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飛醋
傅明淵看了她一會兒,從善如流道:“不錯,是我。”
他這麽爽快一承認,陳幼青反而不好說什麽了。她噎了老半天,又瞥了眼旁邊緊張兮兮的紀凡。
傅明淵則跟沒事人似的催她:“輪到你了。”
紀凡瞅瞅這邊,又望望那邊,幾回欲言又止,端的是左右為難。陳幼青全看在眼裏,心裏微微一動。
說起來,這回小兒子能考上T大完全出乎她的意料,聽係裏幾個同事還有女兒的意思,這件事似乎還有傅教授的一份功勞。
雖然她也不清楚,明明傅明淵在南極關了小半年才剛放出來,怎麽就和自己兒子扯上關係了。但也罷,兒孫自有兒孫福,翅膀硬了,也不可能總拘著他。
回想起紀凡剛離家的那段時間,她先是暴怒,冷靜下來,又覺得慌張,再然後,她夜裏翻來覆去睡不著,回想起過去那些事,總疑心自己確實是過於嚴厲了。
具體要她講,她也講不出自己錯在何處——自己生來就是冷厲的性格,而當年,她自己的父親也是這樣導他們兄妹三人。
幸而,她不是怨天尤人的性格,就好比兩個孩子的父親撒手不管跑去南美研究礦石,她從沒在孩子麵前抱怨過一句。他們夫妻隔著一整片大洋,一年到頭見不到幾回,感情還在,隻是性格不合,住一塊兒總要吵架,這樣反而好過些。她便由著他去了。
——對紀凡也是如此。既然相處不來,她也不願強求,隻是……
陳幼青心底歎了口氣,眼下也不是想這些閑心的時候,兩人上次吵的那一架,現在想起還有些尷尬,怕是隻得靠時間慢慢調解。
她收回思緒,正色道:“‘羲和’這個項目,我這邊已經調查了一段時間……”
“羲和”本就是頂級的機密項目,她也是在即將升職研究所所長的前夕,才偶然從係主任那裏得知了這一封存二十年的計劃。
當時上邊兒來了壓力,據說有人投了一大筆讚助給“羲和”計劃,要求重啟研究。係裏為這件事爭吵不休,主任堅決反對,並舉出當年的爆炸案,力證實驗的危險性。
直到這時,陳幼青才明白,當年校外研究所的“意外”爆炸案,竟還另有內情。
順藤摸瓜地,她開始暗中調查兄長的自殺案,誰知牽連出諸多疑點。整件事越查越不對勁,了解越多,越是泥足深陷。甚至到了後來,她敏銳地覺察到,自己被人跟蹤了。
起初隻是商店街隔著擁擠人群投來的一道可疑目光,慢慢的,她開車時掃眼後視鏡,總能看到不遠不近綴著的全黑汽車,更有甚者,無論白天黑夜,家裏的門窗都有人盯梢。
等到紀凡高考前後那段時間,出於安全考慮,她幹脆搬回了B市的教職工宿舍。
即便如此,她想法依舊堅定,“羲和計劃”正如潘多拉魔盒,說什麽也不能重啟。他們係分作兩派,雙方勢均力敵僵持不下,誰知就在這當口,係主任突然出了車禍,昏迷住院,院裏指派了一位空降的書記代職。
那書記是一位激進的唯發展論者,來了以後第一件事,就是大刀闊斧推進改革,開始重組“羲和”項目組,陳幼青當然被孤立在外,險些還丟了所長的職位。
正當所有人都以為這場爭鬥勝負已定,小湯山卻傳來了“地震”的消息。
地震不要緊,要緊的是,這一震之下,小湯山研究所徹底與總控室失去了聯絡。
研究所今兒一早接到警報,各派係亂作一團,醫院裏的老主任趁機翻身,越級將情報上報中央,力排眾議,任命陳幼青為特派員趕來協助。
這起起落落,就跟坐過山車一樣,可真夠精彩的……紀凡想起她前段時間神色疲憊,如今想來,倒是都說得通了。
講到這裏,她歇了一歇:“左右是些勾心鬥角的事,沒什麽好詳細講的。你們呢,為什麽到這兒來?”
紀凡望了眼傅明淵,這兩天經曆的事兒不僅關乎到他一人,實在不能實話實說,可要讓他當著他媽的麵撒謊,他臉皮子薄,隻怕一開口就要被識破。
傅明淵還能不知道他的性子,張口就來:“畢業旅行。”
“啊?”
紀凡垂頭,盯著腳尖,小聲道:“對的。是,是許老師組織的高中畢業旅行。”
傅明淵接口:“順帶請了我。”
陳幼青還是搞不明白:“我兒子畢業旅行,關你什麽事?”
“他們班主任,是T大理論物理許院士的兒子。”傅明淵平常是懶得解釋這些,看紀凡臉都燒紅了,方才懶洋洋道,“他承過我的情,請我一起來玩玩。”
陳幼青幾乎吐血:“就純意外?”
“就純意外。”傅明淵穩如泰山,“哦對,你們係有個叫荀江雲的研究員吧?”
