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三十餘年
這會兒的魔都霓虹燈閃爍,竹葉青陳蒹葭對於刺殺似乎半點感覺都沒有,她甚至覺得如同喝水吃飯一樣平常,楚天南很沉默,安靜地坐在車後座,楚天南不說,可他知道陳蒹葭一個女人闖到這一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肯定不比他從邊境戰場爬到這麼高的低位容易。
楚天南只等一個白家送來的結果,到底是誰對陳蒹葭動手,善罷甘休是不可能的,這麼久了,好不容易從邊境戰場回來,楚天南不想看到任何一個親人朋友收什麼委屈,既然自己來了魔都,肯定要給姐姐出一口氣,這麼多年一個人在魔都看不慣的處理不掉的那些人,楚天南都要幫她除掉。
陳蒹葭一直以來都是一個靈氣飽滿,聰慧的女人。如觀音般洞察世事的聰慧,就像現在,她便很敏感的發現了楚天南的異樣,陳蒹葭將自己那隻魔都男人都想褻玩的玉手,摁在了楚天南大手上,陳蒹葭輕聲道:「天南,答應我不要報仇,好不好,姐姐自己可以解決,別幫我。」
楚天南搖了搖頭,沒有說話,抬頭沉默著。楚天南這種行為就在向陳蒹葭傳達著一個消息,不行,無論如何背後的人他都要抓出來處理掉,沒有半點商量的餘地。楚天南倔強道;「我不想我下次想來魔都看姐姐的時候,看到的是你的屍體,既然這群人這麼想找死,那就讓他去黃浦江好了,一年這麼多屍體,也不在乎多這幾條。」
陳蒹葭靠在賓利後座上低頭不語:「弟弟,你變了,跟以前很不一樣,這麼多年,你吃了不少虧吧。」
楚天南點點頭,北境王座這種地步,說出去自己沒吃過虧也沒什麼人相信,楚天南這麼多年是吃過不少虧,可他在戰場的時候,從來沒吃過自己人的虧,就算是剛開始那個功利心很重總是想拿自己立威的教官,後來也是親手殺了自己背後的敵人才躺在了血泊中,可在外面。大都市這群人都是吃人不吐骨頭得主,可能前一秒還跟你笑嘻嘻,后一秒為了威脅你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楚天南對這些事情深以為然,不過倒也並不是很在意。
陳蒹葭笑了笑,揉了揉楚天南的頭髮,沒有再勸,輕輕靠在了楚天南的懷裡:「姐姐相信你做事的方法。」
後視鏡里將一切都看得一清二楚的耶律飛廣一陣汗顏,這姐妹兩不愧都是傳奇人物,一個敢摸北境王座的腦袋,一個敢摟著魔都最烈的竹葉青,反倒耶律飛廣成了觀望者。
耶律飛廣想歸想,可開車的速度卻沒減弱半分,一路到了陳蒹葭所說的老宅子門口,跟蘇家大院有點相似,就是一個破舊的老宅子,門口兩棵老楊樹,互相纏繞著往上,有兩層樓那麼高,兩邊地上一邊種著蔬菜,一邊種著番茄。城中村的環境也不怎麼喧鬧,楚天南拉開車門走下去,伸手將陳蒹葭也拽了下來,「納蘭老爺子這是大隱隱於市?」
陳蒹葭笑了笑:「單純是住不慣洋樓,老爺子說還是這種小院子下棋抽煙曬太陽舒服,洋樓沒什麼感覺。」
「這倒是,可惜魔都沒有四合院,老爺子住在四合院里才愜意。」
「都差不多。」
楚天南站在菜園子中間的一條青磚鋪成的小道上,往裡走著,穿過那兩顆白楊,走近來,一位老人剛好拽著椅子走了出來,椅子扔在門口,老人動作緩慢的坐下來叼著煙斗。
「納蘭爺爺?」楚天南笑著喚了一聲,多年未見納蘭老爺子依舊是這樣。
納蘭老爺子實則是滿清正黃旗,不過沒傳皇位,放在那會也能當個王爺,所以稱呼他納蘭王爺的人多一點,這麼多年過去了,同期的那些老傢伙死的死,隱藏的隱藏,納蘭老爺子就這麼叼著煙斗,看著他們人來人往。
楚天南小的時候,四方巷子里的小孩子們,家裡人都告訴他們納蘭老爺子身上是有真本事的,滿清遺老,納蘭這一脈是真正能護國的,而納蘭王爺本事,是個玩家,三教九流,玩鳥斗鷹,也都接觸過,晚年據說信了黃老,也算重新發家,但是那從小練習的一身武藝,就做不得假。
納蘭老爺子煙斗在椅子扶手上彈了彈,抬頭慈祥笑著道;「你小子來了啊,小時候我就知道,你這輩子命不會差,看你這身功夫倒不錯,怎麼,用白家打的底子?」
「老爺子好眼光,純正白家功法,白鵬帶我入的門。」
納蘭老爺子抽了一口煙斗,「白家功法分三脈,主脈,嫡系學的,白鵬,之前的白鎮南,都是學得主脈功法,旁支學得叫次脈,第三種是軍中的大眾普及版,白鵬惜才,給你傳了主脈學了的。」
楚天南點了點頭,他的功法和耶律飛廣的功法都是屬於白家主脈,白鵬一人教的,不是軍中簡化版,不過各自有各自的好,簡化版容易上手,複雜度不高,對於軍中傳播來說很有用途,也是白家的心血之一,簡化功法可沒那麼容易,主脈用一句話概括就是只有天才才能學習。
