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章 薄英

  電視里出現了沒有打馬賽克的流浪貓狗的屍體,這些動物確實幹巴巴的一團,毛皮縮在一塊,眼球癟了下去,原本毛茸茸可愛的臉因為缺水而猙獰無比。

  將血抽的這麼乾淨,除非是某些非法機構在做地下實驗,這些死去的貓狗不過是拋棄的樣本。

  神白看過人類那麼多書,自然也曉得,越是見不到光的事業越會小心謹慎,怎麼可能還大張旗鼓的把屍體扔在醒目的地方?

  所以非法實驗的可能性會有,但絕對不高。

  神白原本並不想管這件事,可他心底跳動著不安,這種不安有漸漸擴撒的趨勢,讓他根本無瑕考慮對俞道平下手事宜。

  又在深夜裡走了一截路,神白終究抵不過內心的焦慮,轉身往出現大片流浪貓狗屍體出現的公園走去。

  相較於L市的狂風大作,A市算得上月明星稀的好夜晚。

  城市中央公園裡盛開著一路的木芙蓉和月季,淡淡的幽香交織綠茵草坪上剛修剪不久的青草香,再搭配夏秋交替時節的暖熱氣息,調和出另一股悠然的寧靜。

  神白往公園長椅上坐下,身前不遠處是雕鏤浮雕的壁罩,冷灰的光線在月光下多了層陰森。

  離壁罩不遠的中央廣場的噴泉已經關閉,殘留的水漬大部分都已蒸騰,只留下淺淺的水印在噴泉池周圍。

  一個衣衫襤褸的黑影光著腳來到噴泉池邊,她看了眼泛著月色的池水,極快的彎下腰,將手抄進水裡,大把大把的把清水潑進嘴裡。

  她可能是太渴了,動作幅度又大,猛烈地喝了幾口水后,便嗆住咳嗽起來。

  神白聽到了咳嗽聲,他邁著穩健的步伐,走過壁罩,來到噴泉台階下。

  喝水的人還在咳嗽,身上濕漉漉的,頭髮黏膩在一塊,全身的衣服破碎的不像樣。

  她的面容隱藏在黑暗裡,瘦削的身形佝僂著,露出來的細長的小腿上有十數條被亂刀砍過的傷痕,那些傷痕像是一條條二指粗的蜈蚣,死死地扒在她的身上。

  這個人已經面目全非,但神白還是一眼認出了她。

  「薄英!」

  輕淺的呼叫聲讓薄英後背一僵,短暫的獃滯后,她迅捷的轉身。

  儘管臉被厚重的髮絲遮蔽,可神白還是感受到了她的熾烈的目光。

  薄英全身發抖,干啞如磨礪過砂紙的嗓音『呼哧呼哧』的發出幾個不著調的位元組,她僵在那兒,很想下台階走過去,可她又因過於激動而無法動彈。

  神白根據對方的反應,確認對方就是薄英,但他搞不清楚,薄英為什麼會在這兒?難道她也穿越了?

  「薄英,你為何在此?」

  薄英能瞧得見神白,儘管神白化成了瘦小又普通的模樣,但她還是能一眼認出他。

  聽到對方又喊了自己的名字一聲,久違的想念加上過分的激動,薄英兩腿一軟,已經跪了下來。

  「師父!」

  神白沒動,眉梢掛著冷冽:「別喊我師父,你早已非仙門中人。你入身魔族,若此地是三界,本尊必當誅邪清理門戶!」

  薄英依舊跪著,近乎卑微的姿態,被月光投照出的影子也只有小小的一團。

  說話時已經帶了些許哽咽:「師父,三千年未見,您對徒兒要說的只有這個嗎?」

  神白嘆了口氣,他活了幾萬年,從始至終只收過這麼一個徒弟,見她傷心難過,自己始終是不忍心的。

  他還記得夏塢旁那個又唱又跳扎著兩隻衝天鬏的奶娃娃。

  奶娃娃被貪財逐利、謊話連篇的算命先生批了『克父克夫克子』的命,她的父母為保家宅平安,硬是要把薄英拖出去沉塘淹死。

  那時神白相繼創立了逍遙府、道劍宗和雲夢澤,為了門下弟子的成長,他親自開了一塊秘境,讓門下弟子築基期以上的前往試煉。

  正在秘境外層施加守護結界時,耳目靈敏的神白聽到了百里之外的女娃娃的哭聲。

  理所當然的,神白救了薄英,並帶著她落戶雲夢澤,成為一名修士。

  可惜薄英喜歡往他的浮翠宮跑,每日里小小的、軟軟的身板圍著夏塢的花木又唱又跳,不是把他養的靈蘭踩斷根須,就是爬上樹端掉火雀獸的鳥窩,惹得火雀獸總是跑來跟他告狀。

  門下也總有弟子反應,薄英實在太調皮,不是放火就是給同門下藥,晚上睡覺還往師兄師姐的臉上畫烏龜,她把整個雲夢澤折騰的雞飛狗跳。

  無奈之下,神白只好貢獻了自己,他收了薄英當徒弟,讓她住進自己的浮翠宮,親自教導。

  一轉眼,師徒朝夕相對300年,薄英也早已長大,那個繞著夏塢奔跑的奶娃娃長成了三界第一美人,要與她雙修的道侶能從山門排到天南海。

  可偏偏薄英誰也瞧不上,只認準了她的師父神白。奈何神白孤高萬世,不通人情半點,三界之中美人無數,想同神白做道侶的更是絡繹不絕,但神白愣是清心寡欲了幾萬年。

  為了攻克這位心腸比石頭還硬的師父,薄英聽了魔物的話,不修仙法,改習血闇大法,只因血闇大法有蠱惑人心之效,只要將此功修鍊至頂峰,便可令全天下的男人為之瘋狂,包括她的師父。

  可惜,薄英的血闇大法剛上小重天便被同門發現了,神白一怒之下與其斷絕了師徒關係,並將其驅除出山,從此兩兩相忘江湖。

  神白的情根本就不深,後來一心求道,幾番歷劫,情根更是淺淡到幾乎消失。

  他一開始並不曉得徒弟對自己有愛慕,直到他親手帶大的女娃在山門前撕心裂肺的說愛他時,他才恍然大悟。

  再聯繫過去種種,神白一下子明白了很多,所以在連今對他示好時,他會恰當的保持沉默和拒絕。

  神白很清楚自己對薄英並無男女的旖旎之情,但是對連今……他不清楚,直覺告訴他,他對那位影後有所不同,可仔細想來,也沒什麼不一樣的。

  神白踩上階梯,扶起了薄英,甚至像個長輩一樣用衣袖替她把眼淚擦乾。

  「別哭了,你我已非師徒,不可再提舊稱。」

  神白對薄英臉上的觸目驚心的傷痕漠不關心,在他眼裡,人相、我相、眾生相、壽者相,皆無區別。

  他曉得那是時空的撕扯之力傷了她,比起傷勢,他更感興趣她是怎麼來到的這裡。

  替薄英擦眼淚的這個動作讓她情緒安穩不少,就在神白稍稍遠離她時,胳膊被她緊緊握住。

  「師……神尊,我想跟著你,可以嗎?我容顏盡毀,功法不再,好多人欺負我,我只能躲在這裡撿垃圾吃……神尊,求你了,你帶我走吧!」

  神白眼中掠過一絲疑竇,他按捺住懷疑的情緒,並強制抽出自己的手臂。

  「跟著我可以,煩你把到此的前因後果交代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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