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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王的手很大,很溫暖,不像師父的手總是有些涼。
雪懷回頭,師父也正看著他,卻又在他回頭的瞬間偏開了頭,眉目間似有不忍。
不忍什麼呢?
年僅十歲的雪懷不明白,完全不明白。
當時的他只是懷著忐忑又期待的心情被惠王牽著走,在他乏味平淡的早課晚課之間生出些不一樣的新奇。
陪伴惠王的時辰打發得特別快。雪懷雖僅十歲卻已經修習佛法六年,頗有慧根,與惠王談經論法絲毫不怯,還偶有些孩童發言惹得惠王哈哈大笑;而惠王健談,雖與雪懷在年紀上差了有十八九歲,卻與他繪聲繪色地講述寺外的風土人情,引得雪懷心生嚮往連連發問,可謂賓主盡歡。
待陪惠王用過素齋又將他送出山門,回到自己的禪房時已是戌時二刻。他想著把晚課補上,沒料想師父坐在他的房中。
「師父?」雪懷看著師父,心裡生出些被等待的溫暖,「您在等我嗎?」
師父的聲音寂冷:「為師是來知會你,做完晚課自去戒律堂領罰。」
雪懷微驚:「不知雪懷……做錯了什麼?是晚歸了嗎?」
「晚歸是其次。」師父說道,「因為寺廟大火。」
雪懷那雙漆黑的眼眸中泛起委屈:「雪懷並未縱火,為何受罰?」
師父:「縱火之人因你而來。」
雪懷:「有何憑據?」
師父沉默了一陣,說道:「寺中上下,沒有旁人會引起這種事端。」
雪懷有一陣沒說話,想起前次寺中失竊,賊人都沒有拿住,師父也說是因自己而起,又及去歲歹人襲寺,都沒有尋到雪懷的下落就被師父擊退,師父仍然說那歹人是因自己而來。此時胸中鬱郁難平,當下跪在師父面前,雙掌合十道:「師父,請您告訴徒兒,徒兒到底是誰,父兄所犯何罪,為何即使徒兒已經出家還有人想置徒兒於死地?」
長久的沉默。
一如往常,這是永恆的沉默。
師父起身往外走,腳步輕輕步履緩緩,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長,很長,像一道地面上突兀的裂痕。
雪懷聽得師父走遠才站起身,一言不發地走向戒律堂。
戒律堂。
今日值夜的是一位並未見過的師兄,看著眉眼剛硬,目露悍光,手中握著一根粗長木棍,金剛怒目地站在堂內殿中。他見雪懷入內便自覺跪在佛像前,隨意說道:「自報法號、師承、所犯何錯。」
雪懷跪著,微微低垂著頭,聲音也小小的:「雪懷,師承度厄……」
還未說完背上便落了一棍,不輕不重。
師兄輕斥道:「應自稱『貧僧』,師父沒教過你么?」
微微吃痛的雪懷縮了縮,說道:「師父不准我自稱『貧僧』,平日對答只可自稱雪懷。」
師兄不解:「為何?」
雪懷的頭更垂低了些:「師父說我心性不定,無以為僧。」
師兄有一陣沒說話。雪懷知道師兄在想什麼——不允他自稱『貧僧』,這實在是……
實在是一種侮辱。
不過度厄大師對弟子的嚴厲倒是一貫出名。
師兄語氣放輕了些,又問道:「所犯何錯?」
雪懷的聲音更小,卻很清晰:「寺中大火,師父說是因我而起。」
師兄微訝:「因你?」
雪懷點了一下頭,按照戒律堂慣例說辭說道:「請師兄按戒律責罰。」
師兄:「你貪玩縱火了?」
雪懷:「沒有。」
師兄:「那為何說是因你?」
雪懷垂著頭,悶聲道:「師父說是,便是。」
師兄皺了皺眉:「你且在這裡等候,我去請教一下度厄大師再來。」
雪懷:「不用了師兄……」他抬頭看向師兄,努力擠出一個笑容,「師兄是不是一直在後山靜修,最近才回到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