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晉江獨家發表
淩雲觀一切如常。
幾日後。
圓月如盤,照耀著淩雲觀外不遠處一塊空地。
這空地很大,在淩雲觀鼎盛時期能供一百來弟子同時練劍。現在荒廢了,便正好搭建了移動板房讓上山修葺的工匠入住,也堆了不少建築材料。
工匠們還沒睡,聚在空地裏納涼玩牌,熱熱鬧鬧地說著話。
“我也和於教授一起修葺了不少古建築了,還是第一次看到保護得像淩雲觀這樣好的……這些老房子,看起來破舊,其實都很值錢。”
“是啊,和尚道士都不差錢的,要不給咱們的待遇那麽好呢。”
“也不能這麽說,這道觀裏都是些小孩兒,我瞧著都挺單純的。我覺得他們是在認真修行,和很多商業化的寺廟道觀不一樣。”
“有錢的是那個坐輪椅的老板,他應該是淩雲觀的信眾,都是他出錢修的吧?他人也很好,還說中秋給咱們發福利,不知道有沒有那個傳說中很厲害的治禿神水。”
“難得一次遇到雇主這麽好,咱們得好好給人做工。而且修繕道觀,應該是能攢功德的吧?”
……
眾人說著的時候,一個麵色蠟黃的中年男人站了起來,表情相當別扭。
有人問他:“欸,趙師,你去哪兒啊?”
被叫做趙師的男人僵著臉說:“我回板房裏抽根煙。”
那人就說:“你就在這兒抽啊,不礙事兒。”
趙師頓了頓,說:“這兒木材太多了,引燃了不得了。我……我回去有水有煙灰缸,安全點。”
幾人就笑,然後誇趙師道:“還是趙師考慮得周到,這樣好。”
“趙師畢竟是三十年的老木匠了,手藝好就不說了,做事兒還謹慎。”
“趙師啊,就憑你這手藝,要是戒了賭,可不早就攢了幾套房,娶上媳婦兒了?這次在這山上也學學小道士們修行,正好把那玩意兒戒了。”
“對了,你們老木匠不是要學《魯班經下冊》啊,泥瓦匠能不能學啊?聽說月圓之夜功力尤其強,要是能學,你教教我,我今晚就咒死那個欠我工錢的老板。”
趙師蠟黃的臉色突然變得有些紅,他站直了,急匆匆地:“一群沒文化的,早就給你們說過沒那種東西。別耽誤我抽煙,滾滾滾。”
然後自個兒拿著煙盒就跑了,身後還不停地傳來這群中年漢子爽朗的笑。
那聲音攪得趙師心裏慌張得不行,跑了老遠了都聽不到了,還是不安心。
他清楚自己為什麽不安心——他在說謊,他根本就不是要回板房抽煙,而是借著朦朧的月光,偷偷從淩雲觀的後門走到了藏書樓。
藏書樓是淩雲觀現存最高的木構建築,依據山勢變化而築建,十二根橫梁交叉穿鑿在一根主體立柱上。
一般匠人看到這藏書樓,或許會感歎構思之巧妙,沉重力計算之精準,忍不住誇耀古代匠人的高超智慧和美學理念。
而若是學過公輸子的《魯班經下冊》的匠人,看到這藏書閣還得加上另一個反應:這根立柱是這棟樓最主要的承重柱,用來實施壓身咒,簡直是絕妙。
選一個月圓之夜,在柱身下貼一張寫著某人的名字和生辰八字的小紙片,再念咒語,便是這將這人壓在這立柱下。從此這人就要背負著這立柱所承受之重,日日夜夜不得順暢呼吸,到最後活活憋死。
而藏書樓這根柱體立柱,這一刻就正對著圓月,正好吸收月華。
趙師手裏拿著一張寫著許清木名字的紙片,偷偷進了藏書樓,站在這立柱之下。
其實……不會很嚴重。趙師心裏發顫地想著。畢竟我隻是剛開始學,不是什麽正經的修行者。而且我沒有拿到那位小道長的生辰八字。最重要的,是要害他的不是我,我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哪怕以後死了到陰司清算,也隻是個從犯。
況且,到陰司才會受的苦現在也管不了了。眼下他欠著的賭債才是最可怕的,再還不上,這雙造了無數精巧物件兒的手就要被砍了。
趙師做好了心理建設,就慢慢蹲下來,拿出小鏟子,小心地將立柱底部的泥挖開,將手裏的那張紙片貼了上去,又趕緊埋好。
緊接著,他雙手掐訣,仰頭對著明月的方向,緊閉雙眼,低聲將那記了很多次的咒語念了出來。
片刻後,他又睜開眼,看著從窗戶縫隙裏透出來的月光。
好像什麽都沒有變化,世界依然如常。
他不知道那個看起來仙風道骨的小道長這時候是不是已經在承受壓身之苦了,於是十分茫然,低低地自語了一句:“成、成功了?”
原以為不會有回答的自問,卻在下一刻突然聽到了一個意外的聲音:“很可惜,沒有哦。”
突兀的出聲將趙師給嚇了一大跳,他“啊”地尖叫了起來,正要問來者是誰,但還沒有來得及開口,猛地感覺到胸口一陣劇痛,像是有一把看不見而且巨大的錘從天而降狠狠砸在了他的後背,他承受不住這雷霆萬鈞的重量,甚至連呻吟都沒有發出來,就猛地撲倒在地。
接著,肺中的空氣猛地被奪走了一半,趙師在一瞬間臉色變得青紫,他張大嘴用力喘氣,可根本無濟於事。
後背的重量將他的肺壓成了一張紙片,他無法和往常一樣自在地呼吸,卻又死不下去,隻吊著一口氣,偏偏讓他清醒地承受這份痛苦。
這就是……壓身咒!
