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溫泉
往往,越是擔心的事情,越容易發生。
紀凡睡前足足跑了三趟廁所。他總懷疑水分還沒排幹淨,可憋紅了臉也擠不出更多來了,隻得先洗手回房。
酒店廁所是那種很老式的木圈馬桶,旁邊隔了蹲坑和立式便池,盡管老舊,但勝在幹淨小巧,頭頂亮著暖黃色的鏡燈,角落擺放一束幹花和小小的熏香。若不是紀凡被嚇得狠了,大概還會誇一句整潔。
山間的夜晚靜得可怕,甚至能清晰地聽見燈泡發出輕微的嗞嗞電流聲。紀凡抬頭,鏡子裏的自己麵色有些蒼白,身後狹小的空間一覽無餘。
“沒什麽可怕的。”他定了定神,安慰自己,“都是些都市傳說而已。”
就在這時,山風驟然吹過,枝椏打在玻璃上,發出“嘩啦”一聲巨響。
他慌忙擰緊水龍頭,探出腦袋,隔著黑漆漆的走廊,小心地喊了聲“傅先生”。
片刻後,熟悉的冷淡聲音傳回來:“嗯?”
紀凡心思稍定:“沒,沒什麽。”
對方帶了點笑意:“怕了?要我來接你麽?”
紀凡:“……”他捏著鼻子說了句“不用”,三步並作兩步,貼著牆根,飛快溜回了唯一亮燈的“竹之間”。
一進門,隻見傅明淵已經脫了襯衣,正穿一條深黑的亞麻浴衣,替兩人鋪被褥。他前襟微微敞著,曖昧的燈光,勾勒出結實的胸膛和小腹輪廓。
紀凡愣了一秒,旋即猛地扭過頭,神色很不自然。
“你……你……”
傅明淵好整以暇地:“我怎麽?”
紀凡不敢去看他的目光,半晌,訥訥道:“被子……被子太近了吧?”
傅明淵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哄小孩似的,將原本並排平鋪在榻榻米上的兩床被子之間拉開了一點距離。
“這樣行了嗎?”
紀凡杵在原地,僵硬地點了點頭。
“過來,早點休息。”傅教授麵色平靜,完全是長輩的口吻,“熬夜會長不高的。”
紀凡低著頭看看被子,又看看一本正經的傅明淵,最後咬牙道:“你先睡吧,我……我還不困!”
“哦,不困,”傅明淵挑眉,“那正好,我也想泡會兒溫泉。”
紀凡:“……”他緊張得同手同腳,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脫掉衣服,又是怎樣看著對方也脫下浴衣,招呼他簡單衝洗,然後一起跨進了熱氣騰騰的池子。
等回過神來,兩人已經麵對麵坐在露天的小溫泉中了。
氤氳熱氣熏得人頭腦發暈,紀凡坐立難安,隻覺得自己頭上頂著的不是柔軟的毛巾,而是一塊鉛塊——直壓得他脖子僵硬,連動一動都不能。
不知是因為酒精,或是熱氣,他隻覺麵孔溫度越升越高,哪怕涼爽的夜風都沒能緩解絲毫。
“不舒服?”傅明淵注意到他通紅的麵孔。
“啊,沒……”
接下來的話戛然而止,因為對方突然起身覆了過來,一隻手撐住他身後的鵝卵石地麵,另一隻手,則輕輕抹上了他的額頭。
紀凡被圈在小小的空間裏,心跳一滯,旋即愈發激烈地跳動起來。
太近了。他甚至能嗅到對方身上的水汽。
傅明淵的體溫很正常,手指甚至還有些偏涼,觸碰到他滾燙的額頭,有種說不出的舒爽,哪怕害羞如紀凡,也沒能立刻推開他。
“稍稍泡一會兒就上去吧,”傅明淵作出結論,“可能你喝多了酒。”
紀凡險些咬到自己的舌頭:“呃……嗯。”
安靜了片刻,紀凡緊貼石壁,努力縮小自己的存在感,意外的是,對方並沒有立刻退開。
“傅先生,你……”
他被吻住了。
傅明淵單手覆著他的雙眼,傾身湊近,在他唇角落下一個淺嚐即止的吻。
分開後,紀凡整個人都被熱氣蒸軟了,恨不能立刻縮進池水裏。
隻聽對方淡淡道:“生日禮物。”
“喂!”紀凡抹了把嘴,“我可沒說要送你這個啊!”
