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青蛙池塘
雷諾阿用袖子擦乾了眼淚。
他突然想起，床底下應該還有幾幅被沙龍拒絕的作品，或許可以拿去畫廊碰碰運氣，如果能賣掉，至少能維持一段時間的開銷。
他把手伸進床底下摸索，一口氣拉出來四五幅還沒來得及鑲框子的油畫。
他找來一塊乾淨的抹布，一幅一幅細細的擦拭。
這些畫中，最令雷諾阿滿意的，就是這幅《青蛙塘》。
《青蛙塘》創作於五年前，雷諾阿曾信心滿滿的把它送去沙龍，但卻遭到評審無情的退稿。
當時的雷諾阿已經從美術學院畢業，在格萊爾的私人畫室進修，在那裡，他認識了克勞德·莫奈。
那一年夏天，雷諾阿和莫奈經常一起去巴黎郊區的青蛙塘寫生，那是他們倆最喜歡的地方。因為，每逢禮拜天，那裡都有熱鬧的聚會，還有香甜的蛋糕和汁香四溢的烤肉，以及漂亮的女人。
經常在青蛙塘周圍出沒的女人，大多數是上流社會人士隱秘的情婦，她們不用為生計煩惱，每天只需要把自己穿的漂漂亮亮，帶上最華麗的珠寶，撐著小陽傘，來到青蛙塘談笑風生。
這些女人大多庸脂俗粉，胸大無腦。但她們對雷諾阿這樣的年輕畫家卻十分友好，有些女人甚至願意免費做他們的模特兒。
雷諾阿就是沖著這些免費模特來的，他們時髦、靚麗、光彩動人，巴黎最好的模特，也不過如此。
其實，雷諾阿對模特兒從不挑剔，當然，那些年輕開朗，衣著光鮮的女人，是誰都喜歡的。
莫奈不一樣，他對這些花枝招展的女人不感興趣。別看他平時大大咧咧，看起來很有女人緣，但肯讓他拿起筆來畫肖像的，只有他的妻子卡米爾。
以往，每次來到青蛙塘，雷諾阿只畫女人，莫奈只畫風景，他特別善於捕捉水的靈動。
那是一個艷陽高照的下午，兩人像往常一樣，背著畫架來到青蛙塘。這一次雷諾阿沒有畫女人，而是聽從了莫奈的建議，兩人一起坐在岸邊，認真觀察陽光下水面和倒影的關係，然後，再用快速果斷的筆觸，在畫布上畫出波光粼粼的感覺。
於是，這幅《青蛙塘》誕生了。
也就是這一次，雷諾阿發現了陽光的曼妙的魅力，他真正愛上了在戶外作畫的感覺。
……
雷諾阿打開抽屜，翻出一塊布，把《青蛙塘》放在上面，包裹嚴實。
他決定把這幅畫送到畫廊去，但願能賣個好價錢。
雷諾阿扛著畫走在大街上，時間已經接近中午，太陽火辣辣的掛在頭頂，曬得人睜不開眼睛。
林蔭大道上零零星星坐落著好幾間畫廊，由於最近經濟不景氣，藝術品市場也受到波及，有幾間畫廊處於歇業狀態。
走著走著，雷諾阿看到一家名叫「波頓」的畫廊，門口掛著「營業中」的招牌。
他打起精神，推門走進去。
櫃檯里的小夥子正在打瞌睡，看到有人進來，立刻站起來，揉揉眼睛說，「先生，您好！」
「你好，請問你們的店長在嗎？」雷諾阿問。
「店長不在，請問您有什麼事？」
「呃……我想和你們的店長談一談，或許你們願意代售我的作品！」
小夥子從櫃檯裡面繞出來，指著雷諾阿手裡的畫問，「是這一幅嗎？」
「是的是的！」
雷諾阿連忙揭開手裡的布，把整個畫面完全展示在小夥子面前。
小夥子皺起眉頭。
「這畫的是什麼呀？」
「這是一個巴黎郊區的小鎮，名叫青蛙塘，這是人們聚會的場景……」
「抱歉先生，您這幅畫和我們店裡的畫風格可不太一樣，我們都賣歷史宗教題材的寫實畫！喏，你看！」
小夥子指指大廳里四周掛著的畫，雷諾阿隨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全部都是暗棕色調的古典主義油畫，和他手裡這幅《青蛙塘》是截然不同的兩種風格。
雷諾阿心裡涼了半截，但他還想爭取一下。
「或許你們可以嘗試一下，說不定有客人喜歡……」
「不必了，先生！」
「沒試過，怎麼知道呢？要不然，我先把畫留在這裡，如果賣不掉，過陣子我再來取……」
「不行的，先生，這畫太佔地方了，請你快點把他包起來拿走吧！我們從來也沒收過這樣的畫兒！」
「呃……你們店長什麼時候回來，我想親自和他談談，或許他會有不同的看法！」
「我覺得沒有這個必要，就算是店長在，他也不會接收你這幅畫的，你還不如去其它畫廊碰碰運氣！」
小夥子把雷諾阿送到門口，又重新坐回櫃檯裡面打瞌睡。
唉！
連畫店長都沒見著，就被小店員打發走了。
雷諾阿沮喪的扛著畫繼續往前走，一抬眼，他又看到第二間畫廊。
他猶豫了一下，推門走進去。
……
不出所料，跟那家「波頓」一樣。
店員也婉言謝絕了他代售《青蛙塘》的請求。
雷諾阿沿著林蔭大道一直走，那些「正在營業」的畫廊，他一家也沒有錯過，一連去了四五家，每一家都以畫作風格與畫廊的經營理念相悖為由，拒絕了他，無一例外。
萬念俱灰的雷諾阿把他的《青蛙塘》扛在背上，麻木的邁著步子，眼看已經走到林蔭大道的盡頭。
真的沒有一家畫廊肯接收他的作品嗎？
難道他就只配畫凱爾安排的那些庸俗的裝飾畫嗎？
雷諾阿越想越難過，就在他幾近絕望的時候，隱約看見不遠處還有一間畫廊，就在麵包店的隔壁，招牌上寫著「古比爾」。
他懷著最後一線希望，推開門，走進去。
一走進大廳，他愣住了。
在大廳最顯眼的位置，居然掛著克勞德·莫奈的作品，那明亮的色彩刺激著他疲憊的神經，彷彿在夢裡一般。
呵！
這是幻覺嗎？
居然有畫廊在賣莫奈的畫！
「雷諾阿先生？」
聽到有人叫自己，雷諾阿順著聲音看去，提奧正站櫃檯旁沖他微笑，那笑容是如此燦爛……
難道真的是在做夢？
雷諾阿感到一陣眩暈，腳下一軟，暈倒在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