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章 第九十章
張嘉凱的葬禮在浙州最大的殯儀館舉行,前來吊念的人不多,只是一些車隊里的朋友而已。
鄭鋒和周樹他們是在早上趕到的,他們都一夜未眠。
周樹幫著楊繼沉處理喪事相關事宜。
周樹說:「哥,咱們是不是走到頭了?」
楊繼沉:「沒有。」
「嘉凱突然走了,梔夏在牢里,還剩下我們三個,就是走到頭了。」
一切都變了,意義也變了,變得沒什麼意思了。
楊繼沉抬手捏了捏眉心,聲音低沉而疲憊,他說:「別說了。」
周樹吸了吸鼻子,說:「嘉凱進國家隊,我和賀群真的很開心,比你進還開心,他真的很拼,實力也夠。那天,他打電話過來,說拿到了曼島TT的綠卡,我和賀群他媽的當時都能給他隔空放禮炮慶祝,你知道,這是很多華人做夢也進不去的比賽。可我現在寧願當時把他揍到不能去比賽,我們幾個認識幾年了,幾年了……我都快數不清了。你說,他活得好好的,活的好好的,怎麼會死了?」
他不是走了,而是死了。
楊繼沉和周樹站在殯儀館外,夏日清晨的陽光透徹而明亮,卻照的他們都出了一身虛汗。
楊繼沉點了支煙,沒有回答周樹。
周樹不依不饒,「為什麼要死,缺胳膊斷腿,我們做兄弟能養他一輩子的,閻王爺可真會挑人。」
周樹煩躁的宣洩了幾聲,一腳踢在樹上,樹榦抖動,落下幾片樹葉。
楊繼沉垂著眼眸,一口接一口的抽,仔細看的話,會發現他的手有點顫慄。
周樹抹了把面孔,聲音哽咽,他說:「他這樣,怎麼對得起我們,怎麼對得起芸仙,留下一攤事,就這麼走了,這不是他的作風。」
應答他的只有徐徐的微風,而這世界看起來陽光明媚。
明媚的他們不知道用什麼詞語去形容。
……
整個葬禮季芸仙沒有說過一句話,跟著流程走,行屍走肉般,她甚至沒有多看張嘉凱幾眼,或者說,她在刻意的不看他。
張嘉凱從極速中摔出去,撞到旁邊的山體,摩托車和人都飛出去幾十米,臉和身體都被撞的有點壞,不過請了專門的化妝師,他躺在棺材里,看起來和平常沒有什麼區別,淡淡的神色漾著一種溫柔。
他曾這麼溫柔的親吻季芸仙,也曾這麼溫柔的對待他們每一個人。
他們手捧著白玫瑰,圍著棺材,在音樂下慢慢的走了一圈,葬禮的主持人在念掉詞。
哀悼完畢,出來幾個穿白衣服的人,他們把棺材從簇擁的鮮花從推出來,像是要移到什麼地方去。
季芸仙愣了,跑過去,死死抓著棺材,她嘶吼道:「你們要幹什麼!」
他們見多了這樣的家屬,無奈,又心酸,工作人員去勸她,說:「姑娘,人死不能復生,得火化了。」
季芸仙覺得可笑,「為什麼要火化?他挺好的,你看他,這樣子不是挺好的嗎?」
整個廳瞬間安靜了,只有季芸仙尖銳的聲音。
「他好的很!他還在笑!你們都是瞎子嗎?」
季芸仙咽了咽喉嚨,拉過江珃,「小珃,你說,你說是不是這樣?」
江珃輕輕拉住她的手腕,對工作人員說:「再等會吧,謝謝你們了。」
季芸仙睜著通紅的眼睛看向張嘉凱,她終於有勇氣看向他。
「小珃,我是不是馬上…馬上就看不到這個人了,再也看不到了?他的頭髮,他的皮膚,他的手,我從此以後再也碰不到了,是嗎?」
江珃輕聲道:「是這樣。」
季芸仙趴在棺材上,死命盯著張嘉凱,「可怎麼會看不到碰不到呢,他明明就在這裡啊。」
「芸仙……」
季芸仙啞聲道:「我想摸一下他可以嗎?可以把棺材打開嗎?」
這個要求,從來沒有一位家屬提過。
工作人員剛想開口,江珃就說:「麻煩給開一下。」
