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傅先生的“告白”
平日裏,傅明淵周身就有股不怒自威的氣勢,等到他真的動了怒,臉色更是冷得能結成冰。
別說正麵被他逮住的劉銘,旁邊的幾個狗腿子已經先嚇尿了。
“老老老師,我們……”
劉銘滿臉呆滯,鵪鶉似的直縮脖子——憑他怎麽也想不到,路邊停著的一輛舊車裏竟然能當場鑽出個煞星。
傅明淵手上動作絲毫不放鬆,壓著火氣冷冷道“你做什麽?”
劉銘咽了口唾沫,訕笑道“對,對不起,我們鬧著玩呢……”
“鬧著玩。”傅明淵慢慢重複了一遍。
幾個男生被他的語氣震住,半句爭辯的話也不敢再說了。
“我怎麽倒是隻看到你們欺負……”傅明淵頓了頓,目光飛快往身後一掃,改口道,“欺負同學。”
“傅……教授,其實我……”怕事情鬧得不可收拾,紀凡硬著頭皮上來想打個圓場,結果被對方一個眼神喝退了。
“我沒問你。”
傅明淵重新收回目光,嚴厲地盯著麵前縮頭烏龜似的男生。
劉銘再怎麽胡鬧,說到底也隻是個高中生而已,天生的怕老師,更別提像傅明淵這樣集社會人與教導主任氣質於一體的可怕存在了。
他抖如篩糠,低聲求饒“老師,我知道錯了,我不該推紀凡的。”
“跟他說去。”傅明淵嫌惡皺眉,抬手一送,直接將人搡到了紀凡麵前,“你推的又不是我。”
劉銘猝不及防絆了一跤,滾得渾身泥水。然而他頭也不敢抬,顧不上濕淋淋的衣服,飛快地爬起來“紀、紀凡,我錯了,真的對不起。”
他哆哆嗦嗦站著,和先前仗勢淩人的模樣判若兩人。
紀凡抿唇看向他,沒說話也沒動。
傅明淵的視線在紀凡身上隻多停留了片刻,便若無其事地轉開去“劉銘、許英傑、裴智剛……”他慢悠悠念完學生胸前別的名牌,淡淡道,“跟我過來,正巧,你們教導主任大概還沒下班。”
一聽這話,幾人徹底腿軟了。
他們上次“開玩笑”把紀凡從值日的凳子上推下去,已經被記了一次過,這回要是再鬧起來,恐怕是真的不能善了了。
“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一直旁觀的裴智剛第一個嚷嚷起來,跌跌撞撞衝到紀凡麵前,“但這真不關我的事兒啊,你看到的,都是劉銘的主意!老師,我,我是來勸他的。不信,不信您問紀凡,剛才我是不是攔著劉銘……”
見他開口,旁邊的許英傑也跟著叫起冤來,恨不能把錯全都推在劉銘一個人身上。
“胡說什麽呢你?”劉銘瞪圓了眼睛,隻可惜在場兩個同學壓根不看他,全都討好地望著紀凡。
眼瞅著這正主還沒開口呢,那邊三人吵著吵著都快打起來了。
塑料兄弟情的三人互相甩鍋,當場反麵成仇。紀凡有些頭疼地揉揉眉心——說實話,他也並不想鬧大。
萬一真鬧到教導主任那裏,傅先生如果知道他們仨之前還幹過別的壞事,以他無所顧忌的脾氣,恐怕會當場翻臉吧。
過去的事都過去了,現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紀凡並不同情這幾個人,但不能不考慮傅明淵的立場,還有班主任老許的麵子。
“我……”紀凡略帶為難地開口,瞅了眼傅明淵的臭臉,心知不好直接幫他們幾個求情。
糾結了好一會兒,他主動直視了傅明淵,放軟聲音道“這些能一會兒再說嗎?我,我手有點疼……”
傅明淵冷淡的神情變了變,視線緩緩滑落,定格在他身側緊握成拳的左手。
為了增加賣慘的可信度,紀凡緩緩攤開手掌,隻見掌心處破了幾個口子,不算嚴重,但配著汙泥塵沙,看起來狼狽極了。
這下傅明淵哪裏還顧得上別的,一把搡開劉銘走上前來,執起他的手端詳。
“很難受?”