趙師心下惶恐,卻不得動彈,他張開嘴發出無意義地低聲哀嚎,繼而看見了一雙黑色的布鞋出現在他的眼前。
他身體頓了頓,努力仰頭去看,在朦朧的月光下看到了許清木冷峻的臉。
許清木的身後是坐著輪椅的宋玦,以及,肩膀上一個正在怒氣衝衝叫囂著的灰臉鬼娃娃。
宋玦用一陣冰涼的眼神看著他,仿佛他已經是個死人,然後挑眉說:“沒想到會是你,可惜了,你的手藝很好的。”
趙師慌了,總覺得他下一句就是“以後隻能去給閻王做工了”。於是他急急忙忙去抓許清木的腳求救,但許清木隻是快速往後退了一步,他便撲了個空。
“我……我……”趙師張口,想說點什麽,但這兩個字又用掉了他肺裏不少的空氣,弄得他白眼不停地翻,就是說不出完整的話來。
許清木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用一種甚至可以說得上是輕柔的聲音說:“你的靈力如此低微,居然也敢下咒害人。有沒有人教過你,若是你敵不過被下咒之人,是會被反噬的。”
趙師的一張臉更是青紫,一邊猛烈喘氣,一邊艱難地說:“我……我錯了,我下次、再也,再也不敢了!放、放過我!”
許清木沒有出聲,宋玦便涼涼地道:“開口認錯這麽順溜,可見平時壞事沒少做。”
到了這個地步,趙師還有什麽不明白的,他那點小伎倆早就被許清木給看穿了。今天這倆就故意在這兒守株待兔,看著他上鉤,看著他反噬,看著他痛苦。
他們甚至還好心地給了他機會,要是他在最後關頭能收手,現在就不會承受這份反噬之苦。
要想保命隻能趕緊都交代。
趙師咽了口唾沫,忍著痛苦快速說:“是……是有人交代我害您的!我本來隻是一個普通的木匠,那人找到我,說是木匠多少承襲了祖師爺魯班的靈力,所以願意教我已經失傳的《魯班經下冊》。我……我欠了很多錢,也有很多仇人,就想著或許可以學了,咒死仇人……”
許清木盯著他,說:“我可不記得我淩雲觀和你有什麽仇,而且觀裏的弟子對你們這些匠人都十分尊重。”
木匠忙說:“是、是那個人和您有仇!他讓我先在淩雲觀給您和其他所有人下咒,要是有用的話,我就能出師了,他還會送我一筆錢讓我先去還賭債……我、我一時鬼迷心竅……但是我真的知道錯了!”
許清木蹲下來,用泛著寒光的眼睛看他,說:“那個人,是誰?”
趙師道:“我……我不知道,他沒有告訴我名字,反正,是個很年輕的人。”
許清木和宋玦對視了一眼。
這和他們的猜測對上了。
趙師見二人不說話,心裏就更怕,急急忙忙說:“還、還有,那個人還讓我收集您的頭發,我……我前幾天在您房裏修木梁的時候,撿到了一根,已經托人送下山了……小道長,那人要害您!我可以……可以想辦法幫你把他約出來,你就知道他是誰了,我可以幫您,隻要您……救救我,我受不了了,太痛苦了!”
許清木看著眼前這人,覺得他真的是連一堆垃圾都不如,於是連眼神都懶得再給,側過頭去,說:“用不著你。”
趙師更慌了,在地上趴著一邊蠕動一邊道:“我還可以……我可以……”
許清木卻已經沒有耐心再聽他廢話了,打斷他說:“看在我們的人都沒有大礙的份兒上,我不會要你的命,但這反噬是你應受的。痛苦要持續多久,就看你自己下咒時的怨念有幾分。放心吧,以你那三腳貓的工夫,死不了,最多一年半載。”
趙師頓時覺得後背的重量變得更重了,就這幾分鍾他都承受不了,還要一年半載……
“還有,去告訴那個人。”許清木隻用了側麵對著趙師,於是趙師隻看到了許清木眼裏危險的光一閃而過,“我從不主動找事,但要是有人找事找上門來,就自己掂量掂量。”
說完許清木便準備轉身,但在走之前,他又回頭來看了眼趴在地上的趙師,突然笑了起來。
這笑容讓趙師不寒而栗,他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突然就掙紮著爬起來開始躲。
許清木看著他,那笑意一半天真一半惡意,緩緩說:“不好意思,還有項慣例。”
趙師不知道他這是什麽意思,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見在宋玦肩膀上那個灰臉的鬼娃娃“嘎”地歡快叫了一聲,朝著他猛衝了過來,他根本來不及躲,突然就感覺頭頂一陣涼,眼前紛紛揚揚地落下了一片頭發。
很快,那隻灰臉的鬼娃娃又飛回了宋玦的肩膀上,討賞似的“嘎”了一聲。
宋玦眼神瞬間變得溫柔,輕輕摸他的頭,完全沒有羞恥心地閉眼誇:“非常好,很有設計感,你以後一定會成為一名出色的發型師。”
白美美滿意了,叉腰欣賞著自己成果——一顆在月光下泛著透亮光澤的嶄新河童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