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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水晶球里的白雪公主

  我從地下室的另一個入口回到房間,沒有經過錢朵朵的門口,昏昏沉沉竟然很快入睡,我以為我會徹夜失眠。

  接下來的幾天時間,我都從這個出口出門上班然後下班,心情很平靜不快樂也不怎麼痛苦,始終沒有去見錢朵朵,彼此也沒有打過電話,落在地上的樹葉不像之前那樣艷黃,而是變得偏灰暗,天上沒有陰雲始終保持著一整天的淡藍,這或許就是心如死灰吧。

  我不覺得錢朵朵是個壞女人,我和錢朵朵就像曹操和關羽,曹操很想得到關羽的忠義,可真的得到了,那便是對劉備的不忠,背信棄義的人就談不上忠義,這樣的結局並不是曹操想看到的,錢朵朵註定會像關羽一樣千里走單騎,誰都沒有錯,只是沒有緣分罷了。

  我不知道怎樣面對錢朵朵,不知道看到她收拾行李的樣子自己能否支撐的住不哭,她也不知道怎樣面對我,一定心懷愧疚想說一萬句對不起,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方式道別,又害怕她會不辭而別,我不敢從她的門口經過,甚至不敢多看一眼地下室里長長的通道,這些話一直在我的思緒里反覆,和她道別需要說的話在腦中一遍一遍不停的修飾。

  「我要走了,要不要見上一面。」

  這是錢朵朵半個小時前發來的一條簡訊,通話記錄里還有三個未接電話,幸好我會時不時的翻看手機,電錘捶打水泥的聲音完全蓋住了手機的鈴聲和震動,我扔下電錘沒有和任何人打招呼一步跨越十個樓梯台階直奔地下室,渾身癱軟無力卻能像二龍一樣飛奔,在邁入地下室髒兮兮的地面時腳後跟沒有平穩落地,隨之膝蓋劇烈的疼痛像觸電一樣襲擊全身,腦門正好撞在滅火器的紅色鐵皮柜子上。

  錢朵朵的房門上著鎖,門縫是暗的,她已經走了,半個小時應該已經在公交車上了吧,我的心很慌,很後悔自己這幾天避而不見的行為。

  我像小區里七八十歲半身不遂的老頭一樣,拖著疼痛的身體向小區南門一瘸一拐的狂奔,腦門火辣辣的熱感帶動著半張臉,我的肩膀撞在南門狹窄的方形門框上,公交車已經起步,和上次一樣緩緩駛離公交站牌,我繼續追趕直到消失在路口,我的腳步變慢依然在向前移動,天色是純白的,沒有刺眼的陽光只能看見太陽朦朧的形狀,風很安靜的吹著。

  「下雪了。」從我身邊經過的路人和結伴的朋友說。

  我待在原地一動不動,膝蓋微微顫抖,身後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是錢朵朵,我差點沒認出來,她的頭髮沒有了以往的大波浪,黑色的直發落在肩膀上,也沒有了大大的耳環,穿著從來沒有見過的白灰色運動服,個子也矮了一些,穿著一雙白色運動鞋,拉著之前離開時的箱子。

  「我把頭髮拉直了,好看嗎?」錢朵朵微笑著用手捋了一下頭髮。

  「我以為你已經走了。」

  「我等了你半個小時。」錢朵朵說。

  「你去哪了?」我問。

  「我去和糖心告別,可是家裡沒人,我就去物業辦公室問你在哪棟樓幹活,剛問完出來就看到你從咱們地下室跑出來,我在後面叫你,你根本聽不見,你頭磕破了。」

  「沒事,剛才摔了一跤。」我這才用手摸了一下,發現腦門有幹掉的血跡。

  「我把鑰匙塞門縫裡了。」錢朵朵重複著和上次離開一樣的話。

  「那,我看著你上車。」我們都沒有道別。

  「不在這裡上車,我要去一趟店裡,有一些東西沒拿,你陪我走一段吧。」錢朵朵手握著箱子的拉杆。

  我們走了幾百米,彼此沒有說話,肩並肩挨的很近卻始終保持著距離,雪大片大片的從白色的天上飄落下來,有的落在地面,有的落在我們的肩膀上,我們沿著馬路一直向前,再往前就走到頭該左轉,此刻對面的紅綠燈是紅色,我和錢朵朵停在斑馬線的一端,她再一次捋了頭髮。

