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花生糖
臨近期末考試,尤其是二班這種文科尖子班,緊張的氣氛漸趨明顯。
唐安斕是學習委員,平時問她問題的同學多也屬正常,不過最近她清閑了不少,因為很大一部分女生,都去找燕淮了。
燕淮儼然已經成為了班上炙手可熱的新星,連早餐都有人搶著買,抽屜里隔三差五還會收到匿名小禮物,受歡迎程度可見一斑。
但這種事並不會令燕淮感到高興,反而使他苦惱。
「斕斕,以後你替我買早餐行嗎?」
正在看書的唐安斕抬起頭來,滿臉困惑:「為什麼?怎麼了?」
燕淮無奈:「她們總給我送早餐,我不收還不答應,我……我怕長此以往,再引起什麼不必要的誤會。」
她低聲提醒他:「我給你買早餐,可能更容易引起誤會。」
「你不一樣啊。」
「我哪裡不一樣?」
燕淮沉默半晌,看著她笑了:「沒什麼,畢竟咱倆認識得久,比較好解釋……誒?斕斕別動。」
他忽而傾身靠近她,抬手替她從眼角拈起了一根掉落的碎發,動作輕柔。
唐安斕恍然:「噢,謝謝。」
這原本是挺正常的事情,兩人這麼多年早就習慣了,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妥。
但從旁人的角度來看,就像是他在撫摸她的臉,曖昧至極。
幾乎是在同一時刻,唐安斕聽到教室門口傳來了程驍的聲音,而且對方還在呼喚關子烈的名字。
「阿烈!阿烈你上哪去啊?人還沒見呢!」
明明什麼都沒做,但怎麼會莫名有種被抓包的心虛感?
唐安斕下意識起身,她快步朝門外走去,正巧看見程驍站在那裡,關子烈卻已不知所蹤。
程大少爺端著兩個盒子,一臉鬱悶:「你來啦?」
「你找曉笛?」她說,「曉笛請假回家了一趟,下午可能不來學校了。」
「她怎麼總請假回家?」
唐安斕搖頭嘆息:「因為她的父親經常在家酗酒鬧事,她母親搞不定,就會叫她回去幫忙。」
「……」
「如果你想見她,今晚放學可以去找她,順便……」唐安斕指了指他手裡的盒子,「把東西親手交給她,她會高興的。」
程驍默認了這個提議,但他依舊沒有離開。
「我還有別的事兒,是受人之託。」
「嗯?」
程驍把最上面的盒子拿下來,鄭重其事塞進她懷裡:「阿烈說你上次跟他提到過,北街那邊有一家花生酥特別好吃,只可惜六日休息,平日六點就打烊,根本來不及去買。」
「那這是……」
「所以他今天上午逃了一節課,特意翻牆出校,去北街給你買回來了。」
唐安斕抱著沉甸甸的糖盒,一時怔忡:「那他人呢?」
程驍低聲道:「剛才看見你和你的小竹馬親親熱熱,還摸臉,他就讓我轉交東西,自己走了。」
「……那是我臉上有根頭髮,燕淮幫我捏走而已,誰摸臉了?」
「我也覺得不至於,但誰讓阿烈今天心情很糟糕,你這又給他雪上加霜,他當然不會理智思考了。」
唐安斕聞言蹙眉,眼神沉了幾分:「他心情不好?誰惹他了?」
她這會兒的語氣,相比起平時的甜美嬌軟,顯得格外冷硬而警惕,給人一種關子烈要是受了欺負,她立刻就能拎著板磚去施.暴的感覺。
程驍暗戳戳打了個寒顫,他趕緊解釋:「沒有沒有,誰敢惹阿烈啊?因為今天是阿烈母親的忌日,每年的這個時候,他都不開心。」
唐安斕這才了解原委,她遲疑良久,試探著問:「那我能做點什麼?」
「你什麼都不用做,只要陪著他就行。」程驍難得露出這麼嚴肅認真的表情,他告訴她,「除了魔術這一行,我已經很久沒見阿烈對什麼事特別執著了——可你是不同的,他對你真的很上心,哪怕他大多數時間都不擅長表達。」
不擅長表達,並不代表不在乎。
「我知道了。」唐安斕輕輕點頭,「我在哪能找到他?」
「如果你願意,放學后可以去一趟青雲山公墓,阿烈的母親就安息在那裡。」
「好。」
她收攏雙臂,愈發用力抱緊了懷中裝花生酥的盒子。
關子烈到底是懷著怎樣的心情,不辭辛苦跑去北街,就為了買一盒她喜歡的零食。
但她甚至都沒來得及親口道謝。
程驍由衷道:「那阿烈就拜託你了啊,級花兒。」
「曉笛也拜託你了,程少爺。」
這大概只是一句簡單而客氣的囑託,然而在那一刻,程驍偏偏心底發熱,不自覺地老臉一紅。
「我……我盡量。」