傅明淵瞥來一眼:“嗯,所以我自取了。”
事實證明,多吃了幾年飯就是不一樣,傅教授自有一套自洽的邏輯。
親也親了,隻得忍了,紀凡完全說不過他,便不再理會,轉而扭頭打量起花園的陳設。
白天尚不明顯,到了夜裏,樹叢的間隙亮起一盞一盞古樸的小石燈。燈光昏暗,並不影響泡溫泉的客人觀賞頭頂明朗的星空。
隔著淡淡的山嵐霧氣,星星漂亮極了,近得仿佛一伸手就能摘下一顆。
紀凡忽然想起在南極的那個夜晚——也是這樣多,這樣亮的星,閃閃發亮,倒影在一望無際的冰川。他們駕車穿越銀河,去看一場美妙的極光。
“真好。”他輕聲感慨。
一切就像是過於美好的夢境。哪怕就在幾個月以前,他也完全想象不到,他的人生裏,還能擁有眼下這一刻。
忽然,樹叢微微一晃,打斷了他的思緒。
紀凡定睛看去,隻見那搖晃的草葉背後,竟亮起了兩團幽幽的綠光。
“!”他下意識往後一撤,撞在了傅明淵身上。
“怎麽?”傅明淵順著他的方向一抬眼,除了樹叢,空無一物。
“那裏!剛才好像有……有狼?”紀凡邊說邊皺起眉頭,連自己都有些不信。
——近幾年野生動物濫補現象嚴重,更別提這兒還是開發成熟的旅遊區,連蟲子都少見,怎麽可能會有狼?
果然,傅明淵笑了一下,搖頭道:“這院子是圈起來的,哪兒來的狼?”
“可是……”紀凡欲言又止,回想起那雙幽幽的綠眼睛。發光的綠眼睛,到底是什麽動物呢?
“放心,”傅明淵神色很篤定,“不會有事的。”
“等等,對了!”紀凡忽然想起,“下午的時候,你是不是也看見了什麽動物?”
傅明淵頓了一下,緩緩開口:“啊,確實。有一隻小黃鼠狼,我走近時嚇到了它,翻牆逃了。”
紀凡驚訝:“黃鼠狼?這裏還有黃鼠狼?”
現在連農村都少見黃鼠狼,他們這兒隻是距離市中心短短幾公裏的郊區罷了,又不是幾十年前黃鼠狼漫山遍野跑的那種生態環境。
——想想看,黃鼠狼待在這空蕩蕩的酒店裏,連老鼠都沒有一隻,它捕什麽吃?觀賞鳥?金魚?
傅明淵道:“其實,除了黃鼠狼,我還見著了一隻野雞……說是野雞也不太像,它尾巴太短了,顏色也奇怪得很。”
紀凡來了興趣,讓他形容一下,傅明淵便抬手虛虛環抱:“大約這麽點大,羽毛是黑色的,尾巴帶點墨綠,很亮。脖子旁邊巴掌大的一塊兒白毛,當中有團紅色,看著像草莓一樣。雞冠是明晃晃的黃色。”
“確實不是野雞啊……”紀凡有點困惑,傅明淵的記憶力他是很信任的,可是,光聽他的描述,無論如何都和那些常見的禽類對不上號。
黑羽黃冠白脖子。
聽起來倒是有點熟悉,可怎麽也想不起來。
“哎,要是有照片就好了,還能問問許老師。”他遺憾地說,“沒想到這兒環境保護得這麽好。”
傅明淵笑了一下,模樣有點得意:“等著。”
他伸手從岸上的竹筐裏摸出手機,翻了幾頁,邀功似的遞給紀凡——下午他出來閑逛,看見黃鼠狼一路攆著那隻雞上了牆,就順手錄了個小視頻。
紀凡將視頻拉到中間,暫停,放大,終於看清了那隻“奇怪的雞”。傅明淵沒說錯,那隻野雞確實和他描述的模樣□□不離十,吃得膘肥體壯,羽毛油亮,看起來威風(好吃)極了。
——那隻瘦伶伶的黃鼠狼跟在它屁股後麵,眼冒綠光一眨不眨地瞅著,眼看嘴角的哈喇子都快淌到地上了。
“好像……是隻鬆雞啊,”紀凡不太確定,伸手點了點,“你看它翹起來的扇形尾羽。”
“嗯?”
“可鬆雞是耐寒的北方品種,幹嘛跑這兒來呢?而且,我也從沒見過這種冠的鬆雞。”
傅明淵對生物學沒什麽研究,自然沒法回答他的問題。
紀凡撓撓頭,將手機還給他:“要不明天問問許老師吧?”
“不用等到明天,”傅明淵淡淡道,“我現在就幫你問。”
紀凡愣了一秒,老許喝成那副模樣,估計早就睡死了,傅教授該不會真要把人叫起來認□□?
——醒醒,同誌,看一下這隻雞再睡。
他抖了抖,回過神來,以傅明淵我行我素的個性,這是完全有可能發生的啊!
