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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從浴室出來,顧寶渾身上下的疲憊都一掃而光。他頭髮半干,脖子上搭著毛巾,猶豫地望著裴廷卧室的方向。

  做足了心理準備,才步步遲疑地往那方向走。敲響房門,裡面傳來一聲進來。顧寶推門而入,裴廷也剛洗好澡,坐在床上,正擦拭頭髮。裴廷沒再穿睡袍,而是換成長衣長褲式的睡衣。

  他就著濕潤的頭髮,撩睫望著顧寶:「有事嗎?」

  顧寶鼓足勇氣,走到裴廷面前,在一個極近的距離蹲下了。裴廷瞳孔微縮,這是他們相遇以來,第二次這樣近距離的接觸,上次還是他主動手牽手。

  不等他反應過來,顧寶已經把手放在裴廷膝蓋上,就像從前那樣,蹲在裴廷身前,仰望著他。

  顧寶試探性地問:「……你還怪我嗎?」

  裴廷恍惚了下,面前的顧寶頭髮濕潤,雙頰還帶著浴后的粉意,哪怕是當年的嬰兒肥已經褪去,露出青年該有的俊秀輪廓,可此時,裴廷卻還是看見了過去的顧寶。

  他喉結滑動,半晌才啞聲道:「我從沒怪過你。」

  「我當年的態度很傷人。」顧寶垂下眼臉,他是真的在自我反省。

  過去明明有那麼多把關係處理得更好的方法,顧寶卻任性地選了最糟糕的那種。

  裴廷抬手,緩而慢地落在顧寶腦袋上,輕輕揉了揉:「是我的錯,明知道你害怕那種事,卻喝醉了酒……」

  如果選擇另一種方式告白,也許結局會不一樣吧。當年不管是他還是顧寶,誰都沒想到會以哪種方式結束。

  他的手從顧寶腦袋上挪開,輕聲道:「你……還能叫我一聲哥嗎?」

  裴廷主動給出橄欖枝,希望修復關係。因為他知道,現在的顧寶這樣順從,是由於家逢巨變導致的沒安全感。

  他也看清顧寶的不安和惶恐,以及半夜噩夢哭泣。

  如果說顧寶家沒有出事,他和顧寶現在並不會像現在這般。應該只會像成年人一樣,對過去一笑置之,做一個關係不遠不近的朋友。

  裴廷想幫顧寶,那是不管顧寶出了什麼事,只要需要他幫忙,他都會出力。

  楊卿蘭說他趁人之危,或許是吧。不然他不必把人帶到家中同住,更不用把他安排到身邊做貼身助理。

  潛意識裡,未嘗不是想求一份希望,跟顧寶能夠在一起的希望。

  他不會強迫顧寶,只想讓顧寶願意看他一眼,又或者……能夠重新開始。

  范嬌與顧寶分手,裴廷早就知道了。他忍住沒找顧寶,是即使范嬌離開了,也會有下一個張嬌,李嬌,而他與顧寶早在那個醉酒之夜,緣分已斷。

  顧家出事是誰也沒想到的,就像顧寶如今還能像過去一樣,毫無顧忌地蹲在他身前一般,這是裴廷曾經不敢想的事情。

  他聽見了顧寶喊他哥,當年清朗的少年音已經不見,較從前低沉些許,卻仍然能和記憶中的契合在一起。

  顧寶看著他的哥,終於沒忍住:「哥,你為什麼要幫我。」

  他想要說開,這些日子他一個人一直在胡思亂想,從裴廷出現在他面前,再到現在。他不清楚為什麼裴廷肯幫他,不明白緣由,裴廷也從不解釋,甚至不提條件。

  因為我們曾經的交情所以幫你,因為我有能力幫你,因為你以後會還這份恩情所以幫你。

  這些話,裴廷都沒說過,他只能自己猜。

  因為裴廷依然喜歡他,所以幫他,這是顧寶覺得最不可能的答案,這比他們還有交情這個揣測更為荒唐。

  他不認為自己讓人情深難忘,至多是對他還有點念想。

  他那時對裴廷那麼壞,裴廷怎麼可能還喜歡他。

  五年的時間很長,足以讓一個人變得陌生。帶他回家,替他安排的行為都過份強硬,第二日給張副卡完全讓人誤會,他初經磨難,對一切抱有最大惡意的揣測。

  可那些念頭,都在此時此刻望著裴廷的眼睛時,盡數打消。

  他們四目相對,顧寶忽然意識到了一點。裴廷的眼神,好像從未變過。

  這人有多好,他五年前就知道。

  只是那時隔閡在二人之間的事情,是無法翻篇的。不可能繼續做朋友,也沒法再來往。

  所以那時再難受,顧寶都忍著沒去找裴廷。哪怕他數次無意間逛到了裴堡樓下,看著那曾經亮著燈,他自由進出,熟悉的地方,他都知道再也不能進去了。

  在裴堡外,他還曾經撞見過五嫂。五嫂招呼他進去,說好久沒見到他,顧寶根本不敢回應,只是落荒而逃。

  繼續同裴廷交好,他對得住誰,對不住范嬌,對不住自己,更對不住裴廷。

