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美人計?
身後傳來房門輕碰的聲音,大概是王綱黯然離開了。
“紀凡啊……”許老師走進來,突然愣了一下,“怎麽不開燈呢?”
“啊。”紀凡回過頭,有點不好意思,“抱歉,我忘了。”
啪嗒。許老師打開頂燈,溫暖的光線傾瀉而下,籠罩住這片小小的書房。
清澈的星空看不見了,紀凡瞥向窗外,隻能看見玻璃上投影出自己的影子。
“我爸喊你去陽台上看看花。”
“嗯,”他收回視線,笑了笑,“我這就去。”
老許扶額:“等等,可千萬別什麽都聽他的。我爸年紀大了,脾氣強,不知道輕重。你要是慣著他,當心他以後天天喊你來當花匠。”
紀凡道:“沒關係的,其實我也很喜歡花,隻是家裏不能種罷了。”
“你啊,”老許無奈道,“總這麽好說話,當心以後被別人欺負。”
紀凡不說話,單是笑。老許搖搖頭:“唉,去吧去吧。”
“嗯!”
許老頭屁股底下墊了個小馬紮,左手花鏟,右手噴壺,正在折騰他新買的幾盆小花苗。
最初的那盆天竺葵也在,隻不過舊愛難敵新歡,被無情地拋棄在一旁。紀凡踏進陽台,便清晰地聽見了一聲歎息。
“唉……”他的音調顫巍巍的,幽怨又綿長,活像被打入冷宮的妃嬪。
“本以為來了這裏,沒有月季、海棠、鈴蘭之流爭寵,就能獨享主人,誰能想到……唉。”說罷,又是一聲幽幽的歎息。
紀凡有點想笑,他幾乎都能想象到天竺葵的後半句:“……誰能想到,主人竟然跑去網購了這麽多新的小妖精!”
見紀凡來了,許教授招呼道:“來,先看看我這天竺葵。”他引著紀凡往角落裏走去,“這花放在我兒子這裏養了兩天,好了許多,可還是不如隔壁劉老頭家的漂亮。急死我了,你可得幫我好好找找問題。”
聽見主人這麽說,天竺葵原本驕傲挺起的胸膛蔫了,葉片喪氣地垂下來,自怨自艾地捧住了僅存的幾顆花骨朵兒。
紀凡偷偷摸了摸它以示安慰,又轉頭道:“您說的‘不美觀’,是不是覺得它高枝高杆,顯得花冠頭重腳輕了?”
“是啊,”許老頭歎氣,“隔壁家天竺葵開得那叫一個花團錦簇,花冠都快擠成球形了,我的呢,一根枝條上稀稀拉拉開幾朵。”說完,他滿臉期待地望向紀凡,“你這麽說,可是有什麽辦法?”
紀凡搖頭:“這是先前植株徒長的後遺症,您看這裏,它的莖幹已經開始木質化了,恐怕很難回到最初的狀態。”
“這樣啊。”許老頭拉長調子道,神色有些失落。
“辦法也不是沒有,隻是……”紀凡彎腰,在花莖底部比劃了一下,“木質化是從這兒開始的,您看,隻要剪一刀,大概半個月就能重新爆盆,斷口處會冒出新的芽苞……”
天竺葵簌簌發抖,像是陽台上突然刮過了寒風。
“喂喂,不就是摸了一把你的手,至於這麽記仇嗎!小氣鬼!腹黑怪!”它憤怒地嚷嚷起來。
“不成不成,”還沒等紀凡說完,許老頭首先把頭搖成了撥浪鼓,“剪在這個位置,可不相當於腰斬麽,太殘忍了!我不舍得。”
“那就沒辦法了,”紀凡摸了摸天竺葵光禿禿的長莖稈,在它瑟瑟發抖的目光裏,露出一個讓花肝顫的笑容,“木質化不可逆,您這盆花,大概以後一直都會是這樣,隻有腦袋頂上會開花了。”
“唉,那算了。高一點就高一點,”許老頭蹲下身看了看,碎碎念,“都是自家養的孩子,幹嘛非得把它修剪成規規矩矩的模樣,多折騰啊。”
隨著他的安撫,天竺葵慢慢停止了顫抖,似乎終於放下了心,不再擔心隨時可能被腰斬了。
紀凡微微一愣,旋即笑了起來。他猜得沒錯,老頭子的確是個很溫柔的人。
不僅是在養花方麵,還有教育孩子。
就拿許老師打比方,不論工作多麽出色,細究起來,也隻是一個普通的中學生物老師而已,與院士之流不可同日而語。
可是,許老頭對待兒子的職業選擇十分平和。在他看來,兩者都是老師,並沒有太大的區別。
就跟這株天竺葵一樣,隻要自由生長就可以了,美觀與否,都是其次。
“對了,紀凡啊,”說曹操曹操到,老許舉著杯熏豆茶,靠在門邊呼嚕嚕地喝,“既然晚飯不回去,要不要給家裏打個電話?”
“不用了。”紀凡放下手邊的泥炭和珍珠岩,扭頭笑了笑,“我家暫時沒別人。”
“怎麽?媽媽又出差了?”
“……嗯。”
倒是許老頭轉過來,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說起來,”老許撓撓頭,“爸,這孩子將來想考t大呢!”
