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無常

  陸銘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要怎麼辦了。

  怪談成真的源頭很難找到——如果出現最壞情況，也即是全世界同一時間產生怪談成真現象，那麼就無法根據時間線，來確定災難源頭身處何處。

  在整顆地球上找一件物品？或是找一個人？這個的難度實在太大了。

  而怪物的實力取決於流傳度，或者說取決於相信怪談為真的人數。

  如果將信仰包含在內的話，這個副本世界顯然會出現一些超級大哥——這極可能是陸銘難以解決的麻煩。

  災難源頭對應解密側。

  超級大哥對應戰鬥側。

  解密側無法解密，戰鬥側還打不過……

  陸銘很快拉低了自己的預期闕值，因為完美通關該副本，極可能是一種奢望。

  再抬頭看向天邊。

  陸銘能看到，隨著太陽緩緩升起，天邊的仙宮、佛國、天堂幻象亦緩慢消散。

  仙宮消散得最快。

  佛國次之。

  天堂幻象最為堅挺。

  ——這意味著信眾的多寡和力量的強弱。

  「所謂的流傳度越廣怪談力量越強的說法，有所偏頗。」

  「應該是相信、乃至深信的人越多，怪談力量也就越強。」

  與現實世界相仿——道，佛，基督，三者信眾的多寡是有所區別的，狂熱信徒數量更是沒得比。

  陸銘不由想到古老傳說支線任務。

  如果剛開始，陸銘不理解這個任務該怎麼完成，那麼當仙宮天堂之類的玩意擺在眼前後，情況大抵也就一目了然了。

  「還有另一個問題……」

  一旁的段雲又開口。

  「這些怪談怪物……到底有沒有智力？」

  陸銘道：「有。」

  根據前人探索出的資料，這個副本內的怪物是能聽懂人話，且有行為邏輯可循的。

  段雲再道：「如果是這樣的話……情況可能不會像咱們想象的那樣危險。」

  短暫理清思路，段雲侃侃而談。

  「如果這個副本的災難源頭就是相信即為真的話，那麼最強的，應該是宗教的力量。」

  陸銘點頭應和：「天堂的強度比佛國略高，遠高於仙宮。」

  通靈能力能讓陸銘模糊感知到三者之間的強弱區別。

  怎麼說呢，挺強，但其實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無解。

  「而相信的極致，應該就是宗教的狂熱信徒……他們深信教義上的一切，更深信神靈的存在。所以，他們能給怪談提供非常可觀的力量。」

  陸銘聽懂了段雲話里的意思。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開口吐出四字。

  「信仰戰爭。」

  「也可以叫信徒爭奪。」

  已知，信仰者、相信者越多，怪談的力量就會越強。這其中有個邏輯，那即是怪談的源頭為人，他們的存在基礎是人，提升力量也要靠人。

  人類雖弱，但卻是一切的根基。

  如果這些怪談怪物能夠理解自己的本質的話，它們非但不會對人類揮動屠刀，反而會庇護人類，回應人類的祈禱，最後便會發展到愚化人類，以及圈養人類。

  段雲繼續道：「如果我是仙宮、佛國、天堂的主人的話，我會一直把我的神國掛在天上，看到這一幕的人越多，相信的人也就越多，如此實力才能快速提升……而現在，仙宮佛國天堂已經消失不見了……」

