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北鎮撫司

  北鎮撫司的大堂從來不是用來審問犯人的,錦衣衛都是把人帶到地下的刑訊室,這裡連通著臨時收押犯人的地牢,刑訊出了東西,就把人拖到地牢一關,等著之後送到刑部正法。

  這裡陰森森的暗無天日,周圍點了兩支火把,只能照亮雲清自己的臉,高高坐在對面的三個錦衣衛的臉則隱沒在黑暗中。

  雲清雖然有些害怕,還是得剋制自己,盡量不顯出恐慌。

  對面黑暗中的徐千戶發話了:「聽說你有關於高少保家的事情要報告?」

  雲清沒有去看對面,只是簡短地答道:「是。」

  「關於什麼?」

  「奴婢無意中聽聞高少保的孫子在福建因為土地兼并的事情打死了對家的少爺,事情到現在也沒被揭發出來,人也沒有被抓。」

  「就是這事?」

  「人命關天,又牽扯到京中的一些大人物,故特此稟報。」

  徐千戶原本平直的聲音這時起了聲調:「京中的大人物?是誰?」

  雲清沒有接話,她一直想見的人是陳銘,那個東廠的二把手,而現在來的只是個千戶。如果直接和盤托出,一個千戶能給自己什麼允諾呢?

  「回話!」徐千戶旁邊的錦衣衛嚴厲地喝道,雲清身後火把上的火苗也順勢顫了一下。

  她深吸一口氣,說出了那句話。

  「奴婢想和陳公公直接稟報!」

  徐千戶的臉往前湊了湊,一張長滿絡腮鬍須的嚴厲的面龐從黑暗中顯現出來。

  「你有什麼資格見陳公公?我現在問你話,你最好給我老實回答。」

  雲清也沒有退縮:「此事事關重大,奴婢要見陳公公也是慎重起見,還望大人能夠通傳一聲。」

  接著是一段沉默。雲清始終沒有抬起頭,她不想直視對面那片深不可測的黑暗。

  沉默之後,徐千戶冷冰冰的聲音又傳了出來:「你知不知道一介民女無故告官,是犯了大明律法的?」

  「奴婢不知道。」

  徐千戶的臉似乎笑了一下,聲音還是沒有起伏:「不知道?那你現在就能知道。不從實交代,這裡這麼多刑具,就是給你準備的。」

  說著,徐千戶的臉又靠了回去。接著從黑暗中顯現出一件件刑架刑具,那是其他幾個守衛拿著火把在周圍掃了掃,為的就是讓雲清看清楚這裡的環境。

  鞭子、鉗子、板子、像劍一樣粗的鐵針,數不勝數,還帶著各種新的舊的鐵鏽與血跡。身在這裡,甚至能恍惚聽到前人受刑時發出的慘叫。

  雲清的眉頭緊緊地皺在一起,不寒而慄之感悄然爬滿全身。

  「看清了嗎?」

  「看清了。」

  「你還有什麼想說?」

  「奴婢見不到陳公公,就沒什麼可說的。」

  雲清看不見徐千戶的表情,但是不知為何,卻能感到他的臉上有了起伏。

  「我說了,民告官,沒有任何證據,我就算在這打死你,也是合情合理。」徐千戶顯然還想再步步緊逼。

  「我知道大人您的手段。」雲清平靜地回答:「我也知道錦衣衛和東廠眼線遍天下。可如今卻需要我一個小小的官妓來報信,大人可想過是為什麼?」

  徐千戶來了興趣:「為什麼?」

  雲清:「一是說明無論大人如何神通廣大,也不能通曉天下事,總有幾個漏網之魚,需得無意之中才能被旁人探聽一二。正因如此,才需要有官家妓所蠱惑人心,或許能探聽這些漏網消息。這也是我們的作用所在。如今奴婢來通報消息,做的恰恰是分內之事,在外人看來觸犯了大明律法,實則是職責所在。就算大人今天要因大明律法擊斃奴婢,奴婢也心甘情願絕無後悔。」

  分內之事?徐千戶的眼中閃過一道亮光,這姑娘真是足夠膽大又巧舌如簧,怪不得當日能讓林直放她一馬。但他面上仍然不動聲色,繼續問:「那二呢?」

  雲清的底氣更足了:「二是說明這是必然是有京中的大人物擋下來。請大人細想,若只是一個公子哥打死人這麼點小事,何至於消息傳到京城被奴婢聽得?奴婢雖不能完全了解來龍去脈,但用心一想也能發覺其中的深意,只怕是不光牽扯一樁殺人案,背後的盤根錯節利益糾葛,恐怕也是極其兇險的。那些人必然是害怕被錦衣衛與東廠獲知,才苦心要壓制下來。」

  徐千戶沉默了,這次不是被這個姑娘的機敏所震動,而是被她的話引入深思。

  雲清知道徐千戶開始急劇地思考起來,趁機繼續說道:「如今大人要是因為奴婢的一時倔強就將奴婢打死了,那這些事情再要追查就要多花一些心思,就怕又要錯過些時機。」

  這次徐千戶沒說話,他旁邊的錦衣衛冷冷地開口:「我們不會打死你,只會慢慢地折磨你,讓你不得不招。」

  雲清笑了一笑:「大人可以試試。不過要這麼費勁,花費的總是大人們的時間。奴婢並非敵人,而是一心為大人們辦事,唯一的心愿便是見到陳公公,大人們何必非要用刑?」

  說完這句,對面傳來錦衣衛們發出的沉重的呼吸聲,又是陷入了一陣沉默。

  「你到底為什麼要見陳公公?」

  終於,這次的周旋有了結果。

  「奴婢自然有所相求。」雲清淡淡地回答。

  徐千戶站起身高聲朗道:「那你就等著吧。來人!把她的座位拿走,就讓她跪著等!」

  不等別人來拿座位,雲清二話不說,立刻自覺地跪倒地上,這裡的土地凹凸不平,都是石子。但云清的眼睛都沒眨一下。

  徐千戶的眉毛不自覺地挑起來,這姑娘真是難纏又倔強,這樣的女子,他真是第一次見。

  徐千戶走出去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一個時辰,也許兩個時辰,刑訊室外傳來了雞鳴之聲。雲清的膝蓋漸漸麻了,但是在周圍一眾錦衣衛的環視下,她還是一動不動。

  門開了。

  「把人帶出來!」

  終於等到了!雲清長舒一口氣,想站起來,但是腿已經麻了。兩個錦衣衛一言不發,直接一人一邊叉著她的腋下,把她從地上抬起來。

  出了刑訊室,天已是蒙蒙亮。雲清被兩個錦衣衛抬到了後面一處房內,這裡空蕩蕩的,只放著一張椅子和一個巨大的屏風。

  椅子上坐著一個穿著便服的男人,正端起茶盞細細地品茶。

  「奴婢見過陳公公。」她立馬認出了這個人,想要再次跪下去。

  「別介!」陳銘伸出手制止住,示意兩個錦衣衛繼續攙著她:「都跪了兩個時辰了,再跪兩條腿就沒了。」

  「是,那奴婢就站著說。」

  雲清這次抬起了頭,看見陳銘那張瘦長的臉上浮現著淺淺笑意。而她也同時敏銳地察覺到,旁邊那扇巨大的屏風后,還坐著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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