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世慶典【六】
「你確定？」
「都到了這一天，還有什麼不確定。」
路西法看著為他討公道的路西菲爾，即使路西菲爾不該參與，他還是不可避免的心中一暖。在信仰和公平之間，路西菲爾選擇的是公平，是上帝對不起路西法，卻不是上帝對不起路西菲爾。
路西菲爾這麼做，是因為他無法坐視不理，這件事情必須給出答案！
所以他在路西法往後倒下的時候，抱住了昏厥的銀髮聖子。
路西法的靈魂進入了他的靈體。
兩魂同源。
黑暗壓倒了光明。
那一剎那，似乎風都停止，呼吸消失，御座前的上帝僵立在原地。在第二階梯上，熾天使長蒼青色的眼瞳化作漆黑，曾經讓陽光也自嘆不如的金髮一寸寸變深，黑暗攀上了他的髮絲，優雅神秘的夜色沒有帶給他任何污穢之感，他依舊是光耀晨星的容顏。
漆黑的十二翼飛揚，肆意而張狂。
聖潔光明的「路西菲爾」化作了黑暗的墮落天使之王。
天堂寂靜了。
這是路西法有生以來第一次以撒旦姿態，站在了天堂的第八重天。曾幾何時他無法走出地獄，無法涉足凡間，更無法闖入天堂，今日的一幕是他靈魂中的渴望。
「我從來都不是該隱。」
路西法將這近千年來的壓抑一掃而空，沐浴在所有天使的目光下，撒旦的羽翼垂落在雪白的地面，羽尖柔軟，猶如黑絨般奢華高貴。十二翼，象徵著一品熾天使，而路西菲爾的聖光十二翼已經超過了這個力量程度，蛻變成黑暗的時候立刻爆發出與神對抗的威壓。
他為了踏足天堂，為了扭轉下跪的命運，借用彌賽亞的身份與熾天使長路西菲爾爭鋒，所有天使都以為他為了地位在往上爬，卻不知他根本不稀罕這些！
路西法笑容冰冷，眼神幽深如地獄，徹底拋棄了聖子「彌賽亞」的身份！
「上帝，你明白我的來意了嗎？」
「你……」
銀髮神祇無悲無喜的眼神浮現一絲愕然，神色怔愣少許。
他預計過創/世慶典可能發生的任何意外，也考慮過彌賽亞和路西菲爾的關係不適合下跪，最終才決定讓亞當來刺激彌賽亞，但是他從來沒有推算到對方的身份！
這個世界上不存在上帝感知不到的事物！
除非——
上帝的金瞳里印著命運的痕迹，看清楚了路西法的靈魂——沒有造物的烙印。
眼前的「路西菲爾」散發著濃郁的黑暗之力，十分符合地獄之主的標準。他的靈魂與天堂的熾天使長相連，棲息在路西菲爾的靈體內，黑暗之力非但沒有傷害到原本的路西菲爾，還溫柔的包裹住了天使純凈的靈魂，避免他受到任何傷害。
這種做法與神降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但是對方不會是神靈——降臨的也不是意念，而是完整的靈魂。
上帝的視線落在「路西菲爾」抱著的銀髮聖子身上，情緒沉默了下來。對於彌賽亞，他承認自己並不公平，因為從一開始就有其他打算，這一點哪怕洗禮了，他也沒有改變過自己的想法。路西菲爾與彌賽亞之間，他不可能選擇留下有不良前科的彌賽亞。
永遠不可能！
但是誰能告訴一下他，為什麼彌賽亞會變成「路西菲爾」！
上帝的金瞳泛起心緒不定的漣漪，不願去猜測隱隱逼近的真相，「汝是誰？」
路西法沒有放過反問，冷漠道：「你說我是誰？」
這一場創/世慶典赫然成為了「路西菲爾」和上帝對峙的舞台，沒有一個生靈有這般勇氣！也沒有一個生靈能夠把偏執己見的上帝逼得說不出話。
天使們發現不是上帝不知道，而是上帝不想說！
梅塔特隆見此場景，想要上前插話，卻被別西卜拉住了衣袖。
別西卜低聲說道：「殿下，不要去……」他的聲音多出顫抖之意，茶色的眼眸染上畏懼，「那不是路西菲爾殿下……可是我又……覺得……他是路西菲爾殿下。」
梅塔特隆的瞳孔縮緊。
在旁邊，阿斯蒙蒂斯整個天使都難以遏制住激動，他感覺到了彌賽亞的真實身份！
總不會是路西菲爾眨眼睛就墮落吧！
亞當的視線不在「路西菲爾」身上，而是若有若無的看著那具昏迷的身體。他被上帝洗禮的太晚，自我都沒有完全形成，純白的心靈讓他感知到了彌賽亞身上的聯繫。溫暖的，悸動的，像是樹與果實之間的關係，讓他心甘情願哺育養分給對方。
