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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新家,新氣象

  轉眼兩年過去,家成長到了五歲。他剛上了幼兒園,那年夏天,我們搬住到了村子的另一頭。我不喜歡搬家,兩個孩子也不喜歡。每次將人折騰半死,搬家之後休息幾天,身子才能又像自個兒的。

  家搬多了心裡也空落落的,時常覺得自己在這世上還沒有一個安身立命之地,再多想想一陣辛酸和惆悵就會湧上心頭。

  我以為這次我們可以在這裡住上很長一段時間,四五年內應該不會再搬家。沒過兩三年我們就又搬家了。

  我家在一個山腰子上租了個兩間坐北朝南的灰磚房,既寬敞又亮堂。在院子東面的角落裡還藏著一個兩三根木頭撐著幾塊三合板搭起的小廚房。裡面只有一個黑色的小灶台,其餘什麼東西都沒有,看起來簡潔多了。

  院子還是土院子,不過,在院子東南兩個方位長著兩顆令人欣喜的樹。門口正對面的那顆棗樹,看著一副已經暮年的樣子。它的樹榦只有成年人的腿那麼粗,樹枝上的葉子零零散散,風一吹一大把葉子就洋洋洒洒的在空中飄蕩著,過一會落在地上,看著就像上了年紀的老頭,手一抓頭,一大把白森森的頭髮就落了下來一樣。我生怕在哪個狂風怒吼的夜裡,它突然就被吹倒在地上,第二天醒來以後還要打掃那被風吹的枝葉雜亂的麻煩的院子,要真是那樣,我真的會發瘋的。

  好在東邊那顆槐樹不像棗樹那般瘦弱,它的樹榦出奇粗,要比家裡洗臉的鐵盆還粗一圈。樹杈盤根交錯,枝葉茂盛,最長的幾根樹枝踮起腳伸手就能夠到。

  我常常在想,是不是院子里的土質不同,因此棗樹長得瘦弱,槐樹枝繁葉茂。最後,我終於想到一個說得過去的解釋。大概是因為槐樹長在茅廁旁邊,於是經過幾十年艱苦不懈的努力,他充分吸收了腳下泥土裡人糞便中的營養,這才造就了它健壯的模樣。而棗樹腳底下什麼都沒有,所以只能那麼瘦削、

  夏天一到,槐樹下一大片蔭涼地,棗樹下是被炎炎烈日烤焦的大地。那時的院子外一半白,一半黑,就像個方方正正的太極。我和家成家興兩個孩子搬個小凳子常在槐樹底下乘著涼吃飯,吃著吃著一大片白色的槐花就掉在頭頂和碗里,那場面想想都美極了。槐花在嘴裡生嚼有一絲淡淡的甜味,吃完滿嘴都是花香,舌尖上也是淡淡的香味。

  我常在垂下來的樹枝上伸手摘一些槐花下來,放在鍋里一炒。家成和家興都說好吃,大兵只是用筷子嘗幾口,他愛吃肉,是不喜歡吃這些東西的。

  大兵在家碌碌無為了兩年,這次搬家后他終於找了份工作。

  那兩年,他閑在家,家中一切都是靠他開三輪、下煤礦掙下的錢過活。錢花完,他就跟鄰里鄉親四處借錢。我素來不喜歡跟人借錢,要緊的事除外,不然打死我也不會跟別人張口借錢。

  我一向認為沒有錢就不用花了,只要跟人借下錢,我心裡就像堵了塊石頭,晚上睡覺都咯的身子疼,翻來覆去就是睡不安穩。還完錢,心裡的石頭才能落下,睡覺才踏實。

  大兵寧願到處逢人借錢,也不喜歡用自己的雙手掙錢。我想,既然他喜歡借錢,我就隨了他的意願,最後總歸要他來還清的。

  家裡欠下的錢越堆越多,一些鄰里耐不住性子就會到我家登門拜訪。剛開始,那些要債的人來到我家,大兵就跟他們胡扯一通。後來,他學聰明了,要債的人一來,他就躲在別家窯洞里拉話,讓我在家替他擋掉這些麻煩的人。

  要債的人來我家都是一個樣,就連說話的語氣都一模一樣,像事先一起商榷好的。他們不會直接開門見山跟我提錢的事兒,都是先問問我家的近況,接著再問我跟大兵的近況,聊上好久,最後離開我家之前才提到大兵借他們錢的事。

  我對每個來我家拜訪的人,答覆他們的話都是一樣的,我應承他們,過幾天肯定會把錢還上,可我也不知道到底什麼時候能給他們還上錢。我想,再沒有什麼話能夠比我這句話不痛不癢的,但他們也很咄訥,不想與我捅破這層窗戶紙。我說完這句話沒一會,他們就離開我家了。

