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本能與誘惑
“家”這個字眼完美地鼓動了紀凡。
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竟會把一座破敗的臨時基地稱為“家”。
可眼下,一切又都顯得那麽自然,似乎本來就該如此溫馨。
——他也有了家。
家裏並不是一個人,除了他,還有他最喜歡的人。
想到這一茬,紀凡再度回想起傅明淵那句模糊在風雪聲中的告白。
這個人……會和自己是一樣的想法嗎?
又或者,他隻是隨口一提?
懷著忐忑的心情,他偷偷抬眼望向對方,卻見他也正望著自己。
傅明淵的視線是這樣專注,這樣的柔和,好像正打量著什麽稀世珍寶。向來疏離冷淡的淺色眼珠,不知何時已經習慣流露出溫柔的目光,眼底更是燃著一團喑啞的火。
紀凡自覺是個再平凡不過的普通人,當不起他這樣熱切的注視,下意識低下頭,心慌意亂地錯開了眼。
“噓,別動。”傅明淵抬手,溫和地扶正了他的臉。
他修長的手指粗糙裹著藥膏和紗布,遮掩住了凍傷的青紫,指尖露出一點紅,像一隻隻可笑的胡蘿卜。
紀凡沒覺得有趣,隻感覺到了心疼,甚至忍不住埋怨自己,為什麽沒有再早一點趕到。
順著傅明淵的動作,他聽話地抬起頭,絲毫不敢掙動,怕把剛包紮好的傷口又給扯開了。
“我想和你談一談。”傅明淵的語氣淡淡的,聽不出更多的情緒。
談什麽?紀凡心中閃過一絲困惑,很快,又被緊張的情緒取代了,就像是上課被老師點到名站起來回答一個難題。
“我就要離開了。”傅明淵沒有給他適應的時間,第一句話便語出驚人。
紀凡的眼睛快速地眨動幾下,思維有些遲緩,沒能立刻反應過來。
離開?離開這裏?什麽意思?
啊,救援船……終於趕到了嗎?
有那麽短短一瞬,他心中是快樂的,可慢慢地,喜悅之情被衝淡了,不安和猜疑如荊棘叢生,密密麻麻爬滿心牆,將胸腔刺穿,無聲地流出潺潺的血。
——為什麽要特地這樣告訴我呢?
或許……是一場委婉的告別?
他心中七上八下,患得患失,一時間有口難言。
盡管心裏知道傅先生並非這樣的人,可是,他無法控製自己不去猜想那些不可能的可能。
他很清楚,自己信不過的,並不是對方,而是他自己。
在紀凡的認知裏,他隻是一個再平凡不過的普通人而已,如果沒有同時被困的這番機遇,傅先生或許壓根就不會多看他一眼。
就算他口口聲聲說自己是特別的,可事實上……
紀凡抿了抿幹澀的唇。
他本就是敏感的性格,遇到傅明淵,更是巴不得豎起渾身的觸角來偷偷試探,從一句話裏推斷出成百上千的可能。
他甚至聯想到,等到九月,就算他考上了t大,傅明淵又重新成了高高在上的天之驕子。到了那時,那樣耀眼的傅先生,還會多看自己一眼嗎?
朝夕相處好幾個月,可是,就連他到底對自己懷著怎樣的情緒,紀凡也無法確定。
想到這裏,他愈發沮喪了。
“船昨晚已經到了,就停在進步站不遠的海灣口。”
傅明淵開口,打斷了他的思緒。紀凡不知該做何反應,呆呆地“啊”了一聲。
“等我回去了……”傅明淵欲言又止,不知想到什麽,薄唇忽然勾起柔和的弧度,露出了一個稍縱即逝的微笑。
回去?回去幹什麽?紀凡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壓根沒注意到對方暗含深意的眼神。
要是……要是能做他一輩子的小烏龜就好了。
紀凡被腦子裏突然冒出的大膽想法嚇了一跳,趕忙偷眼去看傅明淵,見對方沒有反應,這才鬆了口氣。
——他怎麽會有這樣的想法呢?明明當烏龜又慢又累,還要被惡趣味的傅先生“耍”著玩……
再說了,說欠了一輩子還不清的,明明是傅明淵本人啊!
按照民俗誌怪故事裏頭的劇情,怎麽說,也該輪到傅明淵以身相許來報恩了吧?
等等,以身相許什麽的……
紀凡臉色微微漲紅了,大腦裏像是開了跑馬場,往奇怪的方向一路狂奔,怎麽也停不下來。
也虧得光線昏暗,沒能被傅明淵看穿他愈發紅透的麵孔。
“這就要走了,還真有些舍不得。”傅明淵感慨道,舉著手電在室內轉了一圈,給紀凡之前收拾出來的物資緊了緊繩。
紀凡總算回過神來,定了定心,寫道:“什麽時候?”
