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奉旨查案(一)
她剛一轉身,便看見對面傳聖諭的宦官,風塵僕僕朝她而來,「沈姑娘,您這邊請.……」
她輕輕點了一下頭,跟著宦官往前走,也不知是不是沾了蕭睿的光,兩旁侍立的禁軍都對她表現得很是恭敬。
讓她略微有些詫異,然仔細琢磨,似乎又有一些不對勁。
寧王府的馬車在宮門西側將她放下,而禁軍值守宮門的位置,以及他們直視的正前方向,應該沒有注意到寧王府的馬車。
即便是跟著傳旨宦官一道,且這些人根本就不認識自己,完全沒有必要擺出這樣恭敬的姿態。
就在她還為弄明白其中深意之時,侍立的禁軍突然神色肅穆地,朝著同一個方向行禮,「參見總統領——」
果然,這份恭敬不是沖著沈舒窈的,而是對顧燊的。
對於這個無處不在的未婚夫,她亦只能表示無奈,畢竟這整個皇宮的安全都是由他負責,巡視到此處碰到她確實只能說是巧合。
此刻,走在前面的宦官,忽然停下來朝著顧燊行禮,而略微有些尷尬的沈舒窈,亦只是站在原地不動。
顧燊微一揚手,示意眾人免禮,便徑直朝沈舒窈走來,臉上略帶驚訝,「你怎麼進宮來了,莫不是皇上召見?」
「顧公子所言極是。」她神情淡然地回答,轉而對垂首行禮的宦官道:「還請公公前方帶路。」
不等宦官回話,顧燊便搶先一步,抬手拉住她的胳膊,輕聲道:「近日宮中不太平,我陪你們一起走。」
方才還風輕雲淡的沈舒窈,眉心倏然一擰,額間頓時冒起了冷汗。
因為,他抓住她胳膊的位置,恰好是她傷勢最重的一處。
她的目光,飛快從他骨節分明的手上掠過,彷彿隱見他掌心下,逐漸滲透衣袖的猩紅。
她在一剎那便收斂了思緒,波瀾不驚地拂開他的手,語氣平淡如許。
「皇宮高牆戒備森嚴,到處都是禁軍精銳,何來的不太平,況且顧公子公務繁忙,就不必陪我走這一趟了吧。」
話音落下,她回首瞥了一眼身旁的宦官,氣定神閑地兀自往前走。
那宦官搞不清楚狀況,雖然覺得顧燊說得很有道理,但是他們這些個在宮中侍奉多年的奴才,向來都是有眼力勁的。
眼下沈舒窈這般態度,想來確實是不願意讓顧燊陪同,且他的任務無非就是奉旨傳召她進宮,其餘的他根本不敢多言。
眼見沈舒窈已經走遠了,他才匆忙地朝顧燊告退,拔腿就追了上去,一邊跑一邊氣喘吁吁地喊:「沈姑娘,等一等.……」
皇宮很大,過了許久兩人才來到御書房,宦官先行進去稟報,得到通傳后沈舒窈才走進去。
此時,皇帝正眉頭緊鎖地看著奏章,聽見沈舒窈行禮的聲音后,才丟開了手中的奏章,慢悠悠地開口。
「祭天那日,圜丘壇發生了爆炸,想必此事你也有所耳聞。」
沈舒窈沉吟了一下,低聲道:「陛下今日傳召民女,莫不是為了此事?」
皇帝倒也不急著回答,而是繞起了彎子,「大理寺卿王憲向朕力薦,說你驚才絕艷是個斷案奇才,儘管此前,你也幫著刑部破過兩起案子,可朕怎麼覺得他有些言過其實。」
她背脊挺直地立在中央,面色如常地順著他的話往下說:「陛下聖明,民女乃一介仵作,向來只會驗屍,不過是湊巧破了兩起案子,確實稱不上什麼驚才絕艷的奇才。」
皇帝見她態度謙卑,微皺的眉頭,逐漸舒展了幾分。
「朕已下旨將你賜婚給顧燊,你就應該安分守己的待嫁,而不是三天兩頭往驗屍房跑,此舉不僅辜負了聖意,更辱沒了顧氏門楣。」
辱沒門楣,你當她稀罕這門婚事,沈舒窈心中暗道,但嘴上卻不是這麼說的。
「陛下,起初您要給民女賜婚,民女就曾明言,雖我身份卑微,但卻從未有過攀附權勢之心,更加沒有嫁予顧燊之心。」