  「就送到這裡吧。」她沒看我,站在我的右前方露著側臉。

  「哦。」一個字包含了千言萬語,將我在腦中反覆修飾過的道別話語一揮而散。

  很快馬路上的汽車都停止了前行,一條白色的斑馬線上三五個路人正在來往,我只能看得見錢朵朵的背影在如鵝毛一樣的雪落中慢慢變小,她就像水晶球里的白雪公主一樣。

  我的腳步沉重,再也無法向前跨越一步,斑馬線的距離很短只需要十幾步,又長的哪怕用盡一生都無法到達對面,我努力的看著錢朵朵的身影,偶爾會被幾個人擋住視線,可我還是很清晰的能夠分辨哪一個是她,直到下一個紅綠燈右轉。

  我在路邊站了很久,站累了就靠著路燈的杆子,看著天色變暗路燈昏黃的燈光將越下越猛飄在半空的雪花照亮才轉身離開,手機有幾個未接電話,是東子打來的,疼痛感在重新邁開腳步時再次襲上心頭。

  又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這次是面對面,是老李,頭上白白的都是雪花,他一身灰色的制服,制服上滿是油漬和黑泥,穿著一雙黑色布鞋。

  「李頭兒。」

  我看看停靠在一邊沒有輪子的汽車被千斤頂架起來,又看了一眼門頭,是一家汽車維修店,我之前聽老李說過,他之前干過汽修,因為太臟所以放棄了。

  我當然和他沒有太多話說,心情也很失落對任何事都不感興趣,若是大臉看到老李這樣的打扮,一定開心的攀談許久。

  錢朵朵就這麼離開了,就像做夢一樣,東子和靜怡都說不值得,讓我想開一些,但只有我自己知道錢朵朵是個怎樣的人,我無力辯解,我很期待錢朵朵給我發簡訊說平安到達,隨後穩定了讓我給她收拾東西發物流。

  渾渾噩噩的重複著每一天,在那次之後再也沒有下過雪,有一次天色和那天很像,始終沒有一片雪花飄落,見過幾次小蕊,有一次她和她男朋友在市場買東西,我想問錢朵朵有沒有和她聯繫過,她過得怎麼樣,始終沒有開口,只是寒暄幾句。

  今年的冬天並沒有那麼寒冷,地下室里雖然沒有暖氣夜晚很冷清,卻被努力生活的人焐熱了,地下室沒有一天間斷過煙火氣,一個電褥子一個暖水袋就可以讓這裡的人滿足並且幸福著。

  「錢朵朵是讓你給辦理退租的吧。」房管從我身邊經過說。

  「啊對。」

  這是錢朵朵走後,第一次聽到有人喊她的名字。

  「那你跟我來。」房管走在前面。

  「今天到期嗎?」我問。

  「沒幾天了,反正也不回來了吧,早點騰空,我好打掃,再過段時間都回家過年了,沒人租房子。」房管用鑰匙在開辦公室的門。

  錢朵朵的名字和電話號碼還在牆上的表格里,我一眼就看到了。

  「來,在這簽個字。」房管用手指著本子上的一個空格說。

  「之前門被踹壞過,這個是需要扣錢的。」房管補充說。

  她指的是上次跑水我踹開的門,我心想地下室跑水,淹了那麼多化妝品你怎麼不賠錢,可她並不是一個會和我算這個賬的人,我也無心發生爭執,爽快的簽了字,與其說退的是押金,不如說是找零。

  「待會收拾完東西,記得把鑰匙給我送過來,如果我不在給我掛門上就行。」

  我想她大概是要出去打麻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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