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救援前夕
水箱裏空蕩蕩的。
遮光幔輕柔垂下,重新擋住了視線。
紀凡發了一會兒呆,突然踉蹌退開幾步,像是想要躲避什麽似的,飛快離開了係統空間。
回到科考站,他背上正蓋著厚重的龜殼。
強撐起四肢,紀凡艱難爬行了兩步,忽地被窗外的異樣吸引了注意力——不知何時,屋外竟然又下起了雪。
按常理來說,南極氣候很幹燥,極少下雪下雨。
可是,最近一切都亂了套,短短幾個月以來,下了不知有幾場大雪。
紀凡眯起眼睛,極目遠眺,隻見原本還能看見微弱光線的地平線,此刻竟隻剩下一片壓抑的墨黑。
——這可不是什麽好兆頭,或許又有一場暴風雪即將降臨了。
他心中閃過一絲不安。
隔著玻璃再難看清更多,紀凡收回視線,打量了一下環境,發現自己居然回到了久違的水族箱。
傅先生不在附近,大概是出門去了。
他們暫時借住在安德烈的宿舍,房間的陳設很簡單,和它的原主人一樣沉默寡言。
眼下,屋內隻剩下了紀凡一個人,愈發顯得冷清,靜悄悄的,一絲多餘的聲音也聽不見。
紀凡泄憤似的抬起後腿,踢了一腳鵝卵石,聽它“滴溜溜”地滾了幾滾,最後“撲通”落入水中。
水麵泛起一圈圈漣漪,慢吞吞往外擴散,他呆呆看著,突然感到了一絲寂寞。
為什麽傅先生不在呢?
越是這樣的時刻,他便愈發想念對方的陪伴。
可偏偏就是這時候,那人不知去了哪裏。
紀凡一方麵唾棄自己的任性,一方麵又有些難以抑製地感到了委屈——習慣真是很可怕的東西,他習慣了有一個人在身邊,一旦對方突然消失,幾天來壓抑著的孤獨和不安,便陡然洶湧如潮,翻著倍兒齊齊擠上心頭,滋味實在難言。
就像一隻河蚌,一旦被人撬開了殼,露出了裏頭柔軟的蚌肉,便再也不能閉耳塞聽地假裝堅硬了。
他趴了一會兒,實在是呆不住,變成人型起身跑到了外間。
四下查看一番,傅明淵果然不在營地。
那人留了張紙條,說是有些擔心下雪天氣,要趕去加固信號塔,大約五點才能回來,讓紀凡先休息,不必等他。
紀凡愣了愣,略帶茫然地原地轉了一圈,才緩緩坐進了椅子裏。
五點啊……還有好幾個小時呢。
他一手捏著紙條,一手裹緊外袍,害冷似的往裏縮了縮。
算算日子,大概也就是這幾天,救援船很快就會到了。
除了求救信號,傅明淵還將海灣的近況和最近發生的幾次地質變動也全都發送了出去,部分是他本人觀測的信息,另一部分則靠分析進步站裏殘餘的地質筆記。
這些都是非常重要的信息。
就在南極變成孤島的這短短半年,附近的冰緣地帶已經經曆了大大小小數十次變動,整個地貌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可以說,如果當初隻有一個模棱兩可的求救信號,救援簡直就是癡人說夢。
——沒有可靠的航海圖,船隻根本沒辦法靠近冰蓋。若是強行駛入淺海灣,它或許會遇到暗礁,從而擱淺;甚至可能像另一艘補給船那樣,直接迷失在可怕的極端天氣裏。
紀凡也是最近才明白,為什麽那時候傅明淵執意要修理通信塔,還拒絕了他幫忙求救的提議。
——僅憑他目前的能力,幾乎不可能像傅明淵那樣,將南極冰蓋的現狀完整傳達給救援人員。
萬一對方焦急之下貿然派遣救援船隻,很可能就和那補給船一樣,落得沉沒的下場。到時候人沒救出來,反而搭上了更多的性命……
越是臨近約定好的登陸時間,信號塔就越發的重要,也難怪傅明淵這麽緊張。
其實,這並不是他第一次出門緊急加固,先前也遇到過好幾次暴雪天氣,全都有驚無險地度過了。
