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初見端倪
她下筆如神,一揮而就,水墨丹青上的人物栩栩如生,蕭玄奕原以為她只是在查案驗屍上頗有建樹,卻未料到她的丹青造詣亦是如此高。
沈舒窈帶給他的驚喜當真不小,她堪稱本朝百年難遇的奇女子。
死者畫像已有,魏啟章立即加派人手臨摹,然後京城捕快們各個人手一張四下去打聽。
很快便傳回消息,原來這些死者是榆水村的村民,都是病逝后被埋進墳墓了的,只因今年三月接連暴雨將河堤衝垮了。村子西頭的墳地又地勢低洼,沖毀了墳墓,泡爛了棺槨,適才河水才將這些屍骨沖走流進了排水渠。
此時,最高興的莫屬魏啟章了,十日後議和使團便可抵達京城,他覺得此案總算能給皇上一個交代了,所以將這些屍骨全部運到了城西的義莊,等待死者家屬自行前來領走。
榆水村地處城郊一處偏僻的村落,這日,沈舒窈早早起床,她總覺得此事有些蹊蹺,簡單地用了早飯就準備去一趟。
忽然,有人叫住了她,沈舒窈下意識地轉過頭,詫異道:「怎麼是你?」
「沈姑娘這是打算去哪?」蕭睿笑著走了過來。
「我想去一趟榆水村,但是路途偏遠,打算在東市雇一輛馬車前往。」
蕭睿頓時來了興趣,道:「恰好我今日閑著無事,不如我陪你走一趟,在我領略大好河山的同時,順道陪你一起查個案什麼的。」
「既是查案自然免不了接觸屍體,難道你不怕?」沈舒窈想起他見到屍骸時的震驚模樣,實在覺得有必要友情提示一下。
「嗯……確實有點,不過想到你一介女子尚有如此膽色,我堂堂東陵的王爺若是輸給你豈不是很沒有面子,當然,也為了讓我今後的人生更加豐富多彩,我決定克服心中的恐懼,偶爾跟著你看一兩眼屍體。」
「寧王好志向,民女佩服。」倒是說得言之鑿鑿,沈舒窈突然覺得這個少年還挺可愛。
驕陽的光輝鋪滿大地,阡陌交通,雞犬相聞,馬車軲轆滾動在遍野的綠茵上,蕭睿望著沈舒窈若綻放的蘭花那般美好的面容,猶豫了一下,道:「我記得你好像是顧燊未過門的妻子,你回京城那麼久了怎麼沒見他來找過你?」
沈舒窈沉吟了片刻,緩緩道:「我和他早在淮州的時候就已解除婚約。」
「顧燊這人我雖接觸的不多,但此人才華橫溢,相貌堂堂,堪稱世族大家子弟之楷模,加之朝中百官也對他的評價頗高。如今你家道中落,身後無權無勢的確與他不相配,但是既為君子就該信守承諾。」蕭睿對這種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很是不滿,說話的聲調也略有提高,頗有幾分怒氣。
沈舒窈端起骨瓷茶盞抿了一口,才緩緩道:「你不必為我打抱不平,這樁婚事原本就非我所願,現在解除了反而覺得一身輕鬆。」
蕭睿鄭重其事地看著她,拍著胸脯「砰砰」響,道:「真沒想到你竟然如此坦蕩,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從今往後你若是遇到困難儘管來找我。」
「那民女就先謝過寧王殿下了。」沈舒窈微微一笑。
「既然是朋友了,就不必說那麼見外的話。」蕭睿很是瀟洒地揮了揮手。
榆林鎮村口四處散落著冥紙,隱隱傳來此起彼伏的抽泣聲,沈舒窈抬眸與蕭睿對望一眼,然後接著往前走。
一群穿著喪服,痛哭流涕的送葬隊伍緩緩從他們身邊走過去,蕭睿扯了扯沈舒窈的袖子,壓低了聲音說:「我怎麼覺得這個村子陰森森的呢,要不咱們回去吧,反正刑部也準備結案了。」
「既然都來了,查查又何妨?」沈舒窈不以為然,反而加快了腳步。
遠處,茅草屋下,一個杵著拐棍骨瘦如柴的老嫗,嘴裡念念有詞:「可憐啊,可憐啊……」
沈舒窈上前打聽,「大娘,您剛才說的可憐是怎麼回事?」
老嫗渾濁的眸光看著沈舒窈,道:「你們是什麼人?」
「我們倆是從外鄉來的,來村子里找我的堂哥柳有貴,家中長輩可憐他孤苦一人,想讓他回族裡去。」沈舒窈慶幸自己在刑部看到了那名年輕死者的戶籍資料。
果然,老嫗嘆了一口氣,緩緩道:「姑娘,你來晚了,柳有貴半年前就病死了,他的屍身還是村子里幫著下葬的。」
「我可憐的堂哥啊,你怎麼說走就走了啊,你讓妹妹回去如何向族裡的長輩交代啊……」沈舒窈猛地一擰自己的大腿,疼的抽氣,流淚瞬間就流了下來,作出一副傷心不已的樣子。
