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身世之謎(二)
蕭玄奕神色平靜地看著她,須臾之後,他才緩緩坐在她榻前的凳子上,說:「其實夏侯亳並非你的生父,而是你的養父。」
話音落下,沈舒窈用無比震驚的表情望著她,這一切都太突然了,突然得她一時不敢相信。
她可以接受世人異樣的眼光,莫名的唾棄,因為在她看來,這些都是與她都毫無相干。
而今他卻告訴她,與她相依為命十幾載的慈父,竟然不是她的生父。
自古養育之恩大於大,即便他們父女之間沒有任何血緣關係,可是他們之間有十幾載的父女情,這是不可改變的事實。
雖然他已故去多年,但於她而言,生父也好,養父也罷,他就是她的父親。
想通這些以後,她的神情逐漸恢復如常,只是臉上依舊沒有血色。
「爹在彌留之際被未告訴我事情的真相,想必也是不想讓我難過,如今我既知此事,自然也不想渾渾噩噩地過此一生,那就請王爺將你知曉的一切都告知於我吧。」
蕭玄奕抬手覆在她的手背上,帶著明顯的安慰意味,緩緩道:「暗衛找到了你母親當年的婢女秦姑,從她口中得知,當年澤鉞皇帝因藍寄芙的離世終日消沉,當有一天他在城郊皇陵遇到拜祭姑母的藍溪柔,竟將她錯認成藍寄芙。為了緩解他的相思之苦,當即就要封她為妃,可你母親當時已有心上人,自然是不願意的,便以他是姑母夫君為由斷然拒絕了。」
此時,沈舒窈面無表情地聽著,就好像是旁觀者一樣,對這些似乎都漠不關心。
她那隻被蕭玄奕握在掌心的手一動不動,不是她冷漠無情,而是她從一開始就知道事情不會這麼簡單,是以也做好了心理建設。
他看了她一會兒,接著道:「僰涅之亂,屍橫遍野,族長不忍族人平白妄送性命,無計可施之下去求澤鉞帝,希望他能看在曾經與藍寄芙的情份上,幫一幫她的族人。沒想到澤鉞帝竟一口答應,同意幫他征討平定賊寇,但提了一個條件,就是要你母親進宮為妃。族長覺得自己是你母親的祖父,自然有權利替你母親做主,當即便答應下來。」
她嘴角微微動了動,須臾,道:「我母親為了救族人,甘願犧牲掉自己一生的幸福。」
他微一點頭,「你母親身為僰涅的聖女,有義務拯救在水深火熱中苦苦煎熬的族人,她雖心有不甘,不願成為別人的替代品,可到底還是默許了。很快,戰亂平息了,你母親也被秘密送進了澤鉞皇宮,之所外人不知曉,完全是你母親的意思。」
「到了澤鉞皇宮后,你母親拒絕澤鉞帝封她為妃,不同意在皇家玉蝶上寫上她的名字,亦不願久居宮牆之內,更不屑與後宮的嬪妃爭風吃醋,只是承諾會一直留在澤鉞。澤鉞帝為了得到她,尊重了她的抉擇,將她安置在城郊新建成的離宮之中,並讓內務府精心挑選宮人伺候。儘管她常年以面紗示人,對澤鉞帝更是極其冷淡,但是澤鉞帝卻依舊對她恩寵有佳,並喚她瓇夫人。而她這麼做,只是無法面對昔日的心上人,澤鉞國的八王爺夏侯亳。」
她凝望著他,不知為何心口覺得堵得慌,「所以,夏侯徵是我的生父,夏侯亳是我的叔父,我既是僰涅族聖女之女,亦是亡國公主。」
他輕輕「嗯」了一聲,將掌心纖細的那隻玉手緊了緊。
「澤鉞滅國之時,你尚在你母親腹中,是你的皇叔夏侯亳一路護送你母親來到東陵,你是澤鉞皇帝的第九個女兒,唯一不是出生在皇宮裡的女兒,亦是……唯一存活下來的公主。」
