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天真的人，有血性的人
床上的女孩精神萎靡地躺著，口中塞著一團破布。看到有人拉開帘子，她吃力地抬起頭來，而後又仰躺下去。
還好，關鍵的內衣褲都還在，來得還算及時。
黎海源背轉過身，從倉庫里取出半截蠟燭和打火機，在一旁的工作台上點燃。於是車庫內總算有了些亮光。借著這光明，他看清了女孩頭頂的傷勢。
粘稠的血在枕頭上染出一片痕迹。他取出女孩口中的破布，扒拉著她的頭髮驗看傷勢的時候，女孩不知是因疼痛還是劫後餘生的鬆弛感，流著眼淚抽泣起來。
是用那柄軍斧砸的吧……
黎海源回頭瞄了男人一眼：
「孝子先生，還有什麼想辯解的？可別跟我說這是你親妹妹，你在給她治傷……你猜我會不會信？」
男子蠕動著嘴唇，似乎在思索著該怎麼去解釋。過得幾秒，他忽然開口道：
「你、你不會是首殺哥吧？『我愛黎明』大神？」
黎海源沒說話，只是冷眼面對著他。
「我一猜就知道是你，你這麼有本事的人可不多！」男人硬擠出一個討好的笑容，急促地說著，「我特別崇拜你，我就是看了你的帖子才到車庫來的……我……她……我就是鬼迷心竅……」
「哦！」黎海源綻放出一個溫柔的笑臉，「原來只是鬼迷心竅啊？」
年輕的男人像是看到了轉機，如小雞啄米般點頭。
「對對對對對，我就是一時糊塗！您別跟我一般見識……要不這麼著，您看您身邊還缺不缺人，我可以跟著您混！」
「呵。」
黎海源的笑容不變，眼光卻是沉了下來。
「鬼迷心竅……這世上犯過錯誤的人，有幾個不是鬼迷心竅的呢？」
男人的表情一怔。
許是明白了自己不會得到原諒，他垂下頭去，有如認栽一般。把白皙的面孔隱藏在陰影里，雙眼直視著地面。可還沒維持幾秒，手臂卻猛然一抬，試圖從笠本小姐手中把左輪奪過來。
然而笠本小姐畢竟是經歷過無數生死戰鬥的軍人。在她面前玩這種花樣，與找死何異？
手影一晃，輕微的聲響在兩人之間爆開。
男人低頭，傻乎乎地望著那枚火點沒入自己胸口。他退後兩步，雙膝一軟跪倒在地，兩隻手摸著胸前的衣服，似乎還在尋找著什麼。
兩秒鐘后，他的上半身重重地栽向前方，在車庫門口激起一圈塵土。
如同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笠本小姐用門口的鉤子扯下了捲簾門，重新將其關好。
她收起左輪，撿起地上的繃帶和酒精，拍打著雙手從男人的屍體上跨過來，再也沒有看他一眼。
那男人剛開始對他們態度惡劣，顯然是怕他們壞了自己的「好事」。後來又盛情邀請他們進來，不必說，自然是想著幹掉黎海源，而後讓她也享受一下跟那女孩同樣的待遇。
笠本當然不認為自己會在這種男人手底下吃虧，但還是不免會對他的想法感到噁心，同時……
「原來如此，繃帶和酒精是要用在這裡的么。」
黎海源給那女孩鬆開了手腳的束縛，本想接過笠本小姐手中的傷葯，但笠本卻用手背輕輕推了他一下。兩人無言地對視一眼，於是黎海源起身把位置讓給她。
在包紮這方面，笠本肯定是比他更有經驗。
趁著她忙碌的工夫，黎海源重新遮起帷幔，借著燭光在車庫內翻找起來。
這裡有床鋪，有水壺，有些日用品，看來是過去曾有人把這裡當作避難所生活過。
這麼一想，這個世界是被造物主憑空創造出來的嗎？還是說，在他們這些人被傳送過來之前，這個世界也曾有過原住民呢？
「總不會全部都變成喪屍了吧……」
一邊思索著這些似乎沒什麼意義的問題，黎海源把車庫內的一些工具都收入倉庫。這些物件也要佔用未分類材料格，將它們帶回住所進行分類后才能算是核心認可的道具。
搜羅了一些金屬器械和電子設備，應該能拆出不少材料。那張金屬桌和鐵架床黎海源就不打算動了，左右也只能得到些機械部件，沒有合適的工具，拆起來很費時間。
食物倒是一丁點都沒有。果然，哪怕沒看到笠本小姐，那個男人估計也是從一開始就打算強搶他的東西。
不過，燭火旁倒是有一隻小葯筐。黎海源翻找了一下，感冒沖劑、創可貼、體溫計都有，或許能派上一點用場。
他一樣樣檢視著那些藥品，最終在兩隻連在一起的透明藥包上停下。袋中黃白色的藥片，剛開始被他看成了PPA，但仔細觀察……
「Zombrex」。
黎海源深深吸了一口氣。
「不錯的收穫」……任務說明指的原來是這個意思。
彷彿是壓在心頭的陰雲被一瞬間衝散，黎海源想要笑出聲，又怕嚇到身後那個剛經歷過劫難的小姑娘，於是硬生生忍了下來。
兩片僵立停，如果和核心兌換的效果相同的話，他至少有四天不用再擔心自己的小命，可以潛心收集材料搞發展了。
把整隻葯筐塞進倉庫，車庫裡的東西也基本搜刮一空。帷幔再度拉開，笠本小姐已經為那個年輕的姑娘包好了頭部，之前被剝下的T恤和裙子也已穿好。
