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1 予君一生
咖啡的鮮甜香味也沖不淡香煙的濃郁嗆鼻味,夏宛清又抽出了一支香煙點著,長長地吸了一口,她淡淡地開口道「小時,易澤是蠻活潑,可愛的孩子,但經常闖禍,於是我就把他關進小黑屋。大概三歲時,有次我把他扔進小黑屋,就出去辦事了,完全就忘記他的事,保姆也趁機偷懶,跑出去了。第二天晚上,我們才把他放出來,他就患了黑暗恐懼症!」
一個三歲的孩子,他是怎樣面對黑暗,怎樣面對乾渴飢餓,當時他是多麼的無助和害怕?
夏宛清吞雲吐霧地接著說「自從那時起,他就害怕黑暗,還怕獨處,後來心理醫生給他進行了長時期的治療,算是克制住他的病情,但是他仍是害怕黑暗的,所以他總會開著夜燈睡覺。現在他什麼都看不見了,我也無法料想他會如何。」
我不由回想起有關沈易澤開夜燈的毛病,他的確有這種毛病,往常我開著燈就睡不著,有次,我伸手要關掉燈,下一秒,沈易澤就起身開了燈,於是便認為是他的給人習慣罷了。
夏宛清優雅的彈著煙灰,不知是不是嗆住了,她大聲地咳嗽了幾聲,表情非常壓抑,好一會,她的咳嗽才停住,我將眼前的熱水推在她的面前,不過她並不接受我的幫助。
她冷冷地瞟了一眼,看著我不帶任何商量的語氣說「三天後,我會安排你和易澤一起去美國,你就以交換生的身份入讀美國的大學!」說完,她的嘴角露出輕視的笑,湊近了我幾分說「那可是天下掉餡餅,更何況找不著實習單位的你,是吧?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五年,你必須讓易澤像正常人般生活,不然,我會讓你吞進去的東西都吐出來!」
落下最後一句狠話,夏宛清施施然地站起身,戴上無懈可擊的面具,她依舊是呼風喚雨的沈夫人,那怕只是個空殼,她也要背著它,向所有人炫耀。。
她走了,獨留下我獃滯地坐在原地。信息量太大了,一時間,我無法理順,滿腦子都是夏宛清的話。美國,那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天堂,但我只想找一個不錯的實習單位,靠著自己的本事,成為一名優秀的律師。
人生有太多的意外,你無法按照原定的軌跡前行,譬如我遇見沈易澤,愛上沈易澤,現在又要去美國。
我傻乎乎地呆坐了許久,才起身回了醫院,我進了病房,這次看護不再攔住我,她朝著我笑了笑告訴我,剛才沈易澤的情緒太激動了,醫生只好給他打了鎮定劑,再過兩個小時才會醒來。
剛才凌亂的屋子,被人整理過了,不少傢具都是嶄新的,沈易澤依舊安靜地躺在病床上,彷彿他不曾醒來,一切都不曾發生。只要他睜開眼,他還是那個無所不能的沈易澤,他應該是驕傲自信,予以予求的啊!
現在他就躺在床上,臉色蒼白,眼窩深陷,看上去就像是水晶雕塑品,一觸就會碎。他好像夢到可怕的事情,他低聲地呢喃了幾聲,我低頭想清楚,卻只聽見他輕微地低吟了幾聲,辨認不出具體的字體。
我定定地凝視著沈易澤,如果自己不隨錢哥去飯局,如果我不去夏庄,如果我不遇見沈易澤,如果我不鬧彆扭,他就不會躺在病床上,也不會成為聽不見,看不見的殘疾人,我是個罪人,因為自己的任性造成這種局面。
即使夏宛清不強求自己,我也會照顧沈易澤,我想以此來彌補自己的內疚,沒有人知道我的心又多疼,我抬手狠狠地捶打著自己的腦袋,惱恨自己的所作所為。
我在病房裡靜靜地坐著,直至沈易澤醒來,他揉了好幾次眼睛,才瞪大眼直直地望著天花板,可他的瞳孔毫無光澤,真正的激蕩不起波紋的死水。
這次,他還是那般的暴怒和狂躁,只是藥性的作用,他沒有力氣再掙扎和起身的力氣,還是聲嘶力竭的吼著喊著,明明已經沒有力氣了,明明聲音已經嘶啞了,卻怎麼都停止不了,他還動手捶打著自己的腦袋。
