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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瓜齏炒雞絲

  蘇蘅盯著桌上並排擺著的香囊, 盯了半天,歎了口氣,“都扔了吧。”


  這香囊一隻是櫻兒做給蘇蘅的, 留在廂房中;另一隻是小勝悄悄塞給蘇蘅的。


  小勝乖覺道:“相公讓我扔掉,我沒扔, 想著娘子若是回來問,連個物證都沒有。”


  這兩隻香囊都做得漂亮, 隻是其中送給薛恪的那隻明顯用心些:石青色的錦緞,精致刺繡勾勒出雲紋,雲紋之下是兩位追逐的魚兒, 片片魚鱗中雜繡金線, 尤顯生動,一看就知道是下了大功夫的。


  自晏殊寫了那句“紅箋小字,說盡平生意。鴻雁在雲魚在水。惆悵此情難寄”後, 這雲魚圖案就成了女子向男子表達傾慕之意的專屬意象。櫻兒此舉, 目標倒是明確得很。


  救回來隻白眼狼。


  阿翹一壁生自己的氣, 朝夕相處竟沒看出朱櫻兒有這份心思,一壁忿忿道:“小娘子可是救了她的,竟這般恩將仇報!那日她說袁小娘手下婆子打她,是因為她媽媽給她做的褙子上有青雲紋, 可我看著這香囊上的雲紋, 怎麽和那褙子上的一模一樣?合著是她自己做來挑釁袁氏的吧。敢情從那時起便在說謊話罷?若是她如今對相公有這般心思, 難保不是當初對大郎也有同樣的心思,被袁小娘發現了才捉住了打,這可真是,烏龜掉到王八坑裏——都是一類貨。”


  朱櫻兒被送回去後,府中人皆痛罵朱櫻兒是白眼狼;薛恪冷然, 對此人的行為毫無辜息之意;加上阿翹劈裏啪啦說了一大堆,比蘇蘅還生氣,蘇蘅這個本該是最生氣的人的反應反倒顯得略微平靜。


  憤怒和失望的份額就那麽多,大家都替她把氣生了,她還生什麽氣呢?

  不過經此一事,蘇蘅悟了,做人呐,還得長個心眼,不是空有一副好心腸就完事了的。好心腸還要有一副盔甲來保護,否則就成了好欺負還不自知的聖母了。


  後來金水官邸的人才隱約聽說,朱櫻兒被送回長公主府後,袁碧雲自然沒有放過當初背叛她的朱櫻兒,好好整治一番是不消說的,還將她發賣去了鄉下的莊子,後事如何便不知道了。


  不過這也是後話了。


  現在的蘇蘅莫名其妙又想起了七夕那日樓頭目光追逐於薛恪的女子們,悻悻歎了口氣。


  沉湎男色,是沉湎男色沒錯吧。


  她身上那股子倔勁兒又被激出來了。


  蘇蘅在美人榻上坐直了身,擼起袖子拈起筆,不就是香囊嗎?誰還不會做個把香囊?


  “阿翹,把我描花樣子的摹本全部拿來。”就先從畫花樣子開始。


  ·

  院子裏靜靜的,婢子們也去歇息了。夏蟬拉長了聲音在近秋的透明陽光裏聒噪,反而襯得正院裏愈發的清淨安寧。


  薛恪下朝回到正院廂房的時候,蘇蘅已經伏在美人榻的小幾上睡著了。


  日光隔著菱花窗照進來,青磚上也便有了明亮亮的花影,無端端便溫柔敦厚,歲月靜好。


  午間還有熱氣,蘇蘅隻穿了件淡藕色低領窄衫子就睡著了。雖然是以不舒服的姿勢趴著,但她想是睡得極香甜,連披帛也壓在了肩膀上而非挽於雙臂,大半截手臂露在外麵。她將漆黑發髻挽得高高的,雪白的脖頸上有近乎於透明的小絨毛。