「放肆——」皇帝執起茶蓋的手一放,茶杯與茶蓋相撞,發出刺耳的猙獰之聲,「膽敢對朕賜婚旨意不滿,你可知,這普天之下還沒人敢跟朕這樣說話。」
御書房中侍奉的趙公公,卻被皇帝突如其來的震怒嚇壞了,噗通一聲便跪倒在地。
然而,沈舒窈卻絲毫沒有被此時凝重的氣氛嚇到,而是不疾不徐地說。
「民女不敢,民女感激陛下皇恩浩蕩,可是感情之事確實不能強求,即便將來民女嫁予顧統領為妻,亦不過的一具行屍走肉,這對他來說也不公平。」
「罷了,你若執意不肯嫁予顧燊,朕倒也可不強求,畢竟以你的身份嫁給顧燊為正室,倒也是委屈了他。」皇帝瞥了一眼跪在地上戰戰兢兢的趙公公,道:「起來吧。」
言畢,趙公公才顫顫巍巍地站起來,趕緊擦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
這沈舒窈萬萬沒想到,皇帝竟然會收回成命,說不定這裡邊還有汐貴妃的功勞。
如此甚好,那她再也不需要苦心籌謀逃婚了,等到冰雪消融后就可以踏上離京之路了。
她鄭重其事地朝皇帝行了一個揖首禮,「民女叩謝陛下隆恩。」
高高在上的皇帝俯瞰著她,「你先別高興得太早,若想讓朕收回賜婚成命,可敢在此立下軍令狀?」
終於說到重點了,果然想要獲取自由是要付出代價的。
但是事情有轉圜餘地,總比她死了,還有背著一個違抗聖命的罪名好吧。
畢竟,沈家對他們父女有恩,她不想讓沈氏一族因為她的緣故,而遭受到無妄之災。
當初,在她產生逃婚的念頭時,確實一丁點兒也沒有想過,要顧忌那些與她沒有血緣的堂叔伯。
反正這些人從來都是落井下石,也許是知道自己即將命不久矣,這些時日總是夢到兒時在沈府的情形。
若非知曉事情真相,她一直都以為自己是沈相的親孫女,雖他在她很小的時候便病逝了。
可是記憶中,他一直都將她視作親孫女看待,而這些堂叔伯到底還是沈相的親戚,若因她抗旨逃婚,惹惱皇帝誅連九族。
那這些人一個也逃不掉,就因為她一個人而連累到那麼多條性命,如此行徑讓她於心何安。
儘管她不喜這些人,可是到底沒有仇視到要奪人性命的地步,即便是她死後,也無顏面對九泉之下的沈相。
沈舒窈直起身,望著丹陛上的人,目光淡然毫不怯弱,「有何不敢。」
「朕讓你與刑部、大理寺共同調查圜丘壇爆炸一案,查出殺害朝廷命官的真兇,以兩月為限。若是限期不能破案,你便以死謝罪,還有,你那幾個叔伯也一同被賜死。」
看來皇帝早就算計好了,為逼迫她破案竟然拿他人性命做要挾,若是她破不了案,自己死了還不算,還要背負殘害他人的惡名。
而她的職責本是為逝者說話,找出殺害他的兇手,以告慰亡靈,寬慰生者。
如今居然被皇帝將了一軍,此刻,她腦海里頓時想起了,魏啟章那副絮絮叨叨的模樣,忽然有一種感同身受的感覺。
而今騎虎難下,不答應也得答應。
她清冷的眸光微微凝滯,強制壓抑著心頭的憤怒,道:「民女遵旨。」
皇權至上,人命如草芥,無論為了什麼,為今之計她只能在限期內將這起案子破解。
皇帝挑眉瞧著她順從的樣子,嘴角扯起了一個上揚的弧度,隨後慢條斯理地抿了一口茶。
等過了許久,他才抬手輕輕一揮,「好了,你可以退下了。」
「是。」她咬牙從嘴裡硬擠出一個字,微微屈膝行禮告退。
琉璃世界白茫茫一片,縱然是巧奪天工的精雕細琢,在這寒冷的嚴冬,也不復往昔的靈動神韻。
蕭瑟的寒風拂過沈舒窈的披風,那翩翩起舞的的一抹紅,倒顯露出一種清風明月照海棠的意境來。
她的面容似覆了一層冰霜般凜然,縱然這麼多年,她依舊做不到喜怒不形於色。
而她生氣的緣由,並非不願驗屍查案,而是厭惡被人威脅。