為什麼會昏倒？
為什麼吾神要強迫他？
亞當下意識走近，當著「路西菲爾」的面生硬的說道：「能否將他交給我。」他的目光清澈之中透著靈智初生的懵懂，然而血脈的聯繫讓他想要保護該隱。
路西法淡漠的看著他，他稱呼亞當為父，亞當卻只認得這具身體。
是啊。
他從來都不是該隱，不需要得到亞當的保護。
就像是斬斷關係一般，路西法的手臂一松，把懷裡的銀髮聖子暫時交給了亞當。亞當本能的看了看上帝的眼神，確定上帝沒有拒絕，就抱著銀髮聖子退到了一旁。
沒了所謂的彌賽亞，靠一個身體構築的假身份終究等到了揭穿的一天。
上帝從第一階梯走向第二階梯，動靜之間皆是無與倫比的美感。距離太短，銀髮神祇不到片刻就來到了路西法的面前，金瞳凝視著黑髮黑眸的墮落天使。看透虛妄，直視真實，上帝衣袖下的手指微動，在猶豫了很久之後，終於抬起手觸及路西法的臉龐。
冰冷的肌膚，還有這雙恨著他的黑眸。
「你是……路西。」
這一句上帝輕不可聞的承認，成為了天堂有史以來最恐怖的消息！
不少天使膝蓋一軟，跪到了地上。上帝啊，路西菲爾殿下怎麼可能是墮落天使！等等，彌賽亞殿下為什麼突然昏迷，還有路西菲爾殿下所謂的「我不是該隱」又是怎麼回事？
沒有看見彌賽亞的靈魂進入了路西菲爾身體里，只看見路西菲爾突然變成了黑髮黑眼的墮落天使，普通天使的困惑快要擠爆了大腦。
熾天使倒是看清楚了靈魂的問題，百般糾結之下，心核也不堪重負。
他們靈魂幾乎在尖叫。
為什麼彌賽亞會是路西菲爾啊！為什麼還是個墮落天使！
創/世慶典的正常流程已經被天使集體遺忘，第二階梯上發生的事情刷新了他們的三觀。路西法揮開了上帝的手，優雅的說道：「如你所見，我是路西法，路西菲爾的未來。」
上帝很平靜的收回手，清冷的說道：「汝是在吾沉睡的時候成為了該隱，如果吾沒有想錯，汝代替該隱認罪，為此免去了永世流放大地的懲罰。」神的金瞳里閃過瞭然的笑意，只有路西菲爾明白他的做法，一旦否認罪行，就會比認罪的下場還要嚴厲百倍。
上帝沒有忘記認罪那天，該隱對亞伯毫無感情的眼神。
虧得亞伯感動得在哭。
隱藏的線索連接起來，上帝的眼眸眨了一下，瞬間把該隱出現以來的行為都回想了一遍，「汝不肯告知吾，又特意成為聖子彌賽亞，是想要在今天報復吾嗎？」
假如沒有該隱攪局，成為彌賽亞的會是擁有濃郁神血的亞當，亞當的能力不足，無法取代路西菲爾成為撒旦，最壞的下場就是他當眾讓路西菲爾對亞當下跪，而路西菲爾不願意，然後被迫墮落。至於路西菲爾變成路西法的名字，上帝不以為然，反正都是路西，少了封號而已。
上帝的眼神飄過彌賽亞的身體，改變了主意，「回到汝的軀殼裡去，這件事情稍後再議。」
光暗平衡不代表非要今天。
他這些年確實在坑彌賽亞，路西對他怨氣很大也實屬正常。明明是一模一樣的驕傲啊，為什麼他到現在才看清楚了彌賽亞，若是凡人，怎能比得上他的光耀晨星。
路西法壓根不理會他的命令，嘲笑著上帝的遲疑，「你不是想要讓我對亞當下跪嗎？繼續說啊，我不介意讓路西菲爾看清楚你的真面目。」
上帝一窒。
路西法回過身，面對創/世慶典的無數天使，驕傲凌厲得一如當年的天國副君。
不，他比之路西菲爾的氣勢更加尊貴！
「我是路西法，亦是彌賽亞，路西菲爾把身體暫時借給我一用，為的就是在今天改變這場命運。我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未來，在那個世界里，上帝把我打落天堂，讓我永生永世束縛在九層地獄里，成為了平衡世界光明與黑暗的棋子。」
「世人說我謀反，說我忤逆神靈，我倒要看看——這場變故到底是誰對誰錯！」
強大到改變命運的力量席捲上空！
磅礴的精神力量混合虛空之中傳達來的深淵黑暗，路西法的力量籠罩住整個天使廣場，驟然白天變黑夜，又從黑夜變成了虛幻的世界。
展現在上帝和天使眼中的是另一場「天堂之變」！
