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出一轍
哈尼雅望著他好一會兒,直到父親把他抱出了寢殿。
路西法沒有走多遠,就是來到了主殿的最高處,那裡有一個曬陽光很好的平台,曾經是路西法一邊看書一邊帶孩子玩耍的地方。哈尼雅對此印象深刻,臉上浮現溫馨的笑容。很多年前,在父親走後,他就一個人蹲在那裡俯瞰著光明教庭上方的天空,想要盼到父親猶如天使那般從天空降臨。
雖然父親至今也沒有成為天使,可是在哈尼雅心中,父親已經是比天使還天使的存在。
無所不能,也無所不會。
哈尼雅靠在路西法的胸膛前,長長的衣擺垂落在地,手指還卷著父親的銀髮。今日的陽光很好,春暖花開,和奈寶尼爾誕生時的時節差不多,教廷大大小小的花園裡全是盛開的景色,鳥兒鳴啼,似乎是一片欣欣向榮的氣象。
然而仔細去看下面,信徒身上白色的衣袍比比皆是,他們一圈一圈的圍著聖壇的方向,由內到外的自發形成禱告儀式,祈禱著小聖子能夠度過劫難。
哈尼雅有些吃力,手指夠不著衣襟裡面的項鏈,「父親,可以幫我拿出來嗎?」
路西法雙手抱著他也有些不太方便,眼神看向路西菲爾。
路西菲爾上前,手指靈巧的從哈尼雅的脖子上提出一根銀質的鏈子,上面掛著十字架,豐沛的信仰之力凝結在上面,把來自上帝和聖子的兩根頭髮滋潤得色澤飽滿。路西菲爾的食指動了動,忍住了,其實他很想摘了上面的某根銀髮,實在太礙眼了。
他情人失憶期間的情況,簡直就是上帝的腦殘粉!天堂認識他們的同伴都說失憶后的彌賽亞像他,路西菲爾才不承認他自己以前也是那樣!
瞥了一眼笑容飄忽的彌賽亞,路西菲爾替哈尼雅拿出十字架后就要走開。
手指沒有離開一剎那,路西菲爾就被哈尼雅突然抓住了手腕,對上了深青色的眸子。那是非常虛弱的力道,比一個健康的孩子都不如,路西菲爾要是不願意,隨時都可以掙開。但是他不會這麼做,與之相反,他還停下了腳步,安靜的注視著繼承了他大部分容貌的哈尼雅。
說來也奇怪,哈尼雅的身上看不到半點惡魔的外表,就像是惡魔只留給了他一個吸血天賦一樣,路西菲爾見到哈尼雅也不容易聯想到那個惡魔。
小聖子哈尼雅,誰能想象他是自己和一個地獄惡魔的孩子。
路西菲爾在他的久久不語的沉默中,啟唇說道:「哈尼雅,怎麼了?」
哈尼雅掩去異色,眨著眸子說道:「我無法站立,父親也抱累了,你可以抱一下我嗎?路西菲爾殿下。」他朝路西菲爾伸出手,光明正大的抹黑了路西法一把。
路西法嘴角抽了抽,自己會抱累?這也太小瞧他了吧。
對於哈尼雅找借口的行為,路西法似笑非笑的瞅向路西菲爾,金髮天使的臉上有一絲複雜。路西菲爾倘若理智一點,就知道不應該抱,哈尼雅目前只是懷疑,而懷疑是有很多種方法可以打消。
可惜作為一個父親,路西菲爾拒絕不了孩子。
這是他最愧疚的孩子。
路西菲爾再次抱住了哈尼雅,垂下眸子,唇角有些溫柔又有些悲哀,猶如沒有感覺到哈尼雅毫不猶豫的咬破他的血管。
血的味道是那麼的美好,哈尼雅的眼淚不斷的滑落,砸落在路西菲爾頸脖處的肌膚上,還有一些滾入衣襟里,劃過冰涼的溫度。這樣的血味,哈尼雅在記憶中喝過,不是在天堂送來的血瓶子里,也不是在教廷里,而是在很早很早的記憶里,有誰給他餵過,喝了一次就很飽很滿足。
比世上任何血液都美味,都乾淨。
因為是「母親」的。
金色的頭髮,原來不是哈尼雅的錯覺,他最初記住的不是彌賽亞,而是路西菲爾。
為什麼要拋棄他,這種事情——
一目了然。
哈尼雅抓著路西菲爾肩膀上的衣袍,身體發抖,巨大的悲傷和憤怒席捲著他的靈魂。他想要吶喊,想要哭泣,明明就在他的身邊,他卻什麼都不知道,傻乎乎的說著那些傻乎乎的話!
「對不起。」路西菲爾的嗓音放低,輕不可聞。
哈尼雅猛地推開了路西菲爾,踉蹌得差點摔倒。他顧不上這些,嘴唇溢滿鮮血的看向路西法,「父親!」他撲入自己承認的父親的懷裡,他不承認路西菲爾!
