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審問疑兇(一)
陰冷潮濕的地牢充斥著惡臭以及濃重的血腥氣,陰風陣陣,光線忽明忽暗,傳來陣陣鞭子的抽打聲和暴躁的謾罵聲,還有偶爾發出的悶哼聲。
陽光從狹小的天窗口投射進來,四處亂竄的老鼠、蟑螂,沈舒窈沿著地面滿是臟污的長廊往前走,木樁上五花大綁著一個披頭散髮,滿身血污,傷痕纍纍的中年男人。
余知府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在牢房裡走來走去,氣憤道:「給我狠狠的打,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你的骨頭硬,還是我地牢的刑具硬。」
火盆里燒得通紅的烙鐵,燃燒的木炭偶爾發出的「蓽撥」聲,獄卒挑起烙鐵的長把,火星子四下散落,似煙花般璀璨絢爛。
烙鐵接觸皮肉泛起滾滾白煙,一股帶著血腥烤肉的味道撲鼻而來,孟致遠強忍著身體的疼痛,硬是不發出一絲聲音,獄卒氣得火冒三丈,執起皮鞭重重抽打。
「真是他娘的慫蛋,鞭子抽得跟撓痒痒似的,難不成你是狗娘養的?」孟致遠囂張的大吼大叫,彷彿遍體鱗傷的那個人不是他。
獄卒累得滿頭大汗,經他一刺激不由地又加重了力道:「老子勸你還是趁早招了,不然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愁眉不展的余知府看到款款而來的沈舒窈,走上前去,壓低了聲音對她說道:「這都拷打了兩天兩夜,他就是不招,再這樣下去晉王那也不好交代。」
沈舒窈抿了抿嘴,眉心微擰,道:「大人,這樣打下去不是辦法,別到時候人都死了還沒有招供。」
「沈姑娘可有良策?」知府大人懇請的目光望著沈舒窈。
沈舒窈遙遙頭,「我不懂刑訊逼供那一套。」
話音落下,余知府本就鬆弛的眉眼垂得更低了,臉色也黑得猶如塗抹了一層墨汁。
「不過,我可以試著和他聊聊。」
余知府瞠目結舌,道:「沈姑娘莫不是在跟本官開玩笑?且不說他那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若是聊天就真能讓他招供,早在第一天被抓,他便已經招了。」
「大人言之有理,可如今不是別無他法嗎?你們拷打這麼長時間他都不曾招供,不如換個方法試試?反正這一時半刻也耽誤不了多少功夫。」
沈舒窈看著那一道道猙獰可怖的傷痕覺得渾身都疼,她平日里只負責驗屍查案,審問的事不曾做過,如今這樣僵持下去,何時才能離開,再者蓮兒一個人在家她也有些不放心。
余知府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揮手示意獄卒停下,面色鐵青地坐到角落的凳子上。
沈舒窈不疾不徐地走到孟致遠面前,拉過一把凳子,悠閑地坐下,看著疼暈過去,臉色蒼白,嘴唇乾裂蛻皮的孟致遠。
她回頭看了一眼獄卒,紅唇輕啟:「勞煩這位大哥,給他弄點水喝。」
獄卒站著不動,下意識地瞥了一眼余知府,見他點頭,才去找來水,掰開孟致遠的嘴巴灌了進去。
水灌得太急,原本暈過去的孟致遠慢慢轉醒,劇烈地咳嗽起來,衣襟濕了一大片,混合著血漬緩緩流到地面,似一幅紅粉水墨丹青。
幾息之後,他緩緩抬起頭來,那是一張剛毅硬朗的臉,錚錚鐵骨,只一眼就能想象到他在戰場上如何衝鋒陷陣、浴血奮戰。
孟致遠在抬眸看到沈舒窈的那一剎那,渾身登時一震,臉上露出驚愕之色,那眼神中有驚訝、欣慰、喜悅、遲疑、順從、恭謹。
沈舒窈也察覺到他的異常,她自詡不認識此人,正在她納悶之際,孟致遠不動聲色地斂下神情,冷哼一聲,不屑道:「一群沒用的酒囊飯袋,居然找個女人過來,還不讓她趕緊離開,接著來給老子撓痒痒。」
「你他娘的就是找死。」獄卒揚起鞭子就要往他身上招呼。
眼看著鞭子就要落下,沈舒窈手疾眼快一把奪了下來,回過身對余知府說道:「勞煩大人屏退左右。」
余知府搞不懂她葫蘆里賣的什麼葯,再看孟致遠奄奄一息的樣子,估計也翻不起什麼浪花。隨即使了一個眼色,一干人等會意紛紛退下,他緩緩端起茶盞,慢悠悠地喝起來。
潮濕的石壁上印著斑駁的血跡,隨風搖曳的燈火發出「滋滋」聲響,一應刑具在橙黃的光線下褪去幾分凜冽煞氣,多了一絲柔和之氣。
「夫君子之行,靜以修身,儉以養德。非淡泊無以明志,非寧靜無以致遠。」
沈舒窈語調悠悠,猶一葉輕舟漂過幽靜的碧波,悠揚美妙。
孟致遠淡然一笑,濕漉漉的頭髮搭在面額上卻無半分狼狽,笑意中隱含絲絲悲涼。
「孟隊長,想必你的雙親期望你成為一個頂天立地、德才兼備的人,是以給你取了這個名字。」
沈舒窈面色平靜地看著他,道:「八年前戟隴偷襲昌州城,是你及時通風報信,浴血殺敵,挽救了這一方百姓,你是昌州百姓心目中人人稱讚的大英雄。」
余知府緊繃的臉逐漸鬆弛了下來,當年他剛剛走馬上任就遇到戟隴敵軍,若不是孟致遠只怕昌州城早已淪陷,他垂眸嘆了一口氣,道:「不錯,孟致遠確實立過功,是以這些年本官也不曾薄待過他,可如今背負五條人命,如若因此饒恕你,置國家律法於何地?如若你招供,本官會向上方求情留你一個全屍。」
「大人不必多說,我認罪便是。」孟致遠一改方才對余知府的囂張氣焰,默然地望著沈舒窈。
余知府頓時鬆了一口氣,喚來書吏寫好供狀讓他簽字畫押,待一切落定,沈舒窈問了一句:「五名死者屍身殘缺的部分在哪?」
「姑娘難道不知,作為軍人有收藏戰利品的嗜好?況且我並非濫殺無辜,他們都是該死之人不是嗎?」孟致遠看了一眼余知府,反問道。
「派人去他家裡搜。」余知府對身後的捕快吩咐了一句。
沈舒窈凝視著他平靜無波的眼眸,道:「即便他們罪大惡極,自有國家吏法處置,你私設刑堂又與他們何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