  有時候大兵難免會跟要債的某個人碰面,日子長了,大兵想起欠下的一溝子債和那些三天兩頭踩踏我家門檻的人,腦子裡就麻亂的很。那段時間,他經常喝幾盅酒來消除他心中的煩惱。

  我猜到,大兵總有一天要被這些要債的人逼煩。也只有到那時候,大兵才會想到找一份工作來掙錢。他知道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更何況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欠了這麼多人的錢,想躲掉是根本不可能的,只能用雙手去創造財富來彌補這個窟窿。

  後來,越來越多的人來我家要錢,過了十幾天,就在我們搬家后。大兵買了一輛三輪車,他又干起了之前拉料的活。他跟我說,他要開始掙錢,以後他會認真工作掙錢養家。我當時聽了他的話,心裡高興的不知道說什麼,只是面無表情沉默著。大兵工作以後,沒有了從前三天打魚兩天晒網的懶散樣,他也很少偷懶。

  冬天,大兵還找了一份捎帶殺羊的活。我家的日子從這個時候開始慢慢變的好起來,大兵也是從這時變成了另一個人。

  大兵每天六點多,就要開著三輪車出去拉貨,晚上六七點鐘才能回到家。

  那時候,北方的冬天,尤其是那年,冷的能要了人的命。夜裡,東北風徹夜的呼喊咆哮,玻璃上天天都嵌著一層白森森的厚厚的美麗冰花。從家一出外頭,就感覺像走進一個大冰箱里,吸進去的空氣通常能把鼻子凍的受不了。眨一下眼睛,眼睫毛就立馬粘在下眼皮上。一個孤苦伶仃,只有一件破衣裳的拾破爛的老頭,就在那年活生生的凍死在一個荒廢的窯洞里。人們發現時,他就躺在窯洞後面的牆根上,身子僵硬的和木棍一樣。

  家常和家興兩個娃身上穿的都是我親手縫的厚厚的棉襖。難看一些,卻比買的那些衣服更結實保暖。大兵穿著一件黑色皮衣,幾年冬天大兵時常穿它,他頭上戴著一頂只露出兩個眼睛的呢絨黑帽。

  天太冷了,我家的三輪車也被這結實的天氣凍的吃不消。有很多次,三輪車被那凍死人的鬼天氣凍的根本無法發動。大兵就差把發動三輪車的搖棍搖斷了,依舊打不著火。

  後來,大兵在發動車子前,從家裡提一壺滾燙的熱水下去。先把熱水澆在油箱上,然後過上一段時間,再使勁搖搖棍才能將發動機打著。大兵這才開著三輪車從家離去。大兵拚命工作的那段時間,我看著他早出晚歸,飽受酷暑嚴寒,心裡多少都會有些心疼。

  大兵殺羊的活只是在冬天乾的,羊兒夏天養肥,到了冬天殺了賣肉。大兵殺羊是個好把式,冬天裡,隔幾天,一個身材短粗的小胖子就把一頭羊牽到我家,我讓他將羊拴在院子里的槐樹下,等大兵晚上回來殺它。大兵白天開三輪拉貨,晚上在家裡殺羊。

  那段時間,我家最不缺東西的就是羊肉。那個身子短小的圓胖子和大兵是同村的,他除了給我們殺羊的錢,還經常把一些些羊肉送給我們。我心裡覺得這份活好極了。

  連續幾天,我家頓頓都有羊肉,大偉和小偉吃了沒幾天,就受不了了,說嗆鼻子。大兵愛吃肉,天天讓他吃,也不膩。兩個孩子吃不掉,他就把他們的羊肉夾到自己碗里,狼吞虎咽咀嚼起來。

  大兵殺羊的時候,我和家成、家興都要協助他。我們一家四口聚在旁邊的一間屋子裡,昏黃的燈光下,一隻四條腿被捆著的羊在一張破舊的桌子上拚命掙扎著,叫喊著。大兵殺羊前,囑咐我和家成、家興,讓我們每人按住一條羊腿。他說待會殺羊時,它會掙扎的很厲害。放羊的桌子下有一個鐵盆,鐵盆正對著羊的頭顱。大兵跟我們說,就算羊的頭被割下,它的腿也會亂蹬亂踢。起初我是不信這話的,後來我才真的信了。