等放學后,程驍到達鍾曉笛家門口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黑了。
他在樓下徘徊良久,最終還是鼓起勇氣,撥通了鍾曉笛的號碼。
「喂?在家嗎?」
「在。」
「那能下樓一趟么?我就在花壇邊老地方。」
「……行。」
鍾曉笛的回答異常簡潔,她迅速掛了電話,不多時,程驍就見她披著一件鬆鬆垮垮的外套,快步出了樓道。
借著頭頂的路燈光,他看到她左臉有一道巴掌印,微微紅腫,襯著白皙的皮膚格外醒目。
他神色一凜:「誰打你了?」
「我爸。」鍾曉笛無所謂地摸了摸臉,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他總這樣,喝完酒輸了錢就發脾氣,有時還打人——今天要不是我及時趕回家,吃虧的就該是我媽了。」
原來她的家庭並不幸福,在惡劣的家庭環境之下,她既要保護母親,又要追求夢想,一定很辛苦。
但她從來隻字不提,永遠都是沒心沒肺的樂觀模樣。
程驍突然沒來由地有些心疼,他沉默地站在她面前,半晌終於想起了自己的來意,將抱了半天的盒子遞給她。
「給。」
「這是什麼?」
「我爸客戶從法國帶來的馬卡龍,我覺得你應該會喜歡。」
鍾曉笛接過盒子笑了:「之前說半年的甜點供應,你還當真了?」
「我本來就沒當那是開玩笑。」程驍掰著指頭數,「我都給我家甜品廚師列計劃了,接下來還有核桃蛋糕、栗子蛋糕、紅豆蛋撻、可可布朗尼、榴槤泡芙、草莓雙皮奶……」
「夠了夠了。」鍾曉笛按住他的手,「搞得我還挺不好意思的,就跟敲詐你一樣。」
「你沒敲詐我,這是我自己樂意的,就當我給喜歡的音樂人應援不行嗎?」
她挺詫異:「你承認得這麼爽快?先前我還以為,你知道我是夜笛之後會大失所望呢。」
程驍挑眉反問:「我為什麼要失望?夜笛一直是夜笛,夜笛的歌也依舊高質量,哪裡讓我失望了?」
「嗯……那可說不準,也許你對我這個人有意見呢?畢竟理想和現實總是有差距。」
「哦你要這麼說,那的確有道理。」他煞有介事地點頭,「當初我想象中的夜笛,是個充滿智慧又有氣質的才女——現在看來,你智商不高,氣質也一般般,有點遺憾。」
鍾曉笛當即踹了他一腳:「是啊我除了美貌一無是處,真是抱歉。」
「看來你對自己的認知不太到位,審美也差了點。」
「……你們有錢人都這麼煩嗎?能不能快滾?」
程驍故作關切:「你仇富的病還沒康復嗎?」
「……」
「你粉絲有錢,對你來說又不是壞事兒,你適應適應,沒準將來半夜都能偷著樂。」
「我沒那麼沒出息,我看你是缺少社會主義毒打,什麼瘋話都講得出來。」
眼看著她沒好氣地轉身欲走,不過片刻猶豫,程驍一把扯住了她的衣袖。
「等等。」
鍾曉笛停住腳步,疑惑地回頭看他:「幹嘛?」
臉上紅痕猶在,但並不影響她秀氣的長相,尤其是她那雙杏眼,亮晶晶的像藏著星星,能望進人心坎里去。
程驍的心跳漏了半拍,而後又不可控制地變得急促起來。
他低聲道:「你爸媽總吵架,家裡不是個適合創作歌曲的地方吧?」
「……確實不是。」
「那以後你要是想找地方寫歌錄歌,可以聯繫我,我知道不少安靜的好去處,我帶你去。」
他能幫上的忙少之又少,稍有不慎還可能顯得唐突,可縱使如此,他也希望盡己所能,為她做一點點事。
他其實也不太明白,自己這是怎麼了,瞻前顧後,患得患失,這壓根也不是他曾經的風格。
……算了,無所謂了,反正自從認識這丫頭之後,他就沒正常過。
鍾曉笛似乎也被他突如其來的提議驚到了,她直勾勾地盯著他看:「喔,你這麼好心啊?」
程驍很氣:「什麼叫『這麼好心』?我本來就很正直善良樂於助人好嗎?」
「你該不是有什麼陰謀吧?比如電視劇里那些瘋狂的粉絲,意圖囚禁偶像,把偶像做成標本什麼的……哎呦!」話沒說完,她的腦袋就被重重敲了一下。
「你快回家吧,把你腦子裡的泔水控一控,別成天神神叨叨的。」程驍放下手,唇角隱有笑意,「我沒什麼目的,怕你在家靈感缺失罷了,你好好寫歌,到時讓我搶先試聽,就算謝禮了。」
他很瀟洒地一擺手,轉身揚長而去,大衣在風中席捲,很有俠客風範。
當然,以上純屬他自己YY。
鍾曉笛想的則是:鞋帶好像開了,要不要提醒他一下?
