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適我願兮
終於,昭仁宮遙遙在望,沈舒窈旋即縱身躍下,橙黃宮燈光暈下,值守的兩名禁軍一臉肅穆,錚錚盯著前方。
她緩緩蹲下身,撿起一粒石子在手裡掂了掂,隨即擲了出去。
聞聲,兩人使了一個眼色,左邊的禁軍便抽出佩劍,朝著石子的方向尋去。
她不敢跟禁軍交手,不是因為怕打不過,而是擔心驚擾了其他的禁軍,她今夜的刺殺行動勢必以失敗告終,而她絕不會有第二次機會。
她又擲了一粒石子出去,這個留守的禁軍居然紋絲不動,氣得她直接抓起一盞宮燈砸了過來。
這動靜鬧得大,留守的禁軍果然被吸引過去了,沈舒窈趁著他不注意,一個轉身就閃了進去。
這麼多年,從來都是被人刺殺,生平第一次去刺殺別人,確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還是在戒備森嚴的皇宮。
她剛走到甬道,就碰到幾個宮女走出來,她立即轉身躲進牆角的陰影里,幸好甬道的光線黑暗,不然還真就被發現了。
一眨眼的功夫,沈舒窈就到了昭仁宮,萬籟俱寂,她緊緊握住手中的破塵劍,朝著寢殿的方向行去。
沒想到,她剛進前殿,就和一個宦官撞上了,「有刺.……」
她手疾眼快,一記手刀敲在他的後頸處,宦官兩眼一黑,登時倒了下去。
她趕緊扶住他,把他拖在牆角隱藏起來,繼續往前走。
倏然,四周亮了起來,一群身穿鎧甲的禁軍朝她湧來,「抓刺客——」
肯定是剛才那個宦官的聲音,驚動了禁軍,她來不及多想,只能選擇撤退。
眾禁軍見狀,趕緊追了出去,她沒有內力不會輕功,只能憑著兩條腿跑。
可是男之的體力遠遠超過女子,很快他們就追上她了,避無可避,那便只能應戰。
沈舒窈面色一冷,拔劍出鞘,頃刻就和他們打起來了。
她盛氣凌人,出招狠絕,今夜若不能脫困,她便只能死在這裡。
既抱了必死的決心,那便無所畏懼,昏暗的光線,火星四濺,到處都是一片刀光劍影。
她的不留余,拚死搏殺很快就站了上風,阻擊她的這路禁軍儼然小覷了她的實力,頃刻她就擺脫了他們。
雖然她暫時脫困了,但是卻沒討到什麼便宜,她本就傷勢未愈的左臂又受傷了。
剛才急於逃跑,跑錯了出宮的路,沒辦法,她只能找地方暫時躲避起來。
今夜她肯定是逃不出去了,皇宮內發現刺客,禁軍肯定要嚴格盤查每一個人。
她捂住左臂的傷口,徑直往前跑,她剛靠在牆上喘口氣,後面便傳來沉重的腳步聲。
聽這動靜判斷,來人眾多,突然,她看到前面有一道門。
她趕緊跑過去,推開門進去,並反手將門閂插上。
四周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唯有一間屋亮著燈。
她渾身戒備,緩緩上前,情況不明必須小心行事。
然而她剛走到門口,屋裡的燈就滅了,禁軍追趕的聲音在黑夜格外清晰,隨著腳步越來越近,她的心也跟著提了起來。
她不加思索地踹開房門,疾步走進去,用劍指著榻上的人,厲聲道:「不許叫,否則我現在就送你去見閻王。」
面對眼前的威脅,榻上的人一點也不放在心上,抬手就要奪她的劍。
她反應極快,手腕一轉便躲開了偷襲,下一瞬,鋒利的劍刃就朝那人刺去。
然,那人身手極好,輕而易舉就避開了,並且扯下了她的面巾,既然交上手了,那就必須分個勝負。
沈舒窈抬腿就朝那人踢去,結果那人用手一擋,她感覺腳底一陣發麻,握在手裡的劍也被他打落了。
她毫不示弱,一個拳頭朝他襲去,撕扯之間,兩人齊齊倒向了床榻。
她還沒反應過來,那人便直直落下來,把她壓在身下,與此同時,兩人的唇也觸碰到了一起。
沈舒窈感到一陣屈辱,抬腿就要攻其下盤。
結果那人早有察覺,不僅躲開了襲擊,還將她的雙腿緊緊壓制著,讓她動彈不得。
她氣得臉頰通紅,抬手就要去劈他的後腦勺,卻被他一把抓住,「別動,是我。」
「怎麼是你?」沈舒窈顯然很吃驚,這個跟她打了半天的人,竟然是蕭玄奕。
蕭玄奕鬆開她,抬手點亮榻前的琉璃燈盞,橙色柔和的光暈,映照在他清雋的面容上。