“t大?”許老頭來了興致,“哦,我還在那教過幾年書,學生都挺可愛的嗬嗬嗬。”
“可愛?”老許吐槽,“是啊,您一學期掛了班裏百分之六十的學生,轉頭就上了校園bbs,還記得當初有多少學生您的黑白照嗎?”
紀凡:“……”您這是教的什麽課啊?下學期還有人敢選嗎喂!
許老頭倒是滿不在乎:“個圖怕什麽,我這不還活得好好的嗎?”他扭過頭,樂嗬嗬地問,“凡凡啊,專業選好了沒?”
“大概有個方向,但具體的還沒……”
許老頭想起了什麽,突然瞪大了眼:“等等,你該不會想學生物吧!不成不成,絕對不成。”
紀凡愣了一愣,困惑地望向門口的老許。
老許也是一臉茫然:“生物怎麽了?我記得t大生物挺不錯啊?”
“不行,絕對不行,”許老頭手都擺出了虛影,振振有詞地道,“你別忘了,咱們隔壁小劉就是搞生物的,紀凡要是能進生科院,可不就成了他的學生?到時候凡凡反過來幫他種花,我還怎麽在家屬院兒混?”
紀凡:“……”
老許:“……種個花而已,您這好勝心能不能給收一收?”他停頓片刻,又補充,“還有,別‘小劉’、‘小劉’的叫了,人家劉教授今年也升級成院士了。”
“哼,”許老頭傲然道,“區區院士,有什麽好得意的?我早八百年前就是了。”
老許黑線:“沒人跟你比這個!”
聽見兩人爭吵,紀凡心裏一動,遲疑道:“對了,您知道傅明淵傅教授嗎?他也在t大工作,專業方向是……”
許老頭擺擺手:“不清楚,我退休很多年了,不了解你們年輕人的事。”他背著手,轉過身來打量了紀凡一會兒,突然道,“說起來,你倒是跟我另一個學生有點像。”
紀凡:“?”
老頭思索片刻:“你爸爸姓紀……那你媽媽叫什麽?”
“……她姓陳,”紀凡遲疑道,“名字是幼青。”
“陳,陳幼青……搞物理的,對不對?”老頭眼神亮了一點,見紀凡點頭,他嘿嘿笑了兩聲,“果然是她,我就說你這鼻子嘴,長得跟她真是一模一樣。”
“您是……她的老師?”
老許也驚訝了:“爸,我怎麽一點都不知道!”
“哈哈,幾十年前的事,當初你還是個小屁孩呢。她那會兒可是我最得意的學生,可惜被隔壁專業玩泥巴的臭小子三言兩語拐出國了,”許老頭憤憤不平地哼了一聲,旋即轉向紀凡,挑眉道,“怎麽樣,當她的孩子,一定很辛苦吧?”
紀凡沒想到他會這麽問,窘迫地垂下頭:“沒,也沒有。”
“咳,我的學生我自己清楚,她那強迫症怕是治不好了。”許老頭擺擺手,“下次她再嘮嘮叨叨,你就躲到我這兒來,就說‘許老師喊你幫他種花’。”
紀凡:“……”
老許:“……爸,您的目的能不要暴露得這麽徹底嗎?”
許老頭得意地晃晃腦袋,陷入了回憶:“唉,如果她當初肯留下來,恐怕現在已經能繼承我的衣缽了……”
想到紀凡媽那個模樣,老許翻了個白眼:“怎麽?繼承衣缽,幫您把那剩下的百分之四十的學生也給掛掉嗎?”
幾人站著聊了好一會兒,直到天色漸暗,才回到餐廳。
為了不給紀凡太大壓力,許奶奶隻隨便炒了兩個蔬菜,叫樓下熟食店送了一隻燒鴨,算是一頓美味的便餐。
席間聊起來,紀凡才知道,原來所謂的第三個“許老師”,正是眼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
她也姓許,硬要說起來,學術輩分比許老爺子還要大上一輩,據說許父還在學校求學時,她就已經留校任教了,隻不過專業不同,故而晚了很多年才認識。
許父喝了兩杯酒,笑眯眯地道:“我們當年也算時髦的‘師生戀’哦。”
“不害臊嗎?”許母掐了他一把,“我們什麽時候當過師生?”
“當年我還在猶豫要不要簽留校合同,學校就把她派來做我的思想工作。”許父完全一反先前的高冷,舉起酒杯晃了晃,得意道,“要我說,這叫‘美人計’。”
老奶奶扶了扶眼鏡,瞪了他一眼,不好意思再說話了。
吃過晚飯,紀凡告別可愛的許家老夫婦,坐上公交,一路穿過燈紅酒綠的中心市區,開往安靜的海岸線。
嘈雜的車流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隱約的蟲鳴,溫暖的海風呼呼吹過皮膚,提醒著他即將到來的初夏。
“傅明淵。”他摳著椅背,不知不覺寫下了這三個字。
如果以後……他也能留校了,學校會不會派傅先生來施展美人計呢?
想到這裏,紀凡撲哧笑出了聲,腦中浮現出傅明淵認真嚴肅的模樣。
——這個心口不一的家夥,肯定會拋下合同,揚著下巴說“愛簽不簽”,可倘若自己真的拒絕了,他肯定又要生悶氣……
想著想著,紀凡隻覺得歸心似箭了,恨不得立刻飛回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