“船入港了,隨時都能出發。”傅明淵掃了眼窗外的天色,隨口道,“等風停吧。”
先前還對這鬼天氣恨得牙癢癢,現在,紀凡巴不得這場雪能下得更長久一些了。
手電光摁熄了,兩人於黑暗裏靜靜對坐。
窗外嗚嗚咽咽的風聲,此刻聽來,倒像支悅耳的曲子。
“……能告訴我嗎?”傅明淵突然開口。
嗯?紀凡扭頭,比了個疑問的手勢。
“你的名字。”
紀凡又“啊”了一聲。他險些忘了,不知出於什麽原因,係統一直模糊了他的名字。不論他用什麽方式——寫、畫、或者暗示,傅明淵能夠看到的,隻有玩家“小烏龜”三個字。
原來,鬧了這麽久,傅先生竟然連他的名字也不知道啊。
雖說名字隻不過是個代號而已,他還是不可避免地感到了沮喪。
“紀凡。”他一筆一劃,在紙上工工整整寫下兩個字。
隨後,又抬手比了比:“能看到嗎?”
傅明淵夾著那張紙條,搖了搖頭,沒說話。
果然啊……紀凡有些沮喪,這都要離開了,對方竟然還不知道自己是誰。
做好事不留名,這係統大概還有個別稱叫雷鋒?
傅明淵舉起那張在他看來寫了三個字的稿紙,端詳片刻,忽然將它折起來,珍重地放進了貼胸的口袋裏。
“我會找到你的。”他語氣平淡,似乎隻是在談論晚餐吃什麽那樣隨意。
人海茫茫,要找到一個沒有姓名的人,談何容易。
可傅明淵甚至沒有要求紀凡主動聯係他,便簡簡單單做出了承諾——就好像來找他,是一件天經地義的事情。
同樣的話,他曾說過很多次,紀凡總以為他在玩笑。可眼下,看著對方理所當然的眼神,他的心跳撲通撲通地加快了。
或許……應該相信他嗎?
是啊,你應該記得我,找到我,千萬不許忘了我。
紀凡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忽然伸出小拇指,害羞地勾住了傅明淵。
雙方都清醒的情況下,他主動做出親密肢體接觸的次數屈指可數。
小拇指拉鉤,左右晃六下,然後拇指鄭重地豎起,輕輕碰到一起,像是用手指留了一個親吻。
傅明淵任由他忙活,目光靜靜地追著他,唯有拇指輕碰的瞬間,他眼底的火焰似乎猛地竄高了。
拉完了鉤,就是一個正正經經的承諾了。紀凡略帶得意地想,鬆了手。
就在這時,眼前人的麵孔突然放大。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隻見傅明淵反客為主,反扣了他的手指,長臂一撈,迅速貼近到他身前。
紀凡猝不及防,被圈了個正著。
狹小的空間裏,身體緊貼著,他抬頭,隻能望見傅明淵沉沉的目光。
這目光叫他心裏發慌,口幹舌燥,卻又不可抑製地藏了一絲隱秘的、“可恥”的期待。
兩人鼻尖對著鼻尖,距離很近,近到紀凡能看清傅明淵鼻梁上那段小小的弧度。
他向來特別喜歡那個位置,筆挺的鼻梁中間微微彎了一點,不至於說是鷹鉤鼻,但看起來十分特別。
正是這段弧線,令對方俊美的外貌有了點“瑕疵”,不再顯得那麽完美,像是櫥窗裏的假人模特活了過來,多了一絲薄薄的生氣。
他喜歡這樣的感覺——高高在上的傅先生走下神壇,似乎就能離他更近一些。
而眼下,這段弧線就在他觸手可及的位置。
紀凡不自覺眨了眨眼,後心裏滲出了汗。
——他想做些什麽。或者說,他想被做些什麽。
而另一邊,傅明淵也十分緊張。
不知怎的,當看到兩人的手指糾纏在一起,他心中忽地泛起了難以克製點衝動,想要不管不顧地吻住對方。
身體先於大腦做出了行動。可是,當他真的按住了懷裏的人,卻又突然回過神來。
他到底……是在做什麽呢?
——暫且忍一忍,等到紀凡高考結束,等一切塵埃落定再做打算,難道就這麽難嗎?