這是一場荒謬的故事，上帝的劇本老套而相似，在創/世慶典上，先是要求路西菲爾對突如其來的亞當下跪，后打壓他的地位，讓七美德之首的熾天使長變成上帝口中的七宗罪之傲慢。
上帝震碎心核的一擊毀去的不僅是本源，還毀去了路西菲爾。
驕傲成為傲慢，榮耀成為罪惡，熾天使長被上帝不由分說的打入地獄。他以光明之身投入無底深淵，九天九夜的墮落，直到信仰破碎，在絕望瀕死之中成為了撒旦路西法。
觸目驚心的慘烈。
光暗平衡的代價，是路西法用一生的怨恨換來的。
這些無法袒露在光明下的傷疤被路西法撕開，他要的就是這份解脫！既然路西菲爾成全了他用本體的形象出現在天堂，那麼他就一次性解決往日的恩怨！他不要這份執念生生世世的延續下去了，恨都已經恨到悲涼，上帝不該再留在他的心中。
那麼，就給他一個答案吧。
讓他解脫。
路西法笑道：「上帝，你知道我是怎麼來到這個世界的嗎？我融入無底深淵，為你平衡光暗，為世界延續生命，我用死換來你要的結果，你可滿意？」
上帝的心底一沉。
這樣的結果已經超過了他的預期。
「可惜我沒有完全死去。」路西法的話字字誅心，恨意從上輩子直接傳達到這一世，「七宗罪的鎖鏈斷裂，造物的烙印消失，我死了，又在該隱的身體里活了過來，緊接著又被你流放在大地上，你說……是不是世界也想要讓我討回一個公道？」
上帝抿直了唇，沒有說話。
從路西法把創/世慶典的墮天結果展露出來后，就沒有挽回的餘地了。
他的路西在恨他。
不惜用近千年的時光來插足這場創/世慶典。
路西法的聲音又變得輕柔起來，好似撒旦的蠱惑，「上帝，你還要把我打落地獄嗎？為了你崇高的願望，為了你捧著掌心上真正視作珍寶的世界……」
他張開雙臂，白色的衣袍剎那變成漆黑的華服，黑暗的羽翼宛若撒旦宣告在凡間的象徵。
天使之中，不少信仰彌賽亞的天使已經跪了下來，眼淚沾濕了衣袍。
殿下，是殿下啊！
不要再這麼說下去了……太殘忍了……
「你看，我已經墮落了，讓我代替路西菲爾成為你平衡光暗的棋子再適合不過，這樣一來，你『喜歡』的路西菲爾就能留在天堂，我墜入無底深淵，像上輩子那樣，什麼也不用期待，什麼也不用奢望，在地獄等待我註定的——」
「住口！」
上帝終於強行打斷了路西法的聲音！
「你又在命令我。」路西法平靜的說道。打破了言靈的威力，唇角的血水流出，路西法的往上帝的方向逼近一步，「是惱羞成怒了嗎？還是說我的話讓你已經無法面對真實了嗎？」
「你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上帝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路西會叛逆成這樣！
「很吃驚？」路西法勾起唇，沙啞的說道：「我是惡魔，你眼中最邪惡醜陋的生靈啊。」
光明善良的天使怎麼可能在地獄存活？就算他有著三界第一的實力，也必須適應那個黑暗荒蕪的世界。他的身後有著太多跟隨他的墮天使，成為惡魔心悅誠服的地獄之主，才能擁有絕大部分的領土，讓墮天使在地獄能夠有安息之地。
上帝不屑於理解地獄的生存規則，自然無法聽懂路西法的真正含義。
但是這不妨礙他明白路西法的目的。
他想要自己再上演一次創/世慶典應該發生的事情！
聖子彌賽亞的威望不夠，不代表路西菲爾的威望不夠！一旦他把路西法再次打入地獄，整個天堂不會有一個天使能對他毫無保留的信仰下去！
【我庇佑的種族，將會對神徹底失望。】
上帝的手再次僵硬的抬起。
【我的世界會繼續繁榮昌盛，不犧牲路西菲爾，犧牲的就是路西法。】
金色的光芒凝聚在掌心之中——
【哪怕，你還會恨我……】
「不，我不會。」路西法冷冷的看著他的舉動，「我會徹底遺忘你，你根本就不值得我恨下去，所謂包容萬物的創/世神，僅僅是一個無法面對黑暗的光明神。」
上帝在手上的神力越來越多。
這一次，他要在不傷害到路西菲爾的前提下，驅逐路西法。