她猛地一下從床榻彈起,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隨即撿起地上的劍就走。
他在身後叫住她,「外面到處都是抓捕你的禁軍。」
「那又如何。」她冷笑一聲,「我既然敢來,就做好了必死的準備。」
突然,外面響起急促的敲門聲,蕭玄奕朝她使了一個眼色,示意讓她躲到床上去。她漠然看了他一眼,隨即鑽進了衾被裡。
他披上外袍,不慌不忙地去開門,門外站著幾個手持火把的禁軍。
為首將領說道:「晉王殿下,今夜昭仁宮出了刺客,卑職奉旨緝拿刺客,可追到這一片就不見了蹤跡,不知殿下可曾見到刺客?」
「本王一直在看公文,並未見到刺客。」
聞言,那將領便帶著禁軍朝別處搜查去了。
回到寢殿後,他徑直坐在榻前,「好了,他們已經走了。」
沈舒窈掀開衾被,隨即翻身下床,蕭玄奕這才注意到她手臂上的血跡,抓著她的手,問:「你受傷了?」
她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一言不語,直接甩開了他的手,抬手就去開門。
他見她態度這般冷淡,無奈地低嘆一口氣,「蓮兒還活著。」
她突然愣住,手中的劍「哐當」一聲掉在地上,過了半響,她才緩緩轉過身,眼眶濕潤地望著他。
他緩緩走上前,輕輕將她擁入懷中,「是我不好,應該早些告訴你。」
「若是蓮兒還活著,她為何不回家?那墓中之人又是誰?」沈舒窈忍住哽咽問。
蕭玄奕輕輕撫摸著的後背,輕聲說:「你委託季慕白幫你斂葬蓮兒,他也確實把此事交給他的隨從去辦了,只不過是在義莊的時候將屍體弄錯了,所以那墓中埋葬是並非蓮兒。」
她抬起頭,仰望著他,問道:「那蓮兒呢?她去哪了?」
「義莊斂屍人見財起意,將她賣給一戶人家去配**,結果在下葬時她動了一下,那戶人家以為是詐屍了,嚇得當場就跑了。後來,一對上山採藥的老夫婦發現了她,當時她傷勢極重,很難活下來。可這對老夫婦不忍心,將她帶了回去,因家境貧寒,沒錢替她請大夫,他們便用採摘的草藥為她治傷。」
她一瞬不瞬地看著他,任然不敢相信蓮兒還活著的事實。
他抬手輕輕為她拭去淚水,「因為她傷勢嚴重,且救治並不得當,是以在床上昏迷了將近半年。如今她外傷勢雖好,但因傷在頸部,卻無法開口說話。我讓人把她送到一位世外高人那裡治傷,前幾日傳回消息,不出三個月她便會痊癒,屆時,她自然就會回到你身邊。」
「謝謝。」她脫離了他的擁抱,「可這並不代表,我會放過那些傷害我們的人,等她傷好后,麻煩你轉告她不要回京城。你皇兄要殺我,我不能在讓她待在我身邊,我要讓她好好活著。」
「皇上不可能會殺你,他若是要殺你,一道聖旨便可,用不著這麼麻煩。而汐貴妃想殺你,確實事實,並且也曾派出了刺客,但這些人武功平平,早就被我的人解決了。」
沈舒窈將那塊玄武紋令牌掏出來,「這是顧燊的人在與刺客交手時,從他們身上扯下的,我曾親眼見到,皇上把這塊令牌交給趙公公。若說此時跟他沒有關係,那這塊令牌就作何解釋,對了,此前伏擊我和蓮兒的刺客,身上也佩戴著這種令牌。」
蕭玄奕伸手接過令牌,看了一眼,「這令牌乃是一個叫羅剎樓的殺手組織所有,羅剎樓崛起於五年前,手段殘忍,無惡不作。此前朝中有官員頻繁被殺害,就是根據兇手遺落在現場的令牌查出來的,只可惜他們慣於隱藏,目前為止並未找到他們的巢穴,皇上為此亦是惱怒不已,是以,你所見皇上將此令牌交給趙公公,應該就是讓他去調查此事。」
「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派他們來殺我的又是何人?」她不動聲色地問。
他將她扶去床榻,開始為她處理傷口,「無論何人,只要他們敢動你,我必讓他有來無回。」
金瘡葯倒在傷口上,火辣辣的刺痛,頓時讓她眉頭緊皺,見他包紮傷口的熟練程度,必定是經常受傷練就的,瞧著差不多了,她便起身告辭,「我該走了。」
「今晚就留在這兒吧,明日我與你一同出宮。」
沈舒窈垂眸沉吟了片刻,外面到處都是搜查她的禁軍,眾目睽睽之下,她確實難以脫身。
若真如蕭玄奕所說,東陵帝從未派人殺過她,那她今天搞得這一出,豈不是瞎折騰了?