女孩赤著腳坐在床邊，仍在不受控制地抽噎著，鼻頭都有些發紅，眼光謹慎地打量著這陌生的男女。
頭部受到的衝擊似乎讓她還有些暈眩，當黎海源走到近前時，她瑟縮了一下，有些惶恐地說了聲「謝謝」。
發生了什麼……這種無聊的問題黎海源自然不打算問。
女孩抬眼偷瞄著他，試探著開口：
「你是那個……黎明大神？」
啊？
黎海源不由得扯了下嘴角。
「首殺哥」、「黎明大神」……你們這幫人閑不閑，到底給我起了多少外號？
他懶得回答。女孩卻繼續說道：
「我也是看了你的帖子才找了這個車庫想躲躲……啊，我不是怪你，我……」
人沒出大事，黎海源也不想跟她在這裡費時間，他又不是心理醫生。於是打斷她的話：
「一個人？那個什麼復興團隊好像在招人，沒什麼事情的話，讓他們來接你如何？」
「嗯，我……」女孩小心翼翼地抬眼瞄著他，「我之前就聯繫了他們，可是我也說不清具體的位置，所以他們只能說會儘力搜索，讓我耐心等著。」
位置么……
黎海源背過身去掏出地圖。早先他就標記了復興團隊的位置，是城區中央一座高八層的室內體育場館。
這座小城沒什麼特別高聳的摩天樓，那座體育館視野開闊，確是個當作指揮中心的好地方。
「你跟他們這麼說……」
黎海源大致描述了一下從那裡到達車庫的路線，女孩點點頭便進入了區域頻道。黎海源也查看了一下，卻並未見她發帖，想來是私信了某個團隊負責人。
半分鐘后，她終於露出釋然的表情，疲憊一笑：
「他們說搜救隊剛好就在附近，五分鐘內就能到。」
既然如此，黎海源便不打算再多留。他手臂上的傷口已經癒合，但齒痕還清晰可見，一旦被人發現，惹出什麼麻煩就不好了。
眼見他們要走，女孩流露出些許擔憂的目光，或許是怕在這期間有喪屍過來襲擊。黎海源沒多做解釋，只是俯身對她說道：
「哦對了，他們要是問起事情經過……我跟同伴不太想引人注目，明白嗎？」
從她的角度應該看不到笠本小姐使用左輪的場景，但黎海源還是希望保險一些，己方有槍械這件事最好不要透露出去。
女孩慌忙點點頭，說道：「你、你放心，我剛剛就跟他們說了，是有人救了我，其它什麼都沒說！」
「再好不過。」
黎海源轉身，帶著笠本小姐離開了車庫，順便把那具屍體也拖了出去。
在此期間，女孩的雙眼一直投注在他們的背影上。直至捲簾門再度拉扯下來，聽著兩人的腳步聲在門外漸行漸遠，她才終於鬆了口氣。
有句話叫「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但黎海源認為自己已經幫得夠多。如果他夠狠心，本來連繃帶和酒精都不需要浪費的。
而且……
兩人沿著陰影向超市走了一段，在此期間他一直拿著地圖觀察車庫的狀況。車庫的面積本來就不大，他進去繞了一圈，探索度便已達到了100%。
眼下「隱藏著什麼的車庫」也已被更名為「劉氏汽修店的車庫」。
結構展開，代表那女孩的綠色輪廓在床邊坐了一會兒，緊接著卻是撐起身體去到桌邊，動作有些急躁，似乎是在搜索著什麼。過了片刻，有五道新的輪廓進入到車庫中，想來便是那個復興團隊的人了。
這樣就安全了吧？
黎海源查看了一下「任務列表」。很奇怪，「車庫的孝子」這個支線至此依然是「進行中」狀態。這讓他略略皺起眉頭，難道是哪裡做錯了什麼？
是不是任務要求必須把藥品給那個男人？可就算是這樣，現在那傢伙死了，任務也該顯示為「失敗」才對吧？
「出Bug了？」
他思索了一會兒，沒有答案，也便不再細想。
「這樣的環境會放大一個人心中的惡念吧……」他輕聲自語，「如果我真是抱著單純的善心把繃帶給他，恐怕現在也死在那把斧頭之下了。」
昨天，今天，以及明天以後，在這個喪屍橫行、缺乏物資的世界里，一定還會有許多人，以比那更凄慘更不講道理的方式死去。
這其中也一定有很多人，會比黎海源更善良，更無辜。
「這樣的人在末日里走不遠啊……」他說，「有的時候必須要狠下心，必須要做出決斷。可即便如此，我還是希望自己能在存活的同時，不要忘記了良知和底線。這種想法是不是也很天真呢？」
這樣的話語自然只是講給自己聽，即便是說給笠本小姐，想來她也只會冷眼掃他一下然後無視。但這一次黎海源似乎猜錯了什麼。
笠本小姐跟在他身側，那雙亮晶晶的琥珀色眼眸直視著他，忽然握緊了拳頭，小臂向下一沉，做了個「加油」的動作。
黎海源一愣，他詫異地眨巴著雙眼，隨即輕笑出聲：
「嗯，放心吧。我不會那麼容易對這個世界屈服的。不管它是想讓我死，還是想抹殺我的血性……」
他說。
「我可沒答應給它機會呢。」
下一站，超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