沈舒窈感覺有一股寒氣自腳底板一直往上涌,將她渾身凍得僵硬,不能動彈。
這些真相一時之間實在令她難以接受,那個早在二十年前就亡國的澤鉞皇朝,對她而言本是那麼遙不可及的歷史。
卻如論如何都想不到,這段歷史里竟然有她,有她素未謀面的父皇,亦有聞所未聞的兄弟姐妹。
她竟是亡國公主,十幾年了,她到現在才知道自己竟背負著這樣的一段身世。
難怪父親直到逝前都不曾吐露半個字,原來,他只是想保護她,讓她過平常百姓的生活。
難怪父親要讓她與顧燊定親,若有一天她亡國公主的身份泄露,就憑顧家的勢力,完全可以護她一世周全。
她抿住唇,沉吟了一下,「我爹既是澤鉞的王爺,想必熟識他的人定然不少,那他又是如何到的沈府,祖父難道糊塗得連自己的兒子都分不清了嗎?」
「沈相的原配夫人曾不滿他納妾,在身懷六甲之時便離家出走了,是以沈相併未見過他的兒子,據我所知,你爹回沈府是憑沈夫人的一片玉佩。既然他是澤鉞的八王爺,那斷不可能是沈相之子,其中緣由或許可以問問告老還鄉的徐知府。」
「夏侯亳雖是澤鉞八王爺,但並不受先帝重視,他的母親是先帝的一位貴人,只因早些年犯錯被打入冷宮。是以,他是在冷宮出生的,雖貴為皇子,實則過得並不好。然而他天資聰慧,並不自暴自棄,為了保護他的母親不再受人欺凌,他去求看守冷宮的侍衛教他習武。侍衛可憐他堂堂皇子竟然過得不如一個市井百姓,且早些年他曾受過這位貴人大恩,是以,每天入夜時他便在冷宮悄悄教他習武。」
蕭玄奕說到此處時,感覺到掌心的那隻手不由自主地緊握,他知道她在為父鳴屈。
可是這樣的事在歷朝歷代都略見不鮮,或許是因為發生在她的親人身上的緣故,才會讓她這般難受。
「在夏侯徵還不是太子的時候,有一次誤入冷宮,見到了他這個素未謀面的八弟。他們雖是皇子,但各自在父皇心中亦沒多少分量,也就是這一次,他下了奪嫡的決心。如果他不走這一條路,早晚有一天他的下場會更慘,當然夏侯亳堅定地支持他,經常為他出謀劃策。夏侯徵冊封太子之後,皇上覺得對幼子有愧,便將他從冷宮接出來,並將其冊封八王爺。而此時夏侯亳的母親已逝,他並不想繼續留在這座毫無人情味可言的宮殿,是以,他便自請了命離開,從此遠遁江湖,這一年他才剛滿十四。」
啪嗒,有一滴眼淚濺到他的手背上,滾燙的觸感冷不丁地讓他的心猛然一疼,而她濕潤的臉龐更讓他的心底翻起了驚濤駭浪。
他知道他們父女情深,若讓她知曉這些過往,必然是會惹她傷懷,可是,他必須要將一切都告訴她。
這個早就住進他心底的女子,是他今生唯一想要好好守護的人。
即便將來她會離開這裡,即便她對他沒有半分情愫,可是,他卻只想對她一人傾心相待。
人生何其漫長,這些年在戰場上拚命廝殺,不過是在他空無一物是人生中增添了幾抹猩紅。
常年征戰四方,讓他變得越發冷清,他有多少年沒有笑過了,這些他都不記得了。
但他永遠不會忘記在昌州時那驚鴻一瞥,自從遇見她之後,他覺得自己變得鮮活了,他永遠不會忘記她在王府的那些日子。
沈舒窈知道他為自己做了許多,可正因為如此,她才必須要與他保持距離。
因為滿朝文武皆知她已被賜婚,她不能讓他被人詬病,自己早晚都是要離開的,又何必要給他希望呢?