拉倒,才不提醒,讓他自己燒包去吧。
她抱著馬卡龍的盒子,忽覺心情極好,哼著小曲漫步回了家。
這大約是一個足夠幸運的夜晚。
唐安斕來到青雲山公墓時,晚風正一陣緊過一陣。
她裹緊外套往裡走,一排一排地找過去,終於在小路盡頭的那座墓碑前,發現了關子烈。
程驍說得沒錯,他果然在這裡。
關子烈正坐在冰冷的石板地上,注視著碑上母親的照片出神,他聽到腳步聲回頭,卻在看清她的一瞬間愣住。
他霍然起身:「你怎麼來這了?」
頭頂月光明亮,唐安斕清楚看到了他通紅的眼眶,還有臉上未乾的淚痕,她的心剎那間像被海水泡過的沙灘,又酸又軟。
她沒有見過這樣的關子烈,即使是在他情緒最低落的時候也沒有。
此刻的他褪去了冷漠偽裝,看上去格外的悲傷脆弱,彷彿不堪一擊。
「我聽程驍說,你每年都會來這裡祭拜母親,所以來看看你。」她朝關母的墓碑鞠了一躬,輕聲道,「畢竟你今天中午來二班送花生酥,沒說一句話就走了,我總得當面感謝你。」
「舉手之勞,不用謝。」關子烈垂眸,淡淡地轉開了視線,「這種地方陰氣重,你回去吧。」
「我來都來了,當然得等你一起回去。」唐安斕也沒管他答不答應,直接撩起衣服往地面一坐,語氣從容,「沒關係,你陽氣重,大不了我挨你近點兒。」
「……」
「哦對了,還有一件事。」她抬頭看向他,眼底浮動著淺淺光影,嗓音柔和,「我不知道你今天在二班門口看見了什麼,總之那時候,燕淮正在幫我拿走一根斷掉的碎發,儘管看起來很像是他在摸我的臉。」
關子烈微微一怔。
唐安斕繼續著自己的思路:「雖然你大概並不需要我的解釋,我解釋了也沒什麼意義,但我還是說了,你隨便一聽就好——以及下次來都來了,別莫名其妙的就跑掉,你買的東西就要親手給我,讓程驍轉交是什麼道理?」
「……抱歉。」
「嗯?為什麼要道歉?我也沒說是你錯了。」
關子烈重新挨著她坐下,凜冽的夜風裡,似乎只有彼此靠近的這一點體溫是暖的。
他低聲開口:「你特意跑到青雲山公墓來,就是為了告訴我這個?」
她認真搖頭:「不,還有,你送的花生酥很好吃。」
「嗯。」
「不過下次,不要再逃課去了。」她想了想,又補充道,「我們可以等寒假沒課的時候,一起去買。」
「好。」
他應了這一聲,便再沒了下文,兩人各自靜默,一時間只有風動枝葉,簌簌作響。
唐安斕端詳著那座石碑,碑上刻著「愛妻蒲薇之墓」,而照片上的蒲薇眉清目秀,是個標準的美人。
她在電視上見過關子烈的父親關肅,相比之下,關子烈還是像母親更多一些。
「阿烈。」她柔聲喚他,「我聽過一個故事,逝去之人最終都會成為天上星,長長久久守護著親人和愛人——因此無論是過去、現在還是未來,你所取得的一切成績,你的母親都能看到,你一定要加油。」
你一定要加油。
關子烈彎下腰去,將臉埋在了臂彎間,他的身體在壓抑地顫抖著,半晌才啞聲回答:「我明白。」
唐安斕抬手輕撫著他的背,一下又一下,耐心溫柔。
她像哄孩子一樣問他:「已經太晚了,我們回去好不好?」
關子烈平復了很久情緒,終是嘆息著點頭,誰知還未等他起身,口袋裡的手機卻突然振動起來。
屏幕上顯示的備註名稱不是「父親」,而是「關肅」。
作者有話要說:烈哥那個愛出幺蛾子的混賬爹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