加賣力。
這個東西,他們很重視啊。
石銘解下別在腰間的蘆笙,握在手中觀察。
盡管與口琴形狀相去甚遠,但看別人吹奏方式,莫名覺得自己也能行。
試試?
石銘有樣學樣,擺起了架勢。
見此奇怪舉動,樂隊停止演奏,歌舞聲也小了幾分。大家都想見識見識,一個異類,在他人生的重要場合裏,究竟如何出醜。
“嘰——嘰——嗚嚕、嗚……”
蘆笙淒厲尖叫了兩聲,光速拜下陣來,持續低聲呻吟,萎靡不振。
眾人大爆笑。
可石銘並不覺得丟臉。
在剛剛的試吹過程中,有種十分熟悉的感覺,他有把握,隻要稍加調整,下一次就能順利奏響。
心若止水,狀態超然,此時不鳴,更待何時!
“月照城頭烏半飛,霜淒萬樹風入衣。
銅爐華燭燭增輝,初彈淥水後楚妃。
一聲已動物皆靜,四座無言星欲稀。”
看客目瞪口呆,是從未耳聞的新曲目。
石銘邊走邊吹,村民主動散開,讓出一條路,通向篝火晚會的另一位主角。
二人相遇,藍可兒目光灼灼,笑起來明麗動人。
她率先和著石銘的音樂舞動起來,像在空中自由飛翔的火鳳凰。
接著,鼓聲開始配合。
小孩子馬上適應了新節奏,活潑得像蹦躂的促織。
幾名婦女勇敢加入,婀娜多姿,柔美萬千。
年邁老人也踏起節拍,搖頭晃腦。
手腳笨拙的男士們,也試著改編原先粗獷的舞蹈,努力適應新的曲風。
人們紛紛踴躍參與,手拉手共舞,組合回環無數。廣場重新喧鬧起來,是跳動的火焰,是奔騰的群馬,是歡樂的海洋。
.
一根根紅色緞帶,綴連成河,由許多美麗的禮儀小姐依次展開。
八點整,剪彩儀式正式開始,發布會的重頭戲開場。
石不惑從托盤裏拿起綁著紅繩的大剪刀,按照預先排練的流程,走到舞台中央,張開大剪,將鋒利的刀刃抵著緞帶。
在場者皆屏息凝神,將聚焦於石老板身上,靜靜等待他落剪。
突然,或許是燈光過於晃眼,老石感到雙目刺得要流淚。
他眨了眨眼。
淚水中,他原先戴的白色薄紗手套,變成了手術用橡膠手套,剪刀間那細細的緞帶,則變成了鮮血淋漓的,不斷蠕動的臍帶。
石不惑趕緊使勁眨眼,將淚水擠出眼眶,再定眼一看,哪有什麽活生生的臍帶,隻是緞帶在輕輕飄動罷了。
一刀剪下,場內響起雷鳴般的掌聲。
頭頂的紫紅色的彩球自動對半打開,灑下碎彩紙、小亮片。
後方的禮儀小姐接著展開了慶賀的橫幅。
司儀登台采訪:“恭喜恭喜!石老板,看您剛才好像眼中泛光,哈哈,請問您此刻是什麽感受,能和大家分享一下嗎?”
石不惑斟酌片刻,斷斷續續地答道:“孤星森林,作為我家族世代相傳的土地,如今敞開大門,迎接四方來客,能為全世界人類做出貢獻,我心中自然無比喜悅、激動與自豪,當然了,還是會有些不舍的。”
“哈哈哈,看來您是將它當成自家孩子一般對待啊。”司儀笑著打趣道。
老石閉著眼睛點了點頭,身體有些發顫。
司儀繼續說道:“今後孤星森林在大家的陪伴之下成長起來,自然會越來越好,越來越美,越來越強,定不會辜負您與大家的期待!”
眾人鼓掌。
“現場的朋友們,以及網絡上正在觀看的朋友們,”司儀吆喝道:“剪彩儀式到此結束,讓我們舉杯,一起慶祝吧!”
人們高舉酒杯,唱起讚歌。
.
村寨內當下同樣是人手一杯,大桶大桶的米酒被接連鑿開痛飲,年紀小的和新娘新郎,則享用甜甜的酒釀小圓子。
酣暢淋漓之餘,男女老少用盤虞語唱起同一首歌:
“……(阿哥阿妹的情意長,好像那流水日夜響;
流水也會有時盡,阿哥永遠在我身旁……)”
盡管聽不懂在唱什麽,此刻與藍可兒四目相對,石銘覺得似乎能與她心意相通。
小孩子們向一對新人身上拋撒紅玫花瓣。
兩人臉頰微紅,一旁的看客也臉色漲紅,有些人甚至眼珠子也變紅了。
.
寨口,一位通身黑色鬥篷的人趁夜色前來,此人背著一個小小的帶蓋竹簍,兜帽遮住了臉,看不清樣貌。
守衛仔細辨認後,大喜,提著小紅燈籠出門迎接:“!(原來是藥師大人,您許久未來了,快請進!)”
“,(俗事繁多,不堪其擾,)”蒼老枯啞的聲音響起,聞及廣場歡呼躁動,他微微撇頭,“?(寨裏今晚很熱鬧啊,餘記得祭奠日子未到。)”
“?(藍家長女招贅,大師要不要去喝一杯?)”守衛笑道。
“(不了,和以前一樣安排吧。)”藥師拂袖而去,步履匆匆。
守衛緊隨其後:“。(好的,已經叫人去收拾茅屋了。不過大師,咱們都是老熟人了,您總是給我們送上好藥材,卻每次都住在那種偏僻簡陋的地方,倒顯得我們招待不周,要不給您備一間上好的別院吧,二樓可以看到廣場的盛況。)”
“。(餘喜靜,再說,偌大的別院給餘一個人住,浪費。)”藥師幹脆地拒絕。
“。(對了,有件急事,能否煩勞大師出手相助?)”守衛急切地懇求。
“。(道來。)”
“!(大祭司昏迷不醒,我們都沒有辦法,請大師去看看她吧!)”
“(前麵帶路。)”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