  一切準備妥當后,大兵右手拿起白天磨好了的刀子,昏黃的光線下,刀子反射出的光芒有些刺眼。之後,他又拿著刀子在一根不粗不細的鐵棒上來回的磨,發出一陣尖銳清脆的滋滋聲。我知道,這是對桌子上的羊動刑前進行的必要準備工作。

  大兵看了一眼我們,就說他要開始殺羊了。沒等我看清,大兵手裡那把閃閃發光的刀子已經刺進了羊脖子的喉嚨處。可憐的羊兒隨即發出慘絕人寰的聲音,那聲音聽著就讓人撕心裂肺。羊兒的四條腿和身體隨著劇烈的慘叫聲動彈的越來越厲害,桌子被羊折騰的也發出響聲。我拼了命似的使勁摁住那條撲騰亂動的羊腿,差點快摁不住了。我看到家成和家興,他們臉上竟沒有一絲害怕,他兩的眼睛像牛眼睛一樣都掙的又大又圓,仔細看著這隻羊被殺死的過程。

  刀子剛插進羊的喉嚨,羊血先是一滴一滴的開始往鐵盆里掉,隨著大兵用握著刀子的右手逆時針轉了360度,羊頭跨擦一聲就掉到下方地上的鐵盆里。這時,羊血像決堤的洪水般一涌而出,唰唰的往盆子里流,就像瀑布往深譚下倒一下。

  沒了頭顱的羊,慘叫聲自然也就沒了,但它的身體和四條腿卻並沒有因為失去腦袋而停止動彈,反而它們撲騰的愈來愈猛烈,跟大兵說的一模一樣,羊即使沒了羊頭,仍舊會亂踢亂蹬。幾分鐘后,昏黃的屋子裡漸漸安靜下來,只能聽到滴滴答答的聲音,羊血不再唰唰的往鐵盆里流。我知道,桌子上的這頭羊這下算是死的透透了。

  大兵殺羊的場面我見多后,一個人的時候我常想,羊兒實在可憐。從生下的那刻起身上的東西就註定要被人一口一口的吃掉,連皮毛也要被人拿去做成羊絨。吃再多的草,無非是把身體養肥,再讓人們吃掉,這樣活著究竟有什麼意義?

  直到家成和家興上學讀書,我跟著他兩也學了一些知識。羊被人吃是自然定律,如同狼餓了要吃羊、老虎餓了要吃鹿一樣。人餓了當然也得吃肉,這是老天也沒有辦法的事。非要兩者之間的不同,那就是人不像老虎和狼。它是雜食動物,吃的花樣多、種類多罷了。

  晚上我和兩個孩子幫完大兵的忙,就領著家成和家興到隔壁屋睡覺,由大兵在那間殺羊的屋子裡搗鼓一晚上。

  第二天,大兵開三輪出去拉貨,我就走進了那間殺羊的屋子。地上到處有些零零散散沒有干透的血跡,刺鼻的血腥味在屋子裡飄蕩。一副白色羊骨架被鐵鉤鉤在樑上,在空中懸吊著,桌子上鋪著一張的羊皮,橫樑上吊滿了用鐵鉤掛著的羊肉。這裡簡直就是一個小型的屠宰場。迫使我急忙走出來,在外頭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看到大兵忙活一晚上的成果,我就像吃了蜜一樣高興,心想往後的日子會越過越好。

  我家院子外小棗樹的土坡下住著一戶人家,夫妻二人也是剛結婚幾年,他們只有一個孩子。我們搬家后,大兵就結識了那家男人——杜友福,吃飯時,大兵常端著碗走去他家。我因常到杜友福家裡叫大兵吃飯,慢慢地自然跟翠梅認識了。翠梅是個高個子的女人,後來我家幾次輾轉遷徙后,我還常與翠梅來往,去她家竄,說些家長里短的貼己話。

  杜友福比大兵年長六、七歲,他跟大兵一樣,是家中最小的。友福身材高瘦,長著一副瓜子臉,整個人看起來瘦削極了。杜友福生的一副好命,卻也是好吃懶做。他家中的兩個姐姐和那個哥哥,都是非富即貴的上等有錢人家。杜友福沒什麼本事,全靠他的哥姐們接濟。杜友福這才有了整日東逛西轉,在家喝點小酒美滋滋的生活。

  我剛嫁給大兵時,他酒量不大,一個月最多喝兩次酒,每次只喝個兩三樽。大兵認識杜友福后,他喝酒的次數慢慢就變多了,酒量漸漸也大了。隔五六天他就跟杜友福在他家喝一次,大兵每次都是臉跟脖子通紅的回到家。到後來,他喝了酒時常因為一些喜愛小事跟我吵架,我們兩個隨著他的酒量變大,也變得越來越頻繁。