哈尼雅臉色失去血色，撲通一聲，跪到了地上，「上帝，求您不要再這麼對待父親了，他已經付出了一輩子，為什麼要他繼續犧牲！這件事情根本不公平，您為何要一錯再錯！」
阿斯蒙蒂斯也往前衝去，不過比他更快的是米迦勒！
紅髮天使急速狂奔到第二階梯，擋在了路西法身前，大聲喊道：「吾神，手下留情啊！這是路西菲爾殿下的身體啊！」身後的殺氣冒出，米迦勒哭喪著臉補充道，「不管他以前是什麼身份，他現在還是路西菲爾殿下的心上人。」
上帝的力量終於抖了一下。
心上人？
神想起了自己忽略了什麼關鍵事情。
米迦勒驚喜的看見上帝有反應了，還沒再爆料其他內容，他就被路西法一腳踹到了一邊去。而後來一步的阿斯蒙蒂斯看見路西法的兇殘，屁股也隱隱作痛，感覺上去幫忙會是同樣的待遇。
梅塔特隆緊接其後的趕了上去，求情的說道：「吾神，請您不要聽他胡言亂語！」
一個接一個的熾天使跪到了第二階梯上，阻攔上帝。
每個熾天使心裡都亂糟糟一片。
梅塔特隆糾結的是路西法和路西菲爾之間的關係，別西卜痛苦的是自己竟然敵視了另一個世界的路西菲爾殿下，薩麥爾煩惱的是路西法和上帝一次性撕破臉，很難留給上帝緩和的餘地。
阿斯蒙蒂斯痛心疾首，一時間分不清自己到底是還愛著路西菲爾殿下，還是愛上了偽裝成彌賽亞的路西法殿下。
加百列是純屬被路西法的經歷給戳中了淚點，再加上心虛……她「以前」沒有跟著路西菲爾殿下墮天，想想米迦勒這些年是怎麼被路西法虐著玩，她就不寒而慄。而貝利亞更簡單，他已經被一連串的真相砸得暈頭轉向了。
幫路西菲爾殿下求情，成為了貝利亞的本能。
路西法站在他們的身後，第一次被圍在了最重要的地方。身為一個墮落無數年的惡魔，有朝一日被所有天使的同伴保護，說沒有觸動是不可能的事情。
路西菲爾在他的靈魂深處嘆道：「你還在恨他們嗎？」比如米迦勒，梅塔特隆，加百列。
路西法答道：「我從未恨過他們，只是曾經無法釋懷罷了。」
每個天使都有自己的選擇，路西菲爾從未逼迫過他們，只是當看見他們沒有選擇跟自己走，他無法避免的感到了難過。不走，就代表了一輩子的對立，從同伴變成敵人。
路西菲爾的靈魂聲音變淡，「以後，還會見面。」
路西法的靈魂最後擁抱住自己的半身，溫柔得猶如低訴：「抱歉，讓你留在天堂了，你和哈尼雅開心，我才能開心……」他說完，就不舍的推開了路西菲爾。
路西菲爾睜開眼，看清楚了上帝毫不留情的攻擊來臨，心中只剩下一個念頭。
【你還是一如既往的可惡。】
為了讓他對上帝死心，讓他看清楚上帝為了世界下手時的冷漠眼神。
這就是神的冷靜，也是神的殘酷，
路西菲爾的心核劇痛。
痛苦來源於他和路西法的靈魂聯繫——感同身受。上帝真正攻擊的是路西法，而路西法本就殘留裂縫的心核再次遭到重創，心徹底粉碎，猶如剜去了那塊有毒瘤的傷疤。路西菲爾往後倒去的同時——路西法的靈魂穿透了靈體，空間破碎，墜向無底深淵。
黑色的長發在下墜的凄寒狂風中肆意舞動，路西法靈魂在墮天之時微笑。
眼眸不再看向上帝，而是凝視著留在天堂的路西菲爾。
蒼青色的眸子對上他的視線。
難言的悲哀。
這一刻，他們真實面對彼此，被這份刻骨銘心的痛苦重新締結了羈絆。
路西法張開唇，想要說話，想要讓路西菲爾不要內疚，然而心口的痛苦無法遏制，他一個音節也發不出來，靈魂都黯淡了幾分。
黑色的羽翼散開，消失。
視線中美麗的天堂漸漸模糊，從心口散開的神力在虛空中瀰漫出點點金光。路西法是純正的黑暗之體，被上帝的光明神力擊中要害的下場十分嚴重，沒有無底深淵，他根本活不下來！
他和上帝，算是恩斷義絕了。
在路西法失去意識的時候，天堂那頭，路西菲爾也支撐不住的昏厥了過去。
上帝抱住了路西菲爾，一檢查，臉色黑了下來。
「懷孕？！」
做了一次惡人的上帝很想做第二次惡人！
別西卜聽見上帝的話，腦子一急，撲上去抱住上帝的腳，「不要傷害殿下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