路西法小心的扶住了比瓷娃娃還脆的哈尼雅,生怕一用力,就讓他的身體破碎了。路西法抬頭就發現路西菲爾彷彿愣住那裡,連脖子上的血都不去止,白袍上染滿鮮血的樣子觸目驚心。夾在情人和兒子之間,路西法頭一次感到鬧心了,幫哪邊都不對。
路西菲爾,衝動是魔鬼啊!
哈尼雅靠吸血就能喚醒記憶,平時路西菲爾想喂血給哈尼雅,都是趁著他睡著的時候。現在被哈尼雅直接咬了一口,事實突然攤開來,哈尼雅哪裡承受的住。
「父親,我是你的孩子……對不對!」
哈尼雅慌張的聲音傳入耳中,路西法不疾不徐的說道:「是,你是我的孩子,唯一的孩子,不用擔心。」他的語氣鎮住了哈尼雅,往日盲目信任的力量發揮作用,哈尼雅的呼吸沒有那麼急促,路西法接著說道:「哈尼雅,深呼吸,別被自己的猜測打亂陣腳。」
哈尼雅胸腔里撕裂般的疼痛減輕之後,不敢去看路西菲爾。
這一刻他就像個小孩子,無禮,莽撞,他為自己的行為感到羞恥,又剋制不住內心勃然大怒的情緒。路西法沒給他逃避的機會,腳下一個轉身,就讓他去看對方,而路西菲爾臉上的默然就印入了哈尼雅的眼帘。
那樣美麗驕傲的熾天使長,面對他似乎眸光都黯淡了,能夠威懾三界的強勢似乎不復存在,面對哈尼雅只有比沉默更難堪的苦澀。
哈尼雅不想去看他,把臉靠在了路西法的身前,小聲的說道:「父親,我們離開好不好,我不想見他,不管是什麼原因,我都不會原諒他當年拋棄我。」
路西法摸了摸他的頭,「都這麼大了,還發小孩子的脾氣嗎?」
哈尼雅倔著不肯說話了。
滿室的尷尬和寂靜直到奈寶尼爾上來后才消失。
奈寶尼爾一進來,便疑惑的看著他們之間的僵硬氣氛,父親、爺爺,還有路西菲爾……爺爺!奈寶尼爾發現爺爺的懷抱有人了,就飛撲到路西菲爾身上,「路西菲爾殿下!」
路西菲爾穩穩的接住奈寶尼爾,迅速的把脖子和衣服上的血液痕迹消除,以免奈爾沾到。
奈寶尼爾當作沒有看見,直說道:「梅塔父親來了,你們要見他嗎?」
路西法訝然道:「梅塔也來了?」
奈寶尼爾舒服的窩在路西菲爾的懷裡,稚氣卻不天真的說道:「可能是你們來得太急,驚動了他,梅塔父親的表情不是特別好看。」
路西菲爾聽明白了,對彌賽亞說道:「我去見梅塔。」
說完,他放下奈寶尼爾就走了。
奈寶尼爾在梅塔父親和哈尼雅父親里猶豫了一下,選擇了哈尼雅父親。這些年的相伴讓他明白,兩個父親心裡都有重要的事物,但是他們都是真心實意的寵著他,到了哈尼雅快要死亡的這一刻,奈寶尼爾只想要陪他走過最後一天。
他走到爺爺身邊,身高才到爺爺的腰部。
奈寶尼爾拉了拉父親的衣袍,清脆的說道:「父親,你是哭了嗎?羞羞臉喲。」
哈尼雅的淚意立刻全憋了回去。
路西法倒是沒想到小孫子感這麼跟兒子說話,感到好笑的發現兒子果然不再賴他,除了鼻尖發紅,眼眶已經沒有了傷心的水光。路西法的手指劃過他的臉頰,潔白似蔥尖的手指捧住他的頭,如同對待世上最貴重的珍寶,眸中儘是溫柔,「親愛的,你的孩子都在擔心你呢。」
哈尼雅無力的說道:「如果父親不用**的方式和我說話,我會更開心。」
路西法帶著他往位置上坐下,不以為然的說道:「這不過是偶爾的愛好,你只要知道父親愛你就行了。」奈寶尼爾也蹭過來問道:「爺爺愛我嗎?」
路西法蹲下身,把哈尼雅赤/裸雪白的雙足包裹到毛毯里。
他聽到奈寶尼爾的話,聲線低笑得讓耳朵發麻,「奈爾,你有多愛我,我就有多愛你。」
奈寶尼爾「嘁」了一聲,腦袋趴到了座椅的扶手上,讓父親給自己順毛。彌賽亞爺爺真狡猾,對父親就什麼面紅心跳的話都說得出來,對自己就保留態度,說好的爺孫感情呢!
在哈尼雅輕輕的撫摸下,奈寶尼爾像貓兒的眯起眼,瞳孔不經意間豎起。
「父親,發生了什麼事情?」
「沒什麼。」
「是關於路西菲爾殿下嗎?」
「……」
「我知道哦,路西菲爾殿下是父親的父親,只是父親忘記了。」
哈尼雅一驚,看見了奈寶尼爾臉上狡猾的笑容,在某種程度上和路西法如出一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