“真不用了,我——”紀凡伸手想按下他的手機。
話音未落,他的視線定格在屏幕上,隻見傅明淵已經調出了微信聊天框,上麵赫然寫著“T大生科劉院”。
紀凡:“……”
院長。是他想的那個院長嗎?
傅明淵倒是很淡定,麻溜兒將視頻傳了過去,飛快地打了一行字:“劉院長,醒著嗎,麻煩看一下這隻雞。”
紀凡唇角抽了抽,不知作何反應。
大半夜地叨擾人家德高望重的生科前輩,為了一隻……雞?
很快,對麵回了一串“……”,然後語重心長地道:“小傅啊,我在哄外孫女睡覺。”
“嗯,”傅明淵頓了頓,瞥了眼泡在水裏的紀凡,“我也在哄小朋友,勞駕了。”
“小朋友”紀凡聞言窘迫極了,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退,緩緩沉進水裏,隻露出一雙眼睛。
對麵安靜了片刻,大概是拗不過傅明淵,正打開了那支小視頻在看。
傅明淵放下手機,道:“很快就知道了。”
紀凡心想這不廢話,T大生科的劉教授人稱“活百科全書”,對分類學有很深入的研究,結果被傅明淵搞得,大半夜爬起來隻為看一隻雞。
他眼觀鼻鼻觀心,並不打算回應對方“厲害吧”的眼神。
下一秒,岸邊的手機忽然響起了急促的鈴聲,拿起一看,竟然是劉院長親自回撥了電話。
傅明淵臉上閃過一絲訝異,接起電話,裏頭立刻傳出一個激動到變調的聲音。
“小傅!小傅——”
他聲音實在響極了,連紀凡都在旁聽得清清楚楚,逼得傅明淵不得不將手機遠離了耳朵。
“什麽事?”
“你在哪裏拍到的這隻雞?你在哪裏拍到的!是你拍的吧?啊,是吧?”
高冷精明的劉院長已經徹底變身複讀機,恨不能一句話嚷嚷上十遍。
“是,”傅明淵揉揉眉心,“是我拍的,就在N市郊區這邊的溫泉旅館,什麽事?”
“我馬上過來!等我,馬上——”劉院長揚起嗓子喊了聲,“敏秀,快幫我定個機票,快,就用你那個什麽app,對,我明天一早要飛N市!”
傅明淵和紀凡麵麵相覷,都有些茫然。
“幹嘛,你也要來泡溫泉?”傅明淵澄清道,“劉老師,我不是來度假,是來工作的,而且這邊旅遊旺季,房間早就訂滿了……”
“什麽泡溫泉?讓我打地鋪紮帳篷都行!”劉院長壓抑不住地激動,“你知不知道你發現了什麽?”
“?”
“鐮翅雞啊!鐮翅雞!”
傅明淵還有些茫然,紀凡愣了一秒,旋即想起了什麽,慢慢張大了嘴。
劉院長熱淚盈眶:“二十年多前就已經宣告滅絕的動物,竟然奇跡般出現在了長江下遊流域!老天爺啊——”
“先不跟你說了哈小傅,我要收拾行李,還得通知我們課題組,明天一早我就過來!記住啊,明天!”他一口氣說完掛斷了電話,隻剩下嘟嘟忙音。
紀凡喃喃道:“鐮翅雞,比熊貓還稀有的……我不是在做夢吧?”
傅明淵低頭檢索了一下這個名字,露出恍然的表情:“野生鐮翅雞01年就滅絕了啊。”
也難怪老人家那麽激動——做了一輩子動植物分類工作,見證了無數次物種滅絕,終於遇見了一起滅絕的生物“死而複生”的好消息,能不激動嗎?
“等一下,”紀凡神色有點古怪,“你……你提醒他黃鼠狼的事兒了嗎?”
“……唔。”
全中國最後一隻珍貴的野生鐮翅雞,正在慘遭黃鼠狼追殺,唯一的目擊證人非但沒有上前幫忙,反而悠哉悠哉掏出手機拍下了犯罪現場。
傅明淵若無其事地收起手機:“太晚了,明天再說吧。”
作者有話要說:飛機上的劉院長:小傅,你沒有心!
大家新年快樂呀~給大家拜年了!
最近疫情緊張,出門請一定一定記得做好防護措施,祝大家健健康康地度過2020~
感謝在2020-01-22 22:18:18~2020-02-05 01:13:4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惜啊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區區 66瓶;Kommid 20瓶;林應_ 10瓶;一念城荒蕪 8瓶;雲舒、白鹿青崖 5瓶;29121282 3瓶;我是夜生動物喵、酷酷酷仔! 2瓶;讀者、大jio兔、青梔每天都在掉頭發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