可是,紀凡總覺得今晚似乎有哪裏不太一樣。
他緩緩抬手,按在心口位置。
不知為何,他感到了一絲莫名的心慌。
偏頭望向窗外,大雪如約而至,極夜籠罩的黑暗天地間,白雪如鵝毛般紛紛揚揚。
緊接著,平地卷起了狂風,嗚嗚呼嘯,將地上堆積了千萬年的積雪也揚起,和天上落下的新雪混在一處,再也分不清彼此。
窄小的玻璃窗吱吱作響。
咣當!一聲巨響傳來,連牆壁都好像抖了一抖,似乎是什麽重物被疾風挾卷著狠狠撞上了牆壁。
隨著那聲巨響,紀凡的心跳也漏了一拍。
他猛然站起身,動作之大,甚至帶翻了靠背椅。胸腔深處,那顆年輕的心髒正激烈跳動著,熱血一陣陣往頭頂衝去。
——這樣糟糕的天氣,傅明淵還能找得到回家的路嗎?
他無法作出回答,心裏恐慌極了。
咣!
還來不及想得更多,不知何處再度傳來了一聲極其響亮的撞擊聲。
那裏……那是科考營地的右後方!
紀凡眼角一跳,刹那間意識到了什麽,猝然回身,探手往桌邊的登山包抓去。
下一秒,正如他所料,頂燈噗地熄滅了。
也是同一時間,他順利抓住了包裏某個冰涼的柱狀物。
室內漆黑如盲,屋外風聲大作。
就在剛才的一瞬間,供電設備遭到撞擊損毀,電力供應中斷,整個營地失去光源,陷入了徹底的黑暗與死寂。
半晌,黑暗裏響起極輕的“哢噠”聲,閃了幾下,一簇雪亮的手電光悄然破開了黑暗。
握緊掌心的電筒手柄,紀凡暫時略微安心了一些,扶著桌子站穩身子——幸好應急包就擺在手邊,不然就麻煩了。
電筒光掃過時鍾表盤,他仰頭默默算了算,距離兩人約定好的時間,還有三小時。
在此之前,除了等待,似乎也沒有更好的選擇——像這樣糟糕的暴雪天氣,任何貿然行動都是極不明智的。
“就算幫不上忙,也不能拖後腿啊。”紀凡指尖掐進掌心,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萬一衝動跑出去迷失了方向,反而害得傅先生還得去找他,可就得不償失了。
他一遍遍地告誡自己要冷靜。可是,明明心底門兒清,他仍控製不住地東想西想,整個人都變得有些坐立不安。
必須得做些什麽……
即使不出去,一定還有什麽他能幫忙的事……
對了,物資!
紀凡眼前一亮,匆匆忙忙將應急包甩到背後,摸索著朝存放外衣的房間走去——獨立的供暖設備還在工作,但保不準能撐到什麽時候,必須先把防寒服拿到身邊。
手電光隻能照亮身前一小片地,他跌跌撞撞走了一段,總算摸到了房門。
裝著防寒服的帆布包塞在書桌底下,他蹲下身,伸手進去夠了幾下,好不容易勾到了包帶,費力將它拖了出來。
單手拖著包裹,紀凡繼續朝隔壁走去。
那間屋子是屬於啾啾的育兒室。
突然到來的黑暗並沒有對貪睡的小企鵝造成任何影響,進屋時,甚至能聽見它心滿意足的呼嚕聲,連綿不絕,中氣十足。
紀凡囧了一下,見到這溫馨(蠢萌)的場景,腦海裏緊繃著的弦終於鬆了一鬆。
他順勢做了個深呼吸,隨即將電筒叼在嘴裏,熟練地開始收拾。
喂食針筒和軟墊之類一股腦塞進背包,再給保溫箱加個鎖,確保小企鵝即便醒了也不能隨便偷跑出來。
動作利落地完成一切,他深吸一口氣,使出九牛二虎之力,連帶著箱子一起,一步一挪,艱難地將自家超重的企鵝兒子拖到了中庭,和其他應急物資堆放在一起。
安置好保溫箱,紀凡僵硬地直起腰,抖抖手臂,覺得兩隻胳膊酸得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他不禁回想起撿到啾啾的第一天,那時候,它還是一隻輕輕鬆鬆就能連箱子一塊兒抱起來的小可愛啊!