  桌上鋪鋪展展,到處都是著了墨的畫,還有幾張雪白宣紙因為小幾堆不下而散在了床榻上。


  薛恪無奈搖了搖頭,時節將近秋,她還是這般貪涼。如果他沒有回來,而那些婢子也因為她在午睡而不敢進來打攪,那麽少頃太陽西移,寒涼夜氣沁浸,醒來便要頭疼。


  薛恪本想把她抱去床上睡覺,但又怕把她驚醒,隻好取來一件半臂輕輕給蘇蘅披上。


  俯下身子給她披上半臂時,他才看清蘇蘅壓在手臂和麵龐下麵的畫。


  仿佛是閨中女子做女紅前要描畫的花樣子。看樣子是畫了許久,什麽樣子都有,金玉滿堂、繡球錦、和合二仙、白鶴鬆岩……


  但畫的主人並不滿意,在這些花樣子上打了小小的叉。墨黑的叉叉越畫越大,仿佛能看到她因為不滿意而逐漸失去耐心的過程。


  乃至於到了最後一張完全沒有按照花樣子描了,那張宣紙上的圖案是她信手畫的,隻有寥寥幾筆,近似於白描的簡筆,畫了一頭小豬戴了頂小襆頭,甚是可愛,旁邊潦草地寫了一行小字,“薛恪,大豬蹄子。”


  在她心中,他是這個樣子的麽?

  蘇蘅不知道自己怎麽畫著畫著就睡著了,明明原先隻是想著趴一會的……醒來見薛恪正拿著她睡覺前畫的花樣子看,嘴角還噙著淺淺的笑。


  笑什麽……


  午睡剛醒,腦子還是茫茫然的。


  透過宣紙反麵滲出來的淡淡墨痕,蘇蘅看見了自己睡覺前隨手塗鴉的小豬,好像還寫了幾個字……她噌地一下坐直,把披帛往桌上一拋,幾乎要從美人榻跳起來上前去搶那張畫,“還給我!不許看!”


  然而盤著腿睡一中午,腿腳早就麻了,蘇蘅剛從美人榻上站起來,膝蓋不由自主地彎下去。若不是薛恪適時地向前一步,接住即將跪倒的她,她的兩腿現在應該已經磕在青磚地上了。


  正打盹的阿翹和阿羅被東廂的動靜驚醒,連忙跑過去,看到的就是眼前這一幕。


  相公正背對著門,看不清神情,平素直挺的腰背微微前傾,以遷就懷中之人的姿勢;而小娘子正趴在他懷裏,一手攬著他的腰,另一隻手伸著似乎是想要去夠什麽東西,臉上還有薄薄嗔怒之意。


  兩個婢子互相對視一眼,旋即露出會心竊笑,然後悄著聲一前一後地退出正院,守在了院子外麵,渾然不似剛才跑來那樣大聲而風風火火。


  薛恪擁著蘇蘅,目光在蘇蘅麵上逡巡一圈,唇角揚起的弧度更高。


  他伸手,指了指她臉頰上的一處。


  蘇蘅懵懵看他,不明所以,“幹什麽?”


  薛恪垂目,又指了指自己的臉頰,輕聲道:“這裏。”


  一瞬的緘默中,蘇蘅順著他那隻修長白皙而骨節分明的手指看上去,那雙琥珀色的瞳仁清澈如幽泉,靜靜注視著她。蘇蘅在這雙眼睛裏看見了自己。


  平素薛恪沉默而冷淡的樣子多了,她隻覺得他清雅有餘,卻未免失之於輕快。而今他這樣笑,融化了眉目間的肅淡清冷,竟有種難得的意趣,恍若風流俊美。


  潔淨的衣香和溫度從他的懷抱中傳來,而蘇蘅的心跳得極快。


  也許是被這笑容蠱惑,又或許是因為心底奇異的酥麻,她失神地看著他修長的手指過的地方,親了上去。


  這輕輕的一琢,如梅花輕撫於麵上。然後她不顧薛恪的反應,拎起裙子,飛快地跑了。


  ·

  “小娘子,這裏。”


  一路跑到了廚房,張春娘和幫廚看見她,不約而同地指了指適才薛恪指過的同樣的位置。


  “你們,你們怎麽知道?!”