  「實力問題？」

  陸銘想想，點了點頭：「是實力問題。仙宮裡應該有個低等天災……佛國更強，有沒有中等天災或中等凶神不知道，而天堂里必然存在中等天災或中等凶神。」

  「而這份實力，並不足以讓剛才的異象長久存在。」

  所以才有剛才仙宮、佛國、天堂的一閃而逝。

  段雲再開口：「人前顯聖！這是怪談怪物們所要做的第一件事情。」

  彰顯自己的存在，從而讓更多人相信自己的存在。

  這是怪談們提升實力的最佳途徑。

  段雲話音剛落，陸銘便已經轉頭，看向了遠方村莊入口處。

  感知著入口處傳來的氣機波動，陸銘忍不住嘴角一扯。

  說曹操，曹操到……

  ……

  偏僻的小山村，今天迎來了很多訪客。

  不止有陸銘這群「屠村」的殺星，還有後續趕來的另外兩「人」。

  說人其實並不准確……

  因為它們長得很怪，打扮更怪。

  兩人身高相仿，一人黑衣一人白袍，皆戴著高帽，黑色的高帽上寫著「正在捉你」，白色高帽上寫著「你也來了」。

  這二位手持招魂幡，晃晃悠悠的便來到了陸銘等人所在的小院中。

  沒有開門動作，只是如幻影般穿過門扉，走入了屋內。

  於是，眾人相對視，黑白二人臉色平靜，陸銘等人卻只感覺荒謬與荒唐。

  「黑白無常！？」

  毫無疑問，是的。

  小高的驚呼聲讓白無常嘿嘿一笑。

  白無常抻著個大舌頭，口齒不清道：「王大柱在哪兒？王大柱呢？跟我回地府。」

  他沒見到王大柱的影子，便轉頭看向了剛才反應最大的小高。

  「你看到王大柱的魂了么？」

  小高登時啞然，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這兒呢。」

  陸銘抬手，隨著指尖放光，王大柱的魂體便從陸銘體內鑽了出來。

  這古怪的一幕，沒讓黑白無常動容，它們剛想上前，卻見段雲從陸銘身邊走出，橫亘在黑白無常與王大柱之間。

  想了想，段雲行了個不倫不類的抱拳禮。

  「二位……長官……哦不，上神。」

  「敢問二位來此所欲為何？」

  黑無常冷漠開口：「勾魂。」

  白無常嬉皮笑臉：「黑白無常幹嘛的沒聽過啊？」

  段雲猶豫道：「聽過自然是聽過的……就是，以前也沒見二位上神人前顯聖，這次怎麼……」

  白無常嘿嘿直樂：「新的指標。府君說了，現在咱地府勾魂得與時俱進，偷偷摸摸不好，光明正大才好。哦對了，你們陽間不有個什麼叫短視頻的玩意兒么？我二位給你們行個方便，來！咱拍個短視頻，保管你們一炮而紅！」

  眾人：「……」

  感情你們連短視頻都知道？

  早在黑白無常現身的當頭，希望就已經架設好了精神鏈接，精神鏈接中響起段雲的聲音。

  「它們的確有智力……而且不僅如此。怪談依託人類的相信而生，它們似乎天然了解一些人類世界的規則。」

  現身勾魂是為人前顯聖。

  拍短視頻是為擴大影響力。

  怪談現象剛剛出現不到一個小時，這些由人類想象力而生的怪物們便已經摸透了人類世界的規矩，並利用規矩與規則為自己鋪路。

  這邊廂，眾人議論紛紛。

  那邊廂，段雲一心二用，使勁勾搭著黑白無常。

  「這短視頻當然是要拍的……但是，不會耽誤兩位上神的工作吧？」

  黑無常冷峻依舊，白無常熱情似火。

  小白揮了揮手，笑得口水順著大舌頭往下淌：「不耽誤不耽誤。地府又不止咱一對黑白無常，咱地府有的是員工。」

  精神鏈接中傳出段雲的聲音：「按照現實世界的傳說，地府只有一對黑白無常……但現在它們說地府有很多對黑白無常……我是不是可以這麼做推測：怪談受人類相信力量的影響，會出現一些與神話傳說不符的改變。」

  陸銘開口：「這個很正常。相傳地府有天齊仁聖大帝，北陰酆都大帝，五方鬼帝十殿閻羅，還有地藏菩薩等等等等……但一般人不會這麼細緻的去了解地府的構成。可能在大多數人眼裡，地府的構成也就是閻羅王，判官、牛頭馬面黑白無常孟婆這些玩意。」