紀凡可憐巴巴地點了點頭,額發被雨滴濡濕了,軟塌塌搭在秀挺的眉骨上,漂亮的桃花眼泛著水光,也不知雨水還是別的。
“我想……先清洗一下。”他啞聲道。
見他這副模樣,傅明淵心狠狠揪起來,很快又變得柔軟一片,哪裏還記得自己之前那套欲擒故縱的小把戲。
“來。”有外人在場不方便多言,他便扯過紀凡,不由分說往車裏走。
“等下——”
兩人不是沒牽過手,但這兒不比南極,這可是人來人往的校門口啊!
紀凡踉蹌跟在傅明淵身後,隻覺手腕被人緊緊拽著,指尖卻被溫柔包裹在溫暖的掌心裏,對方的動作小心翼翼,像是攥著什麽稀世珍寶。
“有人啊……”他輕輕掙了一下,徒勞地小聲分辯。
傅明淵沒回答,手上使的力道緊了緊。
紀凡垂眼,睫毛微顫,縱使雨幕朦朧了燈光,也藏不住他麵孔爬上的薄紅。
——萬一叫人看見了,這可真是,可真是……
他大腦一團漿糊,想了半天也想不出該說什麽,全然忘記了前幾天的自己有多麽希望傅先生直接上手拽他走。
這又和以前一樣了。紀凡想,他心裏像總燒著一把陰燃的火,一心尋思著要撩撥對方,可當真正付諸了行動,又分分鍾秒慫。
紀凡皺皺鼻子,恨不能把拚命發熱的腦袋埋進傅明淵的襯衣背後,結果就這麽一路低著頭,稀裏糊塗被拖上了車。
而他身後,梗著脖子爭辯的三人組還沒來得及分出個勝負,轉眼卻發現人沒了。
“……臥槽不是吧,”許英傑聲音都抖了,“該不會真的傷得很重?”
“傅教授親自送他去醫院……等等剛才你看清了沒啊?會不會是骨折了?”
劉銘整張臉都垮了,拖著哭腔“我怎麽知道啊!我本來就想捉弄一下他,要不是他今天惹得趙安……”
“你……你遲早被你女朋友害死!上回也是她攛掇的吧?”裴智剛還在生氣,“要找死可別帶上我們倆。”
劉銘底氣一下子泄了,嘟噥道“我還不是看最近徐海帆都不在,所以才……”
“是,徐海帆是沒了,”裴智剛冷哼,“結果在校門口正正撞上了教授。”
劉銘“……”堂堂教授悄咪咪躲在校門口的一輛破車裏,簡直像跟蹤狂似的,這t誰猜得到?
許英傑弱弱地插了一嘴“那個,我看傅教授平時也不像是熱心腸的人啊……”
“所以我才說,紀凡搞不好真骨折了!”
劉銘這下真哭了,原地抱頭蹲下“不能啊,我真沒想害他骨折的。我……萬一影響他高考,我處分可不是吃定了?”
“還說呢,不都怪你自己?”
這三人蹲在校門口愁雲慘淡,卻萬萬猜不到,他們話題的主人公紀凡不但沒有淒慘骨折,反倒是前所未有的活蹦亂跳。
紀凡斜靠副駕駛門,心思已經轉過了無數遍。他托著受傷的手,默不作聲地偏頭望去,隻見傅明淵正專心駕駛,目不斜視。
自打他們上了車,就一直是這樣尷尬的沉默。
“咳。”或許是昏暗的車廂給了他勇氣,紀凡眨眨眼,試探著開口。
汽車嘎吱一聲刹住。
傅明淵突然轉過臉來,雨幕後閃爍的紅色信號燈倒映在他眼睛裏,看上去很有些凶模凶樣。
紀凡張了張嘴,話到喉頭滾了一遭,硬生生咽了回去。
憑誰都能看出,傅教授此時心情差極了。他直勾勾瞅著紀凡,修長的右手搭在方向盤上一點一點,心事重重不知在想些什麽。
紀凡有些莫名的心虛,轉開視線,輕聲道“……你知道我是誰?”