納蘭老爺子放下了煙斗,扶著椅子站了起來,他佝僂著身子走到了白楊樹旁,打開了一個拳架子,納蘭老爺子雙手畫圓,緩慢動作,打出了一式太極拳,楚天南認真的看著,仔細記憶。
納蘭老爺子動作如行雲流水般流暢和簡單,每一式的動作,每一招的起伏都打得很有講究,楚天南眉頭漸漸皺了起來,他用心記憶的同時手上筆畫了一番,院子里,兩人沉浸了進去,陳蒹葭叉著手臂輕笑著,耶律飛廣沉默不語。
呼,納蘭老爺子深吸口氣,收了拳架,雙腳慢慢的收回,吐出一口濁氣,納蘭老爺子問了一句:「懂了嗎?」
楚天南點點頭:「差不多了。」
納蘭老爺子嗯了一聲,在椅子上躺了下來:「這是陳氏那一脈的太極,早年被正黃旗收了過來,找了一堆能人異士改良的不少,你功法太過霸道,沒事打打這一套太極拳,對你身體有好處。」
楚天南深以為然的點頭,人都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納蘭老爺子這種老人,對整個國家來說都是國寶級別的人物。就不說納蘭老爺子的見識談吐,單是他本人自身,就是一個活生生的歷史書,很大的研究價值。
現在納蘭老爺子在魔都大隱隱於市,也算是另類的不錯歸宿,陳蒹葭偶爾會來照顧納蘭老爺子。
納蘭老爺子打完一套陳氏太極,似乎沒什麼太大壓力,躺在椅子上叼著煙斗:「看你身上有殺氣,怎麼了。」
「有群不長眼的殺手刺殺。」
納蘭老爺子點點頭道:「現在會下棋嗎?」
「會一點,以前經常跟白老爺子下。」
納蘭老爺子撐著坐直,將煙斗放在了一旁道;「白鵬那傢伙本來就是一個臭棋簍子,來擺棋跟我下。」
楚天南不多說什麼,陳蒹葭進門去取棋子,抱著一個木匣子出來,打開匣子裡面裝著翡翠棋子,翠綠漂亮,擺在石桌上,取了把木椅,楚天南躺著,一捏棋子,山西翡翠材質,拎手上陰冷卻不刺人。
陳蒹葭笑著道:「山西翡翠,姐姐我就做這個行當的。」
楚天南執黑先行,落子天元,第一局用了大概有三分之一棋力,怕開始便鋒芒畢露,惹得納蘭老爺子不喜,一局罷了,也沒看出什麼端疑來,開始便是昏招不斷,後面納蘭老爺子的收官非常精彩,屠了他的大龍,楚天南幾乎是全面崩盤的輸了。
納蘭老爺子推翻了棋盤,面無表情道;「再來。」
這一次楚天南開始認真布局,三分之二的氣力,十五分鐘左右,被納蘭老爺子收官結束,依舊是看不出納蘭老爺子棋力深淺。
第三次繼續,楚天南開始全力以赴,從開始到收官,一直是他鋒芒畢露的性格,下棋如人,楚天南攻勢凌厲,納蘭老爺子不急不緩的抵擋,慢慢悠悠直到二十五分鐘局勢還沒定下來,楚天南還掌握優勢。
一進入收官,楚天南全局崩盤。
陳蒹葭笑了笑:「我納蘭爺爺號稱國士,最講究的就是收官,弟弟輸的也不冤。」
納蘭老爺子推翻棋局,淡淡道:「繼續。」
一下午的時間,天色漸漸黑了下來,到後面,楚天南支撐的時間也多了起來,可無論怎麼精心布局,在收官時,納蘭老爺子總是能一棋逆轉局勢。
納蘭老爺子輕嘆了口氣,收起棋子問道:「悟到什麼了嗎?」
楚天南點頭;「受教了。」
納蘭老爺子嗯了一聲:「以前那會在帝都,我知道你命里不凡,本來打算帶在身邊教導,但已經帶了蒹葭,你不適合跟她在一起成長,知道為什麼嗎?」
楚天南認真思考片刻,點了點頭。
納蘭老爺子笑了笑,「懂了就好,一把年齡了,你基礎已經打下來了,我也不好教你什麼,記住,為人可以直,可以一往無前,可做事一定要學會拐彎,白鵬這老小子,當年性格要有半點拐彎,也不止於此。」
楚天南沉默。
納蘭老爺子揮了揮手;「不過這小子也不能拐彎,他是白家人,和我們不一樣,白家人是應該扛起來這些事情,他做不到,後人就得幫他做到。」
楚天南靜默點頭,白雲飛能夠獲得這麼好的環境,能安於享樂,很大的原因,不是前幾代白家人做了什麼,而是到了白鵬這一代,依舊堅挺,依舊在北境死戰不退,家族的脊梁骨,是打出來的,一代打不斷,兩代打不斷,三代打不斷,就成了鋼鐵鐵骨。
納蘭老爺子笑了笑:「在魔都待多久?」
「沒有具體時間,找個朋友,找到就走,大概三四天左右吧。」
納蘭老爺子嗯了一聲,陳蒹葭過來把棋盤收了,他重新躺在了椅子上,叼著煙斗道;「每天下午來一趟。」
「好。」楚天南斬釘截鐵的答應了下來。
陳蒹葭眼底泛光,若說以身殉國的白鵬是國家脊樑,是在外面的標杆,那老而不死的納蘭老爺子,就是國士。
天下無雙的國士。
老人躺在椅子上,蒼老的臉上滿是皺紋,嘴裡叼著煙斗,佝僂的手有節奏的點在椅子扶手上,彷彿當年在京聽戲般愜意。
事實上老人如此作態,已經有三十餘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