  深入鑽研神話故事者終究還是少數。

  多數人哪怕相信地府存在，相信這些鬼鬼神神的東西，也不會去深入了解研究——用個簡單的辭彙來解釋，就是淺信眾。

  而在現實世界當中，由於民智已開，狂信徒不多，淺信眾才佔大多數——根據比例來算，淺信眾必然才是怪談怪物的主要力量來源。

  而在這些淺信眾的影響之下，怪談扭曲發生改變也不稀奇。

  精神鏈接中，希望突兀開口：「老大，這倆什麼實力？」

  「中等厲鬼罷了。」

  中等厲鬼對付王大柱這種幽魂已經足夠了，且厲鬼已經能夠短暫出現在活人眼裡，也能達成人間顯聖的需求。

  那邊，段雲笑眯眯的走到黑白無常身邊，掏出XW手機拍了個視頻——由於沒網，視頻只是正常的視頻，不是什麼短視頻，但糊弄鬼是夠用的。

  黑白無常還比劃了個剪刀手……

  「耶~~」

  「OK！」

  段雲收工，笑眯眯的走到了一邊，陸銘卻又走了上來。

  「兩位來此就是為了王大柱？」

  老黑言簡意賅：「對。」

  白無常是個話癆：「人死後有概率化作鬼物，而我們地府就為鎮壓鬼物，執掌輪迴而生。王大柱現在成了幽魂，自然歸我們地府管轄。諸位跟王大柱是……」

  「遠親。」

  「哦哦哦，你們放心，多燒紙，多做善事，我哥倆運作運作，爭取讓王大柱下輩子投個好胎。」

  這倆顯然不管輪迴，大概率只是地府基層員工，小白說這話估計也就是扯個犢子拉拉關係——業務能力倒是還中。

  而如何處理眼下這碼事兒，陸銘心中也早就有了計較。

  他故作遲疑道：「你們剛才說，地府為鎮壓鬼物而生……所以所有的鬼物都歸你們管對么？」

  老黑：「是！」

  小白：「我們不管誰管？要是放任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在陽間搞東搞西，那不就亂套了么？」

  剛出生沒一個小時，你們就這麼有使命感……胎教不錯啊……

  陸銘更躊躇了一分。

  想了想，陸銘摘掉墨鏡，動用鬼化吸收一頭幽魂。

  森森鬼氣從陸銘體內泛起，陸銘的皮膚瞬間變得蒼白。

  宛如惡鬼的陸銘再抬頭，看向目瞪口呆的黑白無常，平靜道。

  「那我呢？」

  「你們會管我么？」

  小白老黑對視一眼，再看向陸銘，登時露出一分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

  「按照規矩，我們得管。」

  「但是吧……咳咳……」

  小白不知道該咋說了。

  因為鬼化后的陸銘，嚴格來講也能劃歸為鬼物行列。

  但從氣息上看，吸納一頭幽魂的陸銘已經有高等厲鬼的水平，小白老黑也打不過啊……

  它們正麻爪呢，陸銘再開口。

  「我想去投胎……人間不值得。」

  這話把黑白無常都給搞愣了……

  它們琢磨來琢磨去，好一會兒才理解了陸銘的意思。

  「您想去地府？」

  陸銘點頭。

  「按照規矩，我能去地府對吧？」

  老黑小白對視一眼，登時輕鬆了不少。

  「能！」

  小白這般說完，老黑拿出鬼氣森森的鐐銬，說了句得罪了之後，便將鐐銬扣在了陸銘的手腕上。

  這一霎那，陸銘只感覺鬼氣收縮似被壓制，想了想，陸銘取消鬼化，重新戴上了墨鏡，恢復了正常人的姿態。

  老黑見罷也沒表示——剛剛陸銘展現出了高等厲鬼的實力，由於等級高於黑白無常，它們也摸不清陸銘有什麼底牌手段。

  但能確定陸銘是鬼，這個就可以了——他有再多手段，進了地府都得老老實實的趴著。

  再給王大柱扣上鐐銬，老黑一拽，陸銘和王大柱便踉蹌著跟在了老黑身後。

  小白晃起招魂幡，對其他人微微一笑。

  「各位，拍短視頻啊……愣著幹嘛呢？」

  段雲小高等人拿出手機，段雲對小白比劃個OK的手勢，小白咧嘴一笑，搖著招魂幡輕唱道。

  「黃泉路長無客棧，看好腳下上路嘍！」

  「叮叮噹噹」的銀鈴聲響起，詭異力量從鐐銬中傳出，灌入陸銘和王大柱體內。

  於是，陸銘只感覺眼前光影浮動，很快，一條幽靜的小路便映入眼帘。

  這一幕，能夠被活人觀測，甚至被照相機拍下。

  小路兩側開滿了紅色的花，花兒有花無葉，色澤如鮮血般燦爛。

  詭異香氣飄蕩傳開，很快瀰漫了整個房間。

  活人倒對此無感，但能看到王大柱的眼神似乎靈動了不少，老黑小白的氣息波動也更強了一分。

  直到走到路邊，小白轉頭對段雲等人笑著揮了揮手。

  老黑則站在小徑入口前，對陸銘和王大柱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

  「兩位，請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