回答他的,是傅明淵一聲短促的笑。
見他還是不說話,紀凡愈發有些坐立不安,垂眸盯著座椅上的紋路,又道“你既然早就知道,那還……”
他本是埋怨的語氣,然而方才著了涼,說話間不免帶些軟糯的鼻音,竟變成了撒嬌的意味。
傅明淵氣好像消了些,挑眉道“我怎麽?”
——你都不肯認我,就知道吊著我,看我笑話。
這話是萬萬說不出口的,紀凡心中薄怒,不由抿唇橫了他一眼。
他眼睛生得漂亮,這一眼含嗔帶怨,看得傅明淵心裏發顫,也沒法再逗他了。
不太自然地轉開目光,傅明淵淡淡道“你不是烏龜精麽,就這樣任他們欺負?如果我今天沒來……”
“不是——”紀凡條件反射地反駁,什麽烏龜精啊,你才王八成精呢!
他一著急,垂下的腦袋又抬起來了,結果一下子就捕捉到了傅明淵眼底閃過的笑意——是了,自己早就跟傅明淵解釋過電子寵物係統的事兒,這家夥分明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呢!
紀凡“……”
傅明淵倒沒再調笑他,麵上恢複了冷冷的模樣“像你這樣,叫我怎麽放心你?”
紀凡心裏一時敞亮,不由拿眼睛去偷瞧正襟危坐的男人,心想原來他是在氣他不好好照顧自己。
他偏了偏頭,低聲道“要是我把自己管得好好的,你可不是一輩子不打算理我了?”
語氣三分責怪,三分賴皮,還有三分少年人天真的狡黠。
傅明淵隻覺得一顆心心像是被軟羽輕輕搔過。他掩飾性地揉揉眉心,無奈道“我不是不理你……”
就在這時,綠燈亮了,車流緩緩開動,傅明淵刹住話頭,重新發動了汽車。
“那你還躲著我……”紀凡自覺占了理,聲音也不由大了些。
他本來一直局促著,這回說話聲一高,便叫人聽出來介於少年與青年之間清亮動聽的本音。
先前總被係統束縛,傅明淵這也是第一次聽清他的聲音,在狹小的車廂裏,每一個音節轉調都清清楚楚。
他眉頭稍微鬆開了一些,緩緩道“你現在是高考的緊要關頭,不要總想太多……”
——他並不想解釋自己是怎樣一路找來,也不打算將那些迫切的心事說給對方聽。傅明淵掃了一眼身側氣鼓鼓的人,強迫自己硬起心腸來。
“——我趕來找你,是想確認你自己也能好好的,而不是看著你受別人欺負。”
他每說一個字,紀凡的表情就茫然一分“可你當初明明說……”
傅明淵打斷他“紀凡。”
“你叫紀凡對吧?我聽他們這麽叫你。”
紀凡點點頭,想到他看不見,又輕聲嗯了一聲。
傅明淵專心致誌望著前方,沒有看他,擔心一眼就會讓自己繳械投降“你該記得,我說過的,你的未來,隻有你自己能負責。”
紀凡手指慢慢收攏,將寬大的校服褲腿握出幾絲褶皺,掌心粘膩膩的,不知是血還是汗。
可是……他很想大聲說你當初不是那麽承諾的,想說他不稀罕孤單單的一個人的未來。可如今真正和傅明淵坐在一起,他張了張嘴,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這樣的感覺,就像前幾天在禮堂,傅先生端坐於聚光燈聚焦的舞台正中,而他隻待在最遙遠最不起眼的後排。
他們之間隔了好遠好遠。
不,應該說,他們的距離一直如此遙遠。
先前的一切,隻是機緣巧合被一場意外模糊了界限。
如今生活回到了正軌,自然都要回歸原位。
——捫心自問,你哪裏來的立場質問對方呢?紀凡胸口像悶著一口氣,那裏傳來隱隱的、鈍鈍的疼。
傅先生這麽說,是不想要他了嗎?他趕這麽遠的路來……隻是為了當麵說清這個?