我怕他傷了自己,站的很近,敏感的沈易澤,他抬手胡亂地揮舞著,他問我「叫道:「鍾靈,是不是你?怎麼這麼黑?我什麼都看不見了,為什麼不開燈,這麼黑為什麼不開燈?你為什麼不說話?」
我看著場景,越看越心酸,明知道他聽不見,我還是抓住了沈易澤的手,重複地說著「我在,我就在這裡!」
他好像是捉到了救命稻草,緊緊的捉住我的手,好似只要稍微鬆開手,我的就溜走似的。他握得太緊了,我的手都疼了,但我不願意掙扎。
他的聲音脆弱得像個孩子「我是不是變成瞎子?還變成聾子?為什麼聽不見,也看不見了?我的頭腦很疼!」
沈易澤淤血凝聚的地方太敏感了,畢竟大腦的構造太複雜,德倫教授都不肯動手術,只能採用保守治療方法。
我用手指在他的手掌心慢慢的寫道:因為血塊壓迫了神經,你暫時看不見了,也聽不見,不過很快,你就沒事的,你會變好,你一定會變好的!」
沈易澤就像是激怒的獅子,他大聲怒吼「多久?你告訴我多久?」他突然甩開了我的手。發了狂一般吼道「你騙我,你以為我是傻子嗎?類似我這種病例,至少要十年,那還是醫學上的奇迹,我要當十年的瞎子和聾子嗎?」
從沈易澤淡定自若地告訴我,自己在美國工作的經歷,我知道沈易澤是個非常堅強的人,可並不代表他就能接受如此不堪的自己。換作任何一個人,他都不能接受吧!終究是太殘忍了。
他再次爆發出了不安和恐懼,他一直失控的大叫,掙扎,砸東西,並且不顧我的攔阻的要從病床上起來,一直吼叫著要出去,甚至不再保持著風度,叫我滾人。
他掙扎著從床上爬起來,點滴的軟管被他拉扯得幾乎要變形。我和看護都慌張極了,擔心他再次摔倒,趕緊過去按住了沈易澤。雖然他病著,可是他是個男人,發起狂來卻力氣大的不得了,不知是不是藥性過了的緣故。他一把甩開了我
我踉踉蹌蹌的往後跌去,膝蓋撞到了床頭櫃,小腿一軟,身體不再平衡,往旁邊摔倒,額頭撞到了待客的茶几。
一切都發生的太快了,快到我幾乎沒有意識到到底發生了什麼,等我意識過來時,鮮血從額頭留下來,掉在鼻翼上。
看護倉皇的尖叫聲響起「鍾小姐,你受傷了,你的額頭流血了……」
沈易澤的聽覺和視覺都失去了,其他感官特別的敏銳,也行他感覺出我的不對勁,他恢復了幾分理智,終於不再失控不再發狂,只是本能的憑著聲音尋找著方向。他的表情有了幾分愧疚,嘴巴卻緊緊的抿住,像是個倔強的孩子,他雙眼失焦的望著遠方,不再發出任何聲音。
他終於安靜了,不再拔針了,我整個人鬆了一口氣,慢慢的從地上爬了起來,手下意識的去摸了摸自己的額頭,觸手一片全是鮮紅的血。
我轉頭若無其事的說:「我沒事,這麼點小口子沒問題。」
我走到沈易澤的身邊,拿起他的手寫道「我有事,要先出去了。」
沈易澤的鼻子用力地嗅了嗅,他抬手摸向了我的臉,不經意間碰著我的額頭,我疼得低叫了一聲,身子往後挪動一下,他聲音裡帶著不易察覺的難過,他說「我傷著了你嗎?」
眼前的男人明明長著一張冷峻的臉,他對我也是理智得冷漠,但他在最後一刻,卻選擇保護了我。現在他身處於最糟糕的狀態,還注意到我,我的心是甜的,又是酸的。
那怕他不愛我,僅僅是喜歡,我也心滿意足了。這刻,我和天下間所有的女子一般天真,輕易地許下一輩子的誓言.多少人向一個人許下一輩子,卻陪著另一個人過日子,因為一輩子太長,又有太多的選擇。
我握住沈易澤的手,一筆一劃地寫道「予君一生!」
沈易澤就算你是個瞎子、聾子,我都會守護在你身邊。當你的眼睛,你的耳朵。
沈易澤的神情立馬就冷下來,他甩開了我的手,帶著憤怒地語氣說「我不用你同情我,你給滾,你馬上給我走!」
其實,沈易澤和我有幾分相似,一直以來,身邊所有的人都向自己灌輸一個思想,你要堅強,你要成功,你要成為第一名,你不可以失敗。向來好強的我們都厭惡別人的同情和安慰,無疑於在傷痕纍纍的傷口,再添上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