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那你傷心嗎
地下室對我來說變成了一間漆黑的密室,一旦進去就無法順暢呼吸的憋悶,我堅信從入口散發出來廁所的味道讓我終生不能忘記,隨後躲過了刺鼻讓人流淚的臭氣,接著迎來陰涼潮濕的霉味,霉味就像很多蘋果堆積在一起腐爛的味道,地下室無論是白天還是夜晚也無論春夏秋冬,都不為所動保持著固有的姿態,我其實並不討厭這裡,只是最近很喜歡風吹樹葉嘩嘩的聲音,所以每天都回來的很晚。
我停下了腳步,就在錢朵朵的門口,我還是忍不住的看了一眼,門縫裡透出不怎麼明亮的燈光,我難以置信的揉揉眼睛,在片刻的視線模糊之後,門縫的燈光依然還在,門上的鎖也不見了,進賊了?還是房管在清理東西,可到期還早著那。
「錢朵朵?」我猛力的推開門驚訝的大喊。
真的是她,彎著腰背對著我,可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來。
「你怎麼回來了,如果是收拾東西的話,不是等著讓我給發物流嗎?」
她沒說話,我感覺不對,行李箱在地上展開著,正一件一件用衣架撐開,掛在房頂橫穿的鐵絲上,她是在從行李箱往外拿東西。
「錢朵朵,說話。」我難以置信,始終覺得因為想念過度自己出現了幻覺。
「誰給你的勇氣,讓你這麼喊。」錢朵朵扭過頭來說。
「我不是在做夢吧,你咋回來了。」我聽到熟悉的聲音,看到熟悉的面孔。
直到錢朵朵的手變成菜刀狀砍向我脖子的一側,肩膀一麻才變得真實,我控制不住的蹲在地上,猛力的吸著過道飄來的霉味,火熱的眼淚大顆大顆掉在鞋面上,我沒有出聲,不知道蹲了多久,直到腿麻癱坐在地上,目不轉睛的看著錢朵朵的高跟鞋一直在我的視線里才能心安。
「你咋回來了?」我又問。
錢朵朵將空的行李箱拉上拉鎖塞進床下,坐在床邊。
「李洋結婚了。」錢朵朵說。
「結婚?」
「我去了醫院,他沒告訴我出院,我就去了他老家,門上貼了很多喜字,家裡的被子床單都是紅色的,媳婦兒我也認識,叫郭曉燕,是他鄰居,之前我們仨還一起吃過飯,之前從眼神里看得出來燕子挺喜歡李洋的,李洋介紹她去一家化妝品店裡上班。」
「除非很愛李洋,不然……」我說了一半,我是想說除了錢朵朵,怎麼還有這麼傻的人。
「我之前也懷疑他是想讓我死心,才假裝結婚的,可我在那邊待了幾天,村子不大,很多人都參加了他們的婚禮,也給我看了結婚證。」
「那你很傷心吧。」我說。
「沒有啊,有人照顧他挺好的,只要他過得好就行,他倆挺般配,而且都是一個地方的,家裡也有個照應。」錢朵朵微笑著說。
「我把錢都留給他了,這是我對他唯一的要求,讓他裝個假肢,我就不會再去打擾他們的生活。」錢朵朵又說。
「我沒錢了。」錢朵朵假笑著看著我。
「我有,我的就是你的。」我脫口而出。
「給你花光了怎麼辦?」
「沒事,還有三妹那,她家有買賣。」
我倆相視一笑,兩個人都看不到任何悲傷。
我:「那你還回去上班嗎?」
錢朵朵:「回,我明天就去找老闆,繼續做我的金牌銷售。」
我們聊的很晚,我從房間出來,又在門口悄悄的站了很久,我害怕錢朵朵關上燈會哭泣,可我忘了她還么洗漱,門突然就開了,我尷尬的站在門口。
「你幹啥,偷窺啊,咋還在這兒。」錢朵朵端著臉盆說。
她其實知道我的目的。
我看著錢朵朵,悲傷是掩飾不住的,此刻的錢朵朵如釋重負,從眼神中只看得到溫柔,我知道她不會哭了,我放心的扭頭離去,沒搭理她。
身後傳來錢朵朵的一聲「切」,雖然我沒看她,但我知道她肯定白了我一眼。
我一邊走一邊笑,覺得今天的地下室越往裡走越溫馨,充滿著正午的陽光。
「哥,你傻笑什麼那?」王茜也端著盆子出門,正看到我傻樂。
「你朵朵姐回來了。」
「不走了?」王茜驚訝。
「對啊。」
「那你繼續吧,估計晚上睡著也能笑出聲來。」王茜撇著嘴說。