紀凡本來就有點死腦經,現下腦子一片混亂,越想越覺得是這麽回事兒。
車廂裏安安靜靜,車頭拐了個彎,駛入一片黑暗的停車場。
傅明淵熄了火,抬手摁亮頂燈,終於轉過來直視了沉默不語的紀凡。
“對了,我剛看到了你的競賽成績……”
紀凡微微睜大了眼,暖黃色的燈光傾瀉而下,不知是不是錯覺,傅明淵冷厲的輪廓竟顯得非常溫和。
“真的很棒。”傅明淵短暫地笑了笑,猶豫片刻,他又抬起手,輕輕揉了揉紀凡的發頂,低聲道,“你是我的驕傲。”
紀凡徹底愣住了。
他感受著頭頂溫暖的觸感,先前心疼的感覺還沒來得及褪去,一時間整個人都有些混亂。
——誰來告訴他,他剛才到底是被分手了,還是被告白了?
“如果隨我的心意,我隻希望你開心就好,不想你吃一點苦,”傅明淵似是在斟酌,也像是在說服自己。他停頓了許久,又道,“但你的未來不屬於我,不屬於任何人,隻有你自己,才能對你負責。”
這回,紀凡靜靜聽著。
“能趁年輕好好拚搏一場,是很幸福的事,你不該被別的事絆住了腳。我這趟來,除了來看看你,也是想告訴你這個,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紀凡抿唇,緩慢點了點頭。
重逢的喜悅慢慢平靜下來,先前被他拋之腦後的計劃和目標,又一樁樁一件件回到了腦海裏,漸漸變得清晰起來。
那一瞬,他好像突然明白了那個神秘青年的話。
同樣一個目標,曾經的他隻感覺到無法言說的壓力——來自母親、來自老師和同學、甚至來自他自己,四麵八方湧來仿佛海水溺斃,叫他不得片刻喘息。
而如今,目標還是同一個,可他心跳輕快,鼓動著溫暖有力的戰意。傅明淵眼中毫不掩飾的信任和欣賞,讓他整顆心都溫熱起來,暖融融的烘著周身血液。
——他從未有過這樣清晰的感覺,迫切地想要做成什麽事給對方看。
傅明淵有些不好意思地輕咳一聲“其實,我先前不願打擾你,也是不想你分心,以後反過來怨我……”
紀凡急道“我不會——”
傅明淵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是我自己會怨自己。在南極的時候,我朝不保夕,說話做事隨心所欲慣了,現在想想,對你很不公平。”
可我並不覺得不公平啊。紀凡撇撇嘴,很不讚同地想。
見他這副模樣,傅明淵忍不住又勾起唇角,意味深長地道“所以說,我並不是想吊著你,或者看你笑話。”
胡思亂想的心事被戳穿,紀凡的臉刷啦一下紅了。
傅明淵停頓片刻,像是終於下定了決心,轉開目光道“我也知道你想問什麽,那些事,等一切安定之後,我一定會給你答案。”
那些事……這下,紀凡連耳朵尖都紅透了。
傅先生真是狡猾,明明是他先開口告白,現在倒搞得好像是自己在求他似的。
紀凡蜷起腿,把控製不住發熱的臉埋在膝蓋裏,賴在座位裏不肯動。
幾秒後,隨著開關車門的聲響,他身子一輕,居然從副駕駛座裏被囫圇掏了出來。
紀凡“?!!”
傅明淵輕鬆地抱著他往上掂了掂,單腿帶上車門,一本正經道“你手受傷了,我抱你上樓去。”
紀凡“……”手受傷關腿什麽事兒啊!
眼下是在黑暗的停車場沒有關係,可馬上就要進室內,萬一被別人看見了……
想到這茬,他揚起腦袋一看,這才發現,原來傅明淵壓根就沒帶自己去什麽醫院,眼前高聳入雲的建築,分明就是這家夥下榻的酒店啊!
還說什麽“不該被別的事絆住腳”,這人根本就是說一套做一套吧?
傅明淵倒是坦坦蕩蕩“這點傷不必去醫院,沒準還染了別的傳染病。我房間有醫療箱,不用擔心。”
——喂,我擔心的難道是這個嗎?
紀凡把腦袋埋在他懷裏,悶悶地想,糟糕,好像又被套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