「好吧,那我今晚睡哪?」
蕭玄奕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床榻,她即刻會意,重新坐了回去。
而他,徑直躺在了旁邊的矮榻上,「早點休息吧。」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你覺得合適嗎?」見他沒有要走的意思,直接跑到他面前,叉著腰瞪他。
看著她氣急敗壞的樣子,他忽然覺得心情大好,枕著雙臂,煞有介事地望著她,「你受傷了,我必須留在這裡保護你。」
沈舒窈見他一本正經,看在他找人替蓮兒治傷的份上,她亦不好意思拂了他的好意,於是,兀自回到床榻合衣躺下。
她望著幔帳發獃,「你今天怎麼會留宿在宮中?」
皇上召我入宮商討國家,他見雪天路難行,便讓我留宿在這裡。」
「真的?」她側過臉看著他,「我怎麼覺得,你好像知道我會入宮行刺皇上。」
他微微一笑,「被你說中了。」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騰地一下坐起來,「那我屋裡的暗道,你也知道?」
「自然知道。」他回答得極其輕鬆。
這人太可怕,她感覺自己的一切,好像都被他了如指掌,「這天下,恐怕就沒有你不知道的事。」
他的目光一直停頓在她身上,「可我卻只想知道你的事。」
「我有什麼事,你不是都知道么。」
「我想知道,你的心中是否有我?」
沈舒窈不答,隨即翻過身,背對著他,如今她深中奇毒,本想著豁出一切替蓮兒報仇。
而今得知她尚在人世,她自然的欣喜若狂,即便是她現在就毒發身亡,她也覺得沒什麼遺憾了。
她既知命不久矣,有些話還是不要出口的好,這樣,於誰都不會有負擔。
蕭玄奕見她不吱聲,起身到她床邊坐下,輕輕將她的身子掰過來,「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舒窈,我對你的心意,你可懂?」
她默然地看了他許久,而後徐徐移開視線,淡淡道:你我之間不可能,你不必在我身上浪費時間。」
在這一刻,他的心地激起了驚濤駭浪,卻不相信這是她的真實想法。
「無論你心中是否是我,你都是我這一生唯一珍視之人,今日,我便在此向你起誓,此生,我唯愛你一人,亂世浮華,只為你傾盡天下,蒼水蒹蕸,只為你歸田卸甲。」
此時,沈舒窈心中五味雜陳,若說沒有一點感動,那是自欺欺人。
可她終究,還是按捺住了心裡那份悸動,她沒有那麼天真,妄想那些不切實際的事。
她抿住唇,沉吟了一下,「謝謝你跟我說這些,然而,世間好女子何其多,我並非最適合你的那個,天色不早了,還是快些休息吧。」
最終,她還是拒絕了他,一切只因他的東陵的王爺,澤鉞的亡國,到底和東陵有沒有關係,這都是她深藏在心底的結。
就算她沒有中毒,她也不會和他在一起,她與顧燊有過婚約,若再和他在一起,還不知道旁人會編排出什麼難聽的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