  蘇蘅雙手捧住自己紅熱到爆炸的臉,難道他們看到了??

  張春娘把蘇蘅帶到廚房存水的大水缸前,黑漆漆的水缸盛滿了清水,好似一麵巨大的鏡子,清清楚楚地照出蘇蘅一側沾上墨跡的臉。


  雪白的皮膚上,那漆黑墨痕分外鮮明。


  蘇蘅,呆住。


  然後,呆滯,石化。


  好想一頭紮進水缸裏……


  廚房中諸人突然看見水缸前的小娘子捂住自己的臉,久久無言。春娘疑惑上前,柔聲問道:“小娘子是不是餓了?飯菜正準備著呢,一會就好,今日炒幾個家常小菜,快得很。”


  因著日前蘇蘅天天吃辣食,今日春娘便做了清粥小菜,清清火氣。


  碧瑩瑩的粳米粥熬得軟糯綿爛,小菜是瓜齏炒雞絲、鴿鬆白菜包、蒸魚鮓、清炒瓠子,流油的鹹鴨蛋對半切開,紅澄澄的鴨蛋黃極誘人食欲。


  瓜齏炒雞絲一向是蘇蘅愛吃的。鹹瓜齏是春天的時候自家醃的,用的材料無非黃瓜、茄子、蘿卜這樣平價的食材,但因為春娘的高超手藝,即使是尋常的食材,也能變成複雜的美味。


  用幹淨的筷子從壇子裏撈兩條瓜齏出來,切做細絲長條。雞脯肉也切做細絲,醃過後拿溫涼的香油滑熟以保持雞絲的嫩滑,然後轉為大火,倒入醬瓜絲、筍幹絲、蝦米和蔥白爆炒。因為瓜齏自帶的甜鹹味道,因此不需加任何調味料,炒熟便能吃了。


  炒過的醬瓜中的辛辣麻涼被中和,鹹中微微帶甜,而筍絲和雞絲本就是有口感而無味道的食材,因此吃起來相當提味,吃起來風味濃鬱又不失清爽,簡單好吃,佐粥尤妙。


  夏白菜到了七八月是最肥的時候,切絲拿鹽糖香油一拌就是很好吃的小菜。鴿子鬆是中午便做好的,現在要吃時便下蒸籠蒸透,一碟擺在白菜葉子邊,要吃時自取了包著蘸醬吃便是,很是爽口。


  蘇蘅剛才還在心裏暗自跟自己較勁,一聞到粥香菜香,扛不住肚子咕咕叫,又慢悠悠地回了正院吃晡食。


  這一幕,渾如前世小時候跟爸媽吵架,揚言自己再也不吃飯了,可是等飯香傳進房門,又自動坐到餐桌前了。


  蘇蘅和薛恪對坐,雖然赧然,雖然頭快埋進粥碗裏了,但是該夾的菜一筷子沒少。


  薛恪用膳的時候倒是自如。


  他將一隻白菜包包好,沾了醬遞給蘇蘅,淺淺勾唇道:“不必吃得那麽快。”


  蘇蘅慢吞吞“嗯”了一聲,抬頭見他正看著自己。


  薛恪的笑容淡下來,眼神掠過她的麵龐,看透了她的心思,“不用和誰比,也不必在那些花樣子上費心思。你做你自己喜歡做的事便是。”


  蘇蘅看著他,放下筷子,“若是我就是想做個香囊呢?”


  “若是一定要做,”薛恪淡淡道:“我看那隻襆頭小豬就很好。”


  作者有話要說:蘇蘅:撩完就跑真刺激。回來吃飯慫如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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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瓜齏炒雞絲的做法來自於《中饋錄》,類似於今天的醬瓜炒肉,非常爽口,下粥妙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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