我從來沒像昨天晚上那樣一覺到天亮過,雖然還沒上去看到今天的天氣怎樣,總覺得是萬里無雲且陽光明媚的,有人歡喜有人憂,生活不曾放過誰,剛到辦公室,就看到老李一副生無可戀的表情,我和他打招呼,他竟然看都沒看我。
「怎麼了,老李又挨訓了?」我一副八卦的樣子問大臉。
「何止是挨訓,老李被開除了。」大臉毫不避人大聲的說。
「開除?」
「你知道為啥不?」大臉一副賣關子的口氣說。
我沒回答,我知道我肯定想不到為什麼。
大臉憋不住直接說:「上次東哥不是因為發現了隱患,及時補救被送錦旗了嗎,老李也學東子,維修的時候什麼都換,就連燈泡和開關都不放過,只要有人報修,他就說有隱患讓業主更換,業主又不傻,給他舉報了。」
「那也不至於開除啊,換新的雖然浪費,可也避免隱患了不是。」
「你太天真了,他給業主換東西,業主圖個方便,基本都是讓他代跑腿去買材料,你還記不記得上次去隨份子那個五金店的老闆,老李都是在那邊買的,收據多開點,剩下的錢都是他的,雖然錢不多可影響惡劣,直接就開除了。」大臉一邊扛起梯子,一邊和我說。
我和大臉還有小馬從地下室樓梯出門,老李坐在門口自行車后架上吸煙。
「李頭兒,早上好。」大臉一副調侃的樣子。
「你閑的。」我急忙胳膊肘懟了他。
「李頭兒,早上好。」後面又傳來一聲。
老李面子掛不住,踩滅煙頭,緩緩離開地下室門口。
「你今天心情咋這麼好,撿到錢了還是咋地。」東子已經聽了我一上午哼哼歌曲,實在忍不住的問我。
「差不多吧。」
今天的太陽有點不像是秋天的,很暖,暖的讓人出汗。
在我們到了飯點回去食堂吃飯的時候,在地下室門口再一次看到老李,老李隔著很遠就躲開了我們,獨自進了地下室。
大辦公室里發工資的會計正坐在茶几前數錢,老李蹲在一旁用筆簽字。
我和大臉故意要看一看這個場面,隨後又跟進來幾個維修組的勾肩搭背站在老李身後看他簽字。
隨後老李媳婦也進來簽字。
「怎麼,一起被開除了?」後面傳來小聲的聲音議論。
「嗨,估計不開除,也待不住了,老李不在,她媳婦還能待得住啊。」
「嫂子,你放那,我去吃口飯,我給你搬。」大臉從宿舍拿上飯盆站在老李宿舍門口說。
「嫂子,我們來。」後面又陸續傳來聲音。
我一個冷笑,真的是牆倒眾人推,之前往進搬都抱怨,現在往出搬都這麼積極,老李自始至終都沒說一句話,和他媳婦兒一起收拾著東西。
我從沒見過大臉這麼利索,幾個健步沖向食堂,我剛排隊打上飯坐在大臉對面,大臉狼吞虎咽飯盒已經見底。
「你快點,不然趕不上給老李搬家。」大臉嘴裡塞滿了飯菜,努力說這話。
可能是因為心情好的原因,聽到大臉的招呼,我很樂意一起給老李搬東西,於是也大口大口的吃著。
「嫂子你們搬去哪裡。」小馬問。
我和大臉來不及洗飯盆就沖回了宿舍,小馬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站在老李的房間門口,正斯文的撕扯著膠帶在粘箱子。
「還搬回之前的那個地下室,我們上午過去找好房子了。」老李媳婦兒說。
我們看著房間里乾淨的地面,和牆上掛滿的卡通掛鉤和海報,想來是準備住上幾年的,結果就住了幾個月。
「有什麼打算?」東子站在門口問老李。
「再說吧。」老李開口回了東子。
老李早早的脫下工作服交還到辦公室,只有黑色皮鞋還是每天都在穿的那雙和臨時換上的運動服極其不搭。
大臉已經迫不及待的想上手搬東西,站在小馬身後問:「咱們先走一趟吧。」
我和大臉還有幾個維修組老人每人搬一個箱子,小馬竟然一手拎著蛇皮袋子還抱著一個箱子,我們走在深秋的晌午,陽光很暖和,我和上次給老李搬家一樣氣喘吁吁,大臉和小馬像賽跑一樣一溜煙走在我前面,在我的心裡真沒有和他們一樣覺得老李走了有多麼的開心,是真心實意幫著搬家送送他,或許每個人的心裡都這麼覺得,但表現的確實落井下石。
我們一股腦將東西搬空,老李他媳婦兒拎著一個無紡布的袋子,老李竟然空著手沒什麼可拿,只好夾著煙捲,跟在後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