蕭睿看到她的動作倒吸一口涼氣,這也太下得去手了吧,但是為了配合她演戲,也假惺惺地安慰起了沈舒窈:「妹妹,當心哭壞了身子,若是堂哥泉下有知必定不希望你如此傷心。」
沈舒窈偷偷瞧了他一眼,好小子,還挺上道啊,然後看著老嫗,道:「大娘,您能告訴我堂哥是得什麼病死的嗎?」
老嫗看著哭成累人的沈舒窈,道:「我也不知道,就是有一天突然在村口發現奄奄一息的他,不僅瘦成皮包骨,還全身水腫,沒過多久就死了。」
沈舒窈頓時就明白了,這是汞中毒后引起的腎衰而死,那麼這些死者可能生前都長時間的接觸過硃砂,思及此,她看著老嫗,又道:「那村裡的其他人呢?他們也是這樣病死的嗎?」
老嫗緊了緊拐棍,道:「這些年村裡時有男子失蹤,家裡的人都發瘋似的到處找,可就是找不見。等過了幾年這些人又都莫名其妙地躺在村口地上,只是沒多久一個個的都死了。」
「那你們報官了嗎?」沈舒窈追問。
「報了,官府派人來查,這些人什麼也不肯說,官府拿他們沒辦法也就不再管了。」老嫗說完,邁著蹣跚的步伐進了屋。
蕭睿看著破敗的茅草屋,潮濕霉爛的地面,一張落滿灰塵的木桌上擺放著幾個碗,家徒四壁,頓時眉頭緊蹙。
「既然堂哥已經不在了,我們就回去吧。」說完,沈舒窈拽著蕭睿就走。
殘風微拂,冥紙漫天起舞,氣氛詭異莫測,蕭睿戰戰兢兢地跟在離了三步遠的沈舒窈身後。
「爹,您醒醒啊.……」破敗殘桓的青磚黛瓦,傳來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一個全身浮腫,面色發黑男人躺在稻草鋪就的木板床上,床前跪著一個十四、五歲的穿著粗布衣裳的少女。
沈舒窈面色深沉,看著少女道:「姑娘,我是一名大夫,我可以為你爹看診。」
聞聲,少女急忙從地上爬了起來,伸手就來拽沈舒窈,「大夫,求求你救救我爹,他病得很重。」
沈舒窈將男人袖口的衣裳掀開,胳膊上有皮疹,她對把脈一知半解,但為了證實心中的猜測,隨即將手指覆在男人的手腕上,男人的脈搏很微弱,已經處在休克狀態了。
沈舒窈翻開他的眼皮快速看了一眼,眼晶體前房的棕色光反射,接著又掰開男人的嘴巴,口腔黏膜出血、潰爛,牙齦鬆動腫脹,有一部分已經脫落,齒齦可見藍黑色的硫化汞細小顆粒排列成行的汞線。
少女看著沈舒窈的臉色越發難看,心裡猛地咯噔一下,然還是抱著一絲希望的問:「大夫,我爹的病還有救嗎?」
蕭睿也忍不住緊蹙眉頭,一瞬不瞬地望著沈舒窈,一言不發。
沈舒窈沉了一口氣,搖搖頭,「姑娘,你爹病得太重,恐無力回天。」
「大夫,求求你想想辦法.……」少女噗通一聲給沈舒窈跪下了,拽著她的衣裙絕望地哀求她。
這一刻,彷彿有一塊巨石用力地抨擊著沈舒窈的心房,她趕緊抬手將少女扶起來,道:「對不起,我無能為力。」
沈舒窈和蕭睿情緒低落地坐在回程的馬車上,忽然聽到外面傳來一陣謾罵聲和毆打聲,沈舒窈下意識地撩看車簾去看,蕭睿也跟著湊了過來。
一個蓬頭垢面,全身臟污,左臉上有兩寸長猙獰疤痕的女子,蜷縮著身子坐在地上,懷裡緊緊護著一個雞腿,身邊站著一個手裡拿著棍子的中年人,「居然敢偷吃老子的雞腿,看我不打死你。」
「你給我住手,一個雞腿而已,至於動那麼大的火氣嗎?」蕭睿快步走上前一把躲下了男人手中的棍子。
男人見蕭睿一身的貴氣,指不定是什麼大有來頭的人物,隨即陪著笑臉道:「公子,您有所不知,我是做小本買賣的,就指著賣雞腿養家糊口。」
蕭睿沉從袖子里掏出一腚銀子遞過去,道:「這錢買你的雞腿夠了吧?」
「夠了,夠了。」男人點頭哈腰地接過銀子,又用牙齒咬了咬,笑得嘴角都裂到後腦勺了。
沈舒窈沒想著蕭睿還是一副菩薩心腸,不由地在心中給他豎了一個大拇指。她緩緩走近那名女子,只見她嚇得哆嗦躲在角落不敢動。
「別害怕,你叫什麼名字?」沈舒窈輕聲問。
「姑娘,我剛才問她半天都不說,只怕是個啞巴。」中年男人道。
蕭睿看著中年男人,問:「那你知道她的家人何處?」
中年男人搖搖頭,把銀子揣進袖口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