  最讓我心疼的是家興,這孩子跟著我吃了不少苦頭,搬到新家沒多久,他就出了意外。

  那天我坐在翠梅家炕上和她拉話,我走前家興跟著隔壁屋的小濤一快在我家不遠的一塊空地上玩耍。我囑咐他乖乖待在那裡玩耍,他們兩個小人先是在院子嬉戲。後面他們竟跑到離家不遠的小學。

  當時村裡的小學建在低洼處,周圍住著很多戶人家。小偉他兩就在一處沒有圍牆,底下是三米多高的地方玩耍,下面就是小學的院子。誰曾想他兩玩的時候,小濤不小心推了小偉一下,小偉就就從三米高的地方掉了下去,門牙當場被磕掉兩顆。

  我和翠梅說的起勁時,突然有人到她家跟我說,我家小偉掉到學校院子里了。我當時聽到她這句話心都碎了,小偉才四歲,從三米高的地方掉下去……,我不敢再往下想。我站起身拔腿就向學校院跑去,路上我已經心急如焚、七上八下,心裡一直怪自己不長心。我跑到小學時,就聽到小偉哇哇大哭的聲音,和剛出生時一樣,還是那麼的撕心裂肺。我走進院子里時,看到小偉趴下地上,鼻青臉腫的,兩隻小眼睛緊緊閉著,一直在哭。他滿嘴都是紅色的血,還有兩顆牙躺在地上。

  「小偉,讓媽媽看看,哪裡疼啊!」

  小偉聽到我聲音后,原本閉著的眼睛裂開一條縫,隨後便哭的愈烈了,嘴裡還時不時叫著「媽媽」。我聽到他的聲音,心像是突然被刀子狠狠地窩了一下,鑽心的疼,眼睛酸溜溜的止不住流下眼淚。

  「小偉不哭了,媽媽在呢,媽媽帶你看醫生,看完醫生就不疼了。」

  我用手擦了擦小偉哭的滿臉的淚痕,隨手拍掉沾在他衣服上的土。之後,拖著他那兩個細小的胳膊,慢慢把他拉了起來,我生怕一不小心弄疼他。看著他能站起來,我心裡那些不好的念頭也隨之落荒而逃了。我讓小偉趴在我的背上,我背著他,將他送去村裡的診所,給小偉看傷的醫生就是當初給我接生的杜醫生。他看到小偉臉上嚴重的傷勢,一臉驚訝的樣子,他問我孩子怎麼了。

  「從小學的高處掉下去了。」

  我焦急的回答著他的話。

  「你們大人啊!」

  他只說了一句話,隨後給了小偉嘴裡塞了一顆糖后,開始給小偉臉上和身上擦藥水,一邊說道我的不對。我聽著他數落我,恨不得把小偉此時的疼痛都轉移到我身上,可世上沒有這個叫「如果」的東西。過了大約半個小時候,小偉臉上就被杜醫生纏滿了白色的繃帶,小偉整個臉裹的跟粽子沒兩樣。我連忙向杜醫生道謝,感謝他給小偉看傷,還給了他一顆糖吃。

  「孩子不小了,也可以讓他上學念書了。到了幼兒園上學,自有老師的管教,就不會發生這些驚悚的事,你自己也能省心省力些。」

  他一臉嚴肅的對我說。

  我嘆了一口氣后連連點頭:

  「曉得了。」我對他說:「那這次的醫藥費再先欠著,等我有了,我給你送過來。」

  「嗯,不急。」

  我說完就背著小偉回家去了,我原本打算小偉長到5歲再送他去上學,但現在出了這種事情,我像一個驚弓之鳥,生怕接下來他再出什麼簍子。過了十幾天,小偉漸漸好些了,身上的傷消退了許多。我便將他送去了幼兒園,讓他和其他孩子一樣開始讀書上學。這樣一來,有了老師的管教,我就不用整日里心提在嗓子眼裡過日子。

  後來小偉上了高中,經常跟我說自己的腰疼。於是,我帶他到縣裡的醫院拍了片子。醫生跟我說小偉的腰部脊柱缺少營養,有一處骨頭與骨頭之間沒有銜接好。以後腰部可能不能吃力負重,那一刻我便覺得小偉最可憐。

  大偉和小偉都讀了書上了學,大兵不勤懇卻也不懶惰,冬天裡三天兩頭就會宰一頭羊,好的時候連續幾天能殺十幾頭羊。也有不好的時候,接連幾天一頭羊也殺不上,但日子還將就能過的去。我時常想著日子就這樣過下去該多好,不富也不窮,可終究天不遂人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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