  強迫一個喜歡你的人以好友身份留在身邊,顧寶做不到。

  裴廷似察覺到他眼中的驚慌和動搖,他從未想嚇到眼前這個人,於是他用輕鬆的語調:「哪有這麼多為什麼,幫你奇怪嗎?」

  顧寶不給面子,嗯了聲,他隨意提起了其中一位叔叔,他自小認識,每次逢年過節,都會互相拜訪。他家女兒險些和顧寶定了娃娃親。

  顧正發達以後,也給了那位叔叔不少幫助,幾乎說那位叔叔能有今天的成就,離不開顧正的提拔。

  兩家很親密,認識好多年。就是這麼一個顧寶以為最有可能幫忙,也是第一位去找的叔叔,連他的面都不肯見,叫保安打發走了他。

  顧寶無法做到平靜,甚至在述說時感到委屈,他蹲的時間太久,被裴廷拉到了床上坐下。

  以前顧寶還能用人情冷暖安慰自己,現在被裴廷牽著手,寒了許久的心,被那句理所當然的,幫你很奇怪嗎,給那泡化了。

  他終是流露出了難過於不解,不再故作堅強和冷靜。

  他問裴廷:「為什麼呢,曾經我以為他是出了爸爸以外對我最好的叔叔,就算這件事情他沒辦法幫忙,跟我說他的苦衷,我不是不能理解,可是他連我的面都不願見,就像我是個災星一樣。」

  顧寶頓了頓,自嘲地笑:「可能我真的是吧,要不然爸爸媽媽怎麼會同時出事。」

  裴廷皺眉道:「寶,你不是。」

  他說的篤定,這個答案卻讓顧寶心窩都疼了。

  顧寶聞言,愣了愣,然後猝不及防的,他落淚了。

  就像一個在外受了委屈被人欺負的孩子,藏了許久的難過,終於遇到了一個在乎他的人,不再故作堅強,他在裴廷面前哭了出來。

  「哥……我爸爸,還能有希望出來嗎,媽媽還生病了……嗚、我、我好怕啊!要是我沒照顧好媽媽,爸爸會不會怪我,嗚……嗚我好沒用,他們要是生了個更有用的兒子就好了。」

  顧寶嚎啕大哭,身子顫抖,呼吸抽噎,不要面子,也不管丟不丟人,他抬手胡亂地擦眼淚,終於他身體被抱住了,緊緊的,裴廷的掌心扣著他的後腦勺,將他擁在懷中。

  他哭得滿臉通紅,幾近缺氧,彷彿要將身體里的所有水分給消耗乾淨。

  顧寶生來環境優渥,日子順遂,幼時他想要的東西,都能馬上得到,從未感受過如今的無能為力。

  他曾以為他不愛哭,他很堅強,如今才知道只是日子不夠苦,未到傷心處。

  裴廷沒有安慰,沒有讓他別哭,直到人在自己懷裡嗓子啞了,也哭累了,這才把顧寶放置床上躺平,起身洗毛巾倒溫水,加點蜂蜜,潤喉嚨。

  顧寶本能地鑽進被子,臉上紅痕斑駁,腫得厲害,一點都不好看,卻依然是裴廷擱在心尖上的人。

  裴廷幫著顧寶飲了幾口水,摸著人的頭髮,溫聲道:「睡吧,明天醒來,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顧寶眼睛疼得睜不開,只能抽著泣說:「明、明天要上班。」

  裴廷笑了:「我是老闆,你是助理,我來決定你什麼時候上班?」

  顧寶勉強睜開紅腫的眼皮:「哥,我會在公司加油工作,努力再努力一點,做個對你來說有用的人。」

  裴廷心軟得一塌糊塗,已經保持不住自己想要磨練顧寶的初心,哄孩子般,他說:「不那麼努力也沒關係。」

  顧寶閉上眼,又是一串濕潤淌到了鬢角:「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他瓮聲瓮氣,認真地問。

  裴廷用熱毛巾擦去對方臉上的濕痕,反問道:「你不知道嗎?」

  顧寶睫毛顫抖著,始終沒有睜開,他低聲否認:「怎麼可能。」

  他們都在此刻知道了對方在說什麼。

  裴廷沒有縱容他的逃避,給出了最確切,也早應該說的答案。

  「我喜歡你,顧寶。」

  顧寶終於睜開眼,就著柔軟的枕頭,溫暖的燈光,他注視著裴廷的眼,雙眸覆上一層水光:「我有什麼好喜歡的。」

  「不知道,就是很喜歡。」裴廷認真地答。

  喜歡哪有那麼多為什麼。

  或許人生路這麼長,以後我會遇到很多更好的,更愛我的人。

  可是不會再出現比你還要讓我喜歡的人。

  唯獨只有你顧寶,我一顆心都給了你,始終不願收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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