無論將來如何,她只願他此生安好,如此便足夠了。
蕭玄奕掏出一張四方錦帕,她忽然意識到了什麼,趕緊抬手抹掉了淚水,同時也避開了他的進一步動作。
他的手在空中僵住,許久才收回來,「夏侯徵登基時王期已然衰竭,又時常遭受周邊各國的侵擾,其中南岐最為猖狂。只因有傳聞說澤鉞開國皇帝曾秘密埋葬了一批寶藏,這裡面除了有大量的金銀珠寶,金絲軟甲,還有製作兵器的玄鐵,而曾有人預言得此寶藏者便可一統天下。」
「夏侯徵經過認真思考後決定征討南岐,雖然當時的澤鉞早已禁不起任何戰爭,然迫於形勢他還是決定御駕親征。若是一舉滅掉南岐,便可以此震懾其他不安分的小國,亦可拯救岌岌可危的社稷江山。帶他率著三十萬大軍進攻南岐,卻因驃騎將軍出師不利吃了敗仗,而白白折了五萬兵馬。之後又遭聃狎偷襲,糧草被燒,待他們戰敗返回澤鉞時只剩下兩萬殘兵。」
她的目光一直注視著他,本應休養生息澤鉞,在這一戰後更加快了王朝的覆滅,「若澤鉞真有寶藏,大可以挖出來招兵買馬,何至於會亡國。」
她恨自己知道得太遲了,若早知道自己的身世,她何必要去管丕威遇害一案。
這些肆意挑起戰爭,致使民不聊生的人都該死,她轉首看了看跳躍的燭火,眼下已是後半夜了,她和他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實在不妥。
隨即便打了一個哈欠,果然蕭玄奕見狀后便起身告辭。
聽見他的腳步聲走遠后,沈舒窈翻身下了床,將放在外室的破塵劍拿進來,用帕子一點點擦拭上面的血跡。
從此以後,這劍怕是要時常沾染血氣了,她終於知道為何孟致遠會叫她主子了,想必他是認出她來了。
可他明明是母親姑母的人,喊她主子倒有點像是聽她指令辦事一樣,但是,現在她必須忘掉亡國公主的身份。
雖然她會武,但是並不代表,她喜歡過刀口上舔血的日子,待把劍擦拭乾凈之後,她重新回到床上。
橙黃的燈火,影影綽綽的倒影,跳躍的火苗發出的滋滋聲,讓這冷寂夜添了幾分生氣。
終於,她支撐不住了,勉強熄滅燈火后便睡了過去。
這一覺她睡得很沉,直到她再醒來之時,已經是三天之後了。
可令她奇怪的是,這屋裡的碳火怎麼還燒得這麼旺,而她第一反應便是屋裡有沒有進人,院里的屍體都是否被清理了。
她倏然從床上翻身坐起,因動作弧度太大扯著傷口了,疼得她齜牙咧嘴。
她趕緊跑去檢查門窗是否關好,那日蕭玄奕走後,她不記得自己是否閂門,若再有殺手偷襲,就憑她現在的傷勢,怕是難有招架之力。
雖然她知道這些門窗根本擋不住殺手,但是破門時的動靜亦可以給她警示。
幸好,門窗都是閂好的,並沒有撬動的痕迹,看來殺手們並沒有捲土重來,如此是不是可以說她暫時不會有性命之憂。
她將衣裳穿戴整齊后,便撥開門閂出去了,庭院乾乾淨淨地,不說見著一具屍體,就是一滴血漬都見不到。
不用說,這些肯定都是蕭玄奕吩咐人乾的,乾淨得好像一切都從未發生過一樣。好像她做了一場噩夢,夢醒之後一切都不復存在,毫無影蹤。
沈舒窈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覺得現在肚子有些餓了,她突然想起了灶台上的肉,她昏睡的這幾日,她的灶台上的東西還沒有收拾呢。
於是,她疾步朝廚房而去,令她震驚得是,廚房的煙囪居然在冒煙,還時不時飄出菜香的味道,以及偶爾切菜的聲音。
她雖剛經歷了一場暗殺,但以她的經驗,暗殺一般都喜歡夜間出動。
那日殺手全部被滅,她就不相信幕後之人不見人回去復命,會不清楚出了什麼狀況,況且誰聽說殺手會跑到家裡來做飯。
她雖懷疑是蕭玄奕在裡面,可是堂堂晉王殿下怎麼可能進庖廚呢,是以也讓她更加疑惑了,到底是誰在裡面?
當她進了廚房一看,此刻在裡面挽起袖子做飯的竟然真的是蕭玄奕,驚得她的下巴都快掉了。
他見她衣著單薄的站在門口,趕緊走過去,脫下自己的大氅披在她身上,「天兒這麼冷,你穿得這麼少,小心著涼。」
說著,他就要扶她回房躺著,沈舒窈自然是不肯了,躺了這麼些天,感覺渾身酸痛。
她拂開他的手,徑直往廚房裡走,看了一眼鍋里熱氣騰騰的雞湯,有些不確定地問:「王爺,這是在給我做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