可惜她實在勢單力薄,即便豁出性命,也無法與強權抗衡。罷了,事已至此,多思無意,還是好好琢磨一下這樁案子。
冷風襲卷而來,有幾顆冰渣刮在她的臉上,冰涼生疼的觸感。
她凝望著被冰雪凍結了一般的皇宮,前方某處似閃爍著淡淡的輝光,冰冷徹骨的寒風,卻讓她的神色更加凝重。
她朝著輝光的方向緩緩而行,這條路她曾走過幾次,以往總是覺得很漫長,而今日卻覺得異常短暫。
終於,沈舒窈走出了最後一道宮門,此時的她臉色慘白,清雅絕俗的面容毫無血色。
堅持了這麼久,她也有些支撐不住了,拉開披風一看,腰間的傷口果然在往外滲血,並且這血跡已經蔓延到了小腿位置。
腰間的傷勢她本是做了縫合,卻在幾次跪拜行禮后崩開了,不知不覺她的視線也有些模糊了,眼前只剩白茫茫一片。
雪花落在她的發上,不見消融,似覆了一塊薄薄的冰層,冷艷而又絕色。
她努力揉了揉眼,強迫自己保持清醒,卻見雲霧之中迎面走來一人,來人正是蕭玄奕。
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她還在恍惚之際,就稀里糊塗被帶著上了晉王府的馬車。
馬車裡很暖和,讓原本即將暈厥的沈舒窈,神思清明了幾許。
她抬手按壓在腰上,不能任由血液一直流。
此時蕭玄奕也注意到了她腰上的傷,整個身體探了過來,神情略顯焦急地問:「你怎麼傷得這麼重?」
她抬眸看了他一眼,輕聲道:「皮肉傷而已,過幾日就好了。」
「我看看。」
「不必了吧,小傷而已。」
蕭玄奕輕輕將她按壓傷口的手移開,看著她衣裳上沾染的血跡,不由地眉頭緊皺,隨即從小几的抽屜里取出一個瓷瓶。
「流了這麼多血,這如何能算小傷,我先幫你把血止住,回去后再找大夫為你診治。」
說罷,他就要去為她處理傷口,可剛碰到她的腰時,他的手忽然頓住了。
她在一瞬間反應過來他猶豫的緣由,男女授受不親,兩人並非夫妻關係,他怎麼可能讓她在此寬衣解帶。
「不用了,已經不流血了。」
沈舒窈淡然開口,打破了兩人略顯尷尬的氣氛,隨即拉過披風把身體裹住,從而擋住了血跡。
他默默為她斟了一盞茶,熱氣縈繞消融了眼前的冰霜。
「皇上為什麼會突然召見你?」
她望了一眼茶盞里微微蕩漾的浪花,搓了搓冰冷的雙手。
「他讓我去查圜丘壇爆炸一案,以兩月為期限,若是這兩月內我破解不了,便讓我以死謝罪,隨便帶上我那幾個叔伯。」
「近日皇上確實為此事煩憂,一連幾日都沒有上朝,加上昨夜的行刺之事,難免會讓他有些焦躁。」說著,他就把手爐遞了過去。
她微微搖了搖頭,拒絕了他的好意,「左右現在時辰尚早,你若用空便帶我去看一下案發現場。」
「查案不急於一時,還是回去先處理你的傷勢要緊。」
「這點小傷不礙事,況且耽誤時間越長,這證據就容易消失不見,屆時若不能破案,搭上我那幾個叔伯的性命,我豈不成了千古罪人。」
然而,蕭玄奕卻不肯讓步,「你若答應先回去處理傷勢,我便帶你去一趟圜丘壇,如若不然,你便與我一道回王府。」
沈舒窈斜睨了他一眼,望著手心的血跡,緩緩道:「如此,那便不勞煩王爺了。」
她雖身上有傷,可既決心破解此案,她便一刻也不想耽誤。
她本就在刻意疏離他,怎麼可能跟他回王府,無論他的心意如何,她也不想在這兒女私情上頓足。
他伸手握住她冰冷的雙手,一瞬不瞬地望著她。
「你如此冰雪聰明,為何不懂得愛惜自己,若八王爺泉下有知,他自小便捧在手心的愛女,如今變成這般模樣,他又該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