萬萬沒想到,帝企鵝竟然會變異成一隻“豬”企鵝!紀凡揉了揉胳膊,再次唾棄了一下隻知道過度溺愛的某教授。
休息片刻,他很快重新站起來,開始一趟趟來回跑——不遠處的倉庫裏攢著不少高標柴油。
除開柴油,還有衣物食品淨水器等必需品分散在基地的各個角落,樣樣都需要人工搬運。
等到終於差不多忙完,紀凡呈大字形軟塌塌地攤在椅子裏,連小拇指都懶得動彈了。
此時,距離約定的時間,還剩下1小時30分鍾。
紀凡披著防寒服,窩在扶手椅裏,幹瞪著眼,等待時間過去。
他原本是打定主意要醒著等的。
可是,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靜靜流逝,周遭環境黑暗且安靜,他渾身酸痛的肌肉開始作祟,漸漸地,竟有睡意湧上了心頭。
不,不能睡!紀凡晃晃腦袋,“啪”地用力一拍臉頰,強迫自己保持清醒。
清醒隻維持了短短一瞬。很快,他腦袋一點一點地,又開始“小雞啄米”,重新陷入了半睡半醒的境地。
然而,就在他沒注意到的時候,室內空氣慢慢開始降溫了。
這實在是一個不祥的預兆——繼供電係統之後,供暖管道最終也出現了問題。
紀凡意識朦朧,並沒有意識到此刻室溫下降的速度快得離譜。
寒冷來襲的時候,他隻是抱著膝蓋,往椅子更深處縮了縮,整個人貓兒似的蜷縮起來,便一動不動了。
極度的寒冷和溫暖的環境一樣,都會給人帶來倦意。對於經驗老道的極地冒險家而言,在覺察到睡意的刹那,他們就會立刻警惕起來。
然而,紀凡在南極待著的幾個月,大多數時候都在室內活動,並沒有多少野外生存的經驗,更別提形成這樣的條件反射了。
黑甜的夢鄉充滿著誘惑,如海妖塞壬的歌聲,引誘他不斷沉淪下去。
好想睡一覺啊。好想睡。睡吧、睡吧……
眼皮似乎重逾千斤,他唯一渴求的,隻有一場甜蜜的夢。
可是,為什麽還無法完全睡去呢?
紀凡沒來由地煩躁起來——明明隻要放鬆身體就行了,為什麽偏偏做不到?
他隱約知道自己好像在等著誰,可是,大腦裏灌滿了糨糊,黏糊糊、濕噠噠,怎麽也想不起多半個字。
——睡吧。睡著了就不會煩惱了。
腦袋裏好像有個誘人的聲音,正這樣勸慰著他。
紀凡再也支撐不住,腦袋一歪,臉埋在臂彎裏,意識漸漸沉入了黑暗的深海。
就在這個瞬間,他恍惚間意識到,似乎有人正在用力搖晃他。
那是一雙格外冰涼的手,像埋藏了很多年的極地寒冰,如鐵鉗般牢牢攥住了他的手腕,不斷大力拉扯。
“醒醒……”
模糊的男低音傳入耳中,忽遠忽近,仿佛曠野上嗚嗚的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