陳幼青回想了一下,似乎隻在文件裏看過這個名兒:“好像……”
傅明淵毫不猶豫:“就是他綁架了我們!”
紀凡:“?”
陳幼青:“???”
“你別是在說笑吧,人都失蹤二十年了,怎麽可能……”
“信不信隨你,”傅明淵聳肩,“本來我們玩得好好的,要不是他,哪兒能卷進什麽‘羲和’計劃?”
紀凡:“……”非要說的話,確實是這樣沒錯,但傅明淵嘴皮子上下一磕碰,就把他倆摘得幹幹淨淨,敢情黑鍋全被荀江雲給背了。
陳幼青想想,似乎也在理。
“可他無緣無故的,幹嘛要綁架你們?”
傅明淵麵無表情:“研究所的入口在旅店西館底下,不巧,你兒子和我就住在西館。”
啊這……好像也的確有這麽一回事。
紀凡真是服了他了,幾句真幾句假,成功把陳幼青的邏輯給拐跑偏了。
傅明淵大約是真的很記恨荀江雲先前叫紀凡為難,字字都是落井下石:“我們被警察同誌解救的時候,姓荀的才剛下山,現在去追,應該還追得上。”
紀凡:“……”
小湯山研究所已經塌了,裏頭的情況誰也不清楚,要說荀江雲炸毀密道前順帶盜走了機密資料,這是完全有可能的事啊!
陳幼青神色立刻緊張起來,抓著電話就站起身,打算聯係上級。
她走出房門不多時,先前那個小警察又拐進來,麵孔漲得通紅,點頭彎腰地衝兩人道歉,說既然誤會已經解開了,還請他們兩位回去。
傅明淵脾氣不怎麽樣,但也不至於為難一個基層工作人員,便很好說話地站起來,對還懵著的紀凡招招手:“走吧。”
紀凡回過神,一邊追上他,一邊低聲問:“那……那就這麽把荀先生賣了嗎?”
傅明淵淡淡道:“能不能抓到還是一回事呢。就算荀江雲就杵在她麵前,我怕她也認不出來。”
也對,現在這位“荀江雲”年紀對不上不說,雙腿還殘疾著,要是真能找到了,那也是本事。
紀凡稍微安了心。兩人肩並著肩,沿著凹凸不平的石子路,一道往村口走去。
後山的屍坑還沒收拾完,一路上都是鑒證科的人和警官跑來跑去,他們也不好太親近。
走了一半,傅明淵突然停下,低頭問他:“腳疼不疼?”
先前出來得匆忙,紀凡就套了雙薄底的跑鞋,踩在這多棱石子上,初時還不覺得,走久了確實有些隱隱的疼。
他搖搖頭,想說沒事。
誰知傅明淵壓根不同他理論,直接將人打橫抱了起來。
紀凡抓著他襯衣領口,硬生生憋回去一聲叫。他側過臉埋在他懷裏,低聲道:“傅,傅先生……你做什麽?瘋了嗎?”
他身量輕,頭發也沒剃得極短,側臉秀氣,遠看過來倒也不是特別突兀。旁的警員還熱心腸地跑來問,是不是小姑娘因為塌方傷了腳。
傅明淵難得笑容和氣:“沒事,隻是走累了,我帶‘她’下山去坐大巴。”
光天化日,誰也沒往別的方向想。警員撓撓頭:“哦哦,那敢情好,後山那頭封路是特殊情況,真是對不住了。”
傅明淵大度地表達了對警方工作的理解。好一派警民同樂的場景,懷裏紀凡隻恨不能咬死他。
“喂,放我下來——”
好不容易等警官走遠了,紀凡踢蹬著小腿就想下來。
“喂!讓老許看見了怎麽辦,喂!”
傅明淵雖是教授,常年領著科考隊出任務,身上也是有點力氣的。他那點小撲騰壓根撼動不了什麽,反而像隻小貓撓得人心癢癢。
傅明淵低低笑了一聲:“怎麽,不肯叫‘先生’了?”
紀凡抿緊了唇,心想,就這德行還先生呢?
兩人私下好歸好,陳幼青也當視而不見,萬一真捅到外麵去,光輿論壓力都能夠傅明淵喝一壺的,更別提接下來紀凡也要進大學了。
傅明淵沒撒手,反而抱得緊了些:“你是不是見誰都喊先生?什麽荀先生,嗯?”
紀凡總算是回過味來了,有點哭笑不得,原來這位爺是吃醋了。
他停下掙紮,無語地想,就這?
就這。
傅明淵心裏確實不大爽快。他不愛聽紀凡喊他老師,因著在他心裏,兩人本就是平等的,壓根沒有什麽師生關係。本來嘛,“先生”還算一個識情識趣的叫法,奈何紀凡也這麽喊別人,他聽見就免不了生氣。
紀凡不自在地幹咳一聲,主動給搭了個台階:“那您想聽我叫什麽?”
傅明淵思忖片刻,伏到他耳邊低聲兩句,紀凡聽著,整張臉立刻爆紅,桃花眼都快瞪成杏眼了。
也怪他自己失策——想也是,傅教授怎麽可能是順著台階下的主兒,你給他搭個台階,他下一秒就能上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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