他單手按著紀凡,有些不太舍得鬆開,卻又被理智牢牢拴著,不能再進一步地靠近那危險的誘惑。
左右為難之下,他的態度顯得極盡克製,視線掃了幾個來回,直到最後,也隻是揚起下巴,親了親紀凡的額頭。
感受到眉心濕潤的觸感,紀凡閉了閉眼,一顆心跳得快要飛起來了。
和之前幾次一樣,這短短點吻十分溫柔,一觸即發。還沒等溫度留下,唇就已經離開了,隻留下柔軟的觸感。
這樣……就夠了嗎?
他偷偷睜開一隻眼睛,飛快地掃了眼傅明淵的神色。
那雙似乎能洞悉一切到眼睛裏,藏著些他尚且不能明白的情感。
他也是喜歡我的吧?
既然喜歡,為什麽又不肯碰自己呢?
紀凡有些害羞地猜想著,腦中閃過諸多想法,卻沒有一條是他想要的答案。
他不明白,喜歡一個人,難道不該本能地想要靠近對方嗎?
不就應該擁抱,親吻,或者更進一步地……探索對方嗎?
難道是因為要離開了,所以傅先生才這樣克製——或許,是想要結束這段美妙的錯誤嗎?
紀凡越想越歪,最後又鑽進了牛角尖。他年紀還小,懵懵懂懂的,不懂得所謂的克製之愛,隻憑著一腔本能,想要留住自己喜歡的人。
傅明淵鬆開了他,他卻沒有閃躲。
過了片刻,紀凡端坐起來,鼓起勇氣,直視了對方的目光。
傅明淵尚沒有反應過來,忽然感覺柔軟微涼的手指碰上了自己的喉結。
這是……他僵硬地坐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像是害怕驚擾了停留在自己身上的蝴蝶。
紀凡手指輕撫,流連了短短一瞬,很快向上移去,纏綿地勾住了傅明淵的耳廓,頗有些調皮的意思。
緊接著,他主動揚起脖頸,湊近傅明淵的臉。
原本是打定主意想要親一口的。
可不知為何,看見傅明淵那張麵孔,他複又膽怯起來,猶豫了一秒,抬起臉,轉而親了親對方的鼻子。
鼻梁骨挺直,正中收束成窄窄的利落線條,柔軟的親吻落在上麵,就像是吻住了一柄鋒利的刀。
紀凡也不知該怎麽親吻,唇瓣微微張開,停留了片刻,隨後又亮出雪白的牙齒,在那鼻尖處啃了一口。
傅明淵原本連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結果猝不及防,被人狗咬似的一口啃在臉最中間,不由破功,噗地笑了出來。
——盡管論年紀早就成年了,可在這方麵,紀凡分明還隻是個孩子啊。
傅明淵失笑,搖搖頭,將罪魁禍首從自己身上捉下來。
鼻梁上留了道清晰的咬痕,像是蓋了個戳。
紀凡假惺惺地替他揉了揉,提筆寫道:“疼不疼?”小眼神裏卻帶著藏不住的得意。
被他這麽看著,傅明淵哪裏還有半點脾氣。
“親吻不是這樣的。”他忍不住逗了逗他,“你還小,不懂。”
紀凡挑起眼皮子,不服氣地瞥了他一眼,上挑的眼尾像是藏著一枚小鉤子。
明明臉上一團天真,看在傅明淵眼裏,卻偏偏覺出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蠱惑。
“那你教我啊。”紀凡慢吞吞地寫,中間還特意頓了頓,“嗯,傅教授?”
這是他第一次這樣稱呼傅明淵,雖然隻是一句漫不經心的玩笑。
饒是以傅明淵的修為,都險些沒能穩住表情。
這麽多年來,他不知曾聽多少人這樣稱呼過他,各種年紀,各種性別,各種樣貌的人都有,其中卻沒有任何一次,可以像紀凡一樣,令他這樣的心旌搖曳。
他從來沒有想象過,明明隻是一個普通的稱呼,被眼前的人隨意地寫出來,竟然就能立時叫他丟盔棄甲。
“別鬧。”傅明淵生硬地說,模樣有些狼狽,不自然地換了個坐姿。
紀凡並不知道剛才的無心之語如一石激起千層浪。
他不服氣地撇撇嘴,卻也的確沒有再瞎鬧騰了——他本能地覺得,這時的傅先生似乎有些危險。
“乖。”傅明淵緩了緩,放柔語調,“這樣的玩笑,以後不要再開了。”
“我考慮一下,”紀凡咬著筆杆,想出了條件,“但你得把真相告訴我。”
“嗯?”傅明淵愣了愣,“你說什麽?”
紀凡看了他一眼,又往紙上添了一行字。
是兩個熟悉的外文名字。
紀凡放下筆,將本子遞到傅明淵眼前:“他們到底發生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