僵持了很久,江珃聲音冷了點,「我說請開一下棺材,你們不損失什麼的。」
工作人員默了聲,幾個人合力抬起透明的棺蓋,裡面的冷氣竄出來,淡白色的氣體消散后露出張嘉凱的面容。
季芸仙從頭到腳的把他看了一遍,伸出手,哆哆嗦嗦的去觸碰他的手。
硬邦邦的,寒冷的,像冰塊像石頭。
她握住他的手,細細撫摸著他掌心的紋路,最後和他十指緊扣在一起。
她握的很用力,可他沒有回應她。
他以前不會這樣對她,他總是會給她最熱情的回應,她說一他不敢說二。
季芸仙皺了眉,「你又要惹我生氣嗎?我主動拉你手,你都不要了嗎?」
回答她的是他的溫柔神色。
季芸仙氣的甩開他的手,他的手臂被帶起,又重重墜落,季芸仙扶了扶額頭,深吸了一口氣。
她重新去拉他的手,說:「我就原諒你這一次,下次你還這樣我就不理你了。」
他不語,但是好像在說好啊。
季芸仙愣了很久,她的手指好像也逐漸變得冰冷麻木起來。
她忽然失聲痛哭起來,像潑婦罵街般,「張嘉凱,你混蛋,你真的不要我了!你混蛋!」
江珃捂住嘴巴,哽咽著,側過身,楊繼沉伸手攬住了她。
「你混蛋……」
季芸仙喃喃自語著:「你讓我怎麼辦?你太過分了……我也不要再理你了,我再也不想看見你了,你這是活該!」
季芸仙對工作人員說:「把他推進去燒了,他都是自找的,他活該這樣!」
工作人員眼神詢問楊繼沉和江珃,楊繼沉點了個頭,他們蓋上棺蓋,推進了火化房。
季芸仙背對著他,沒有再回頭看一眼。
宋逸晟站在角落裡,眼眶也紅了,目光始終跟隨著季芸仙。
……
張嘉凱的葬禮前前後後花了四五天的時間,等一切塵埃落定,他們開始接受這件事情。
江珃把季芸仙帶回了家,七月,她們都放假了,江珃沒有事情做,每天給她做做飯,陪她看看電視,也會拉著她去散步逛商場。
楊繼沉把銀|行卡給了江珃,說讓她們兩個好好玩,可江珃覺得她就算把整個世界買下來,季芸仙也不會動容。
楊繼沉處理完張嘉凱的事情在浙州又待了個把星期。
這些天江珃一直忙著照顧季芸仙的感受,把他排在了其次。
楊繼沉話比從前少,一天能抽一包煙,江珃沒再管他。
在他要回北城的前一晚,兩個人躺在床上,嶄新的房間,精緻的挑燈,溫暖的壁紙顏色,寂靜清新的夏日夜晚,江珃靠在他懷裡,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她知道他也不好受,只是他沒有說出來。
江珃動了動,被褥摩擦的窸窸窣窣聲被無限放大。
楊繼沉低低道:「要睡嗎?」
江珃搖搖頭,「睡不著。」
「那我給你講故事?」
「講什麼?」
楊繼沉望著天花板,也不知道該講什麼。
江珃側過身,抬頭看向他,淡淡的月色下,他的側臉稜角分明。
江珃說;「如果給你綠卡,你會去嗎?」
「嗯。」他幾乎沒有猶豫的回答。
「你們玩賽車的,真的不惜命嗎?」
楊繼沉說:「不是不惜命,是想要的太多。」
楊繼沉以前是為了活著才去玩賽車,鄭鋒多次拋出橄欖枝他都未理睬,不是說他真的沒有目標沒有野心,而只是有點想不明白和短暫的自我滿足,放在國內,他已經是頂尖的賽車手,換而言之,因為他算得上成功,所以不屑,所以自傲。
能抓得住的榮譽誰會捨得讓它溜走。
他也不過二十五歲,拒絕鄭鋒一百次,也必然會在一百零一次答應。
一個沒有野心和征服欲的人是走不到現在的位置的。
可楊繼沉比那些人想稍微透徹一點,他有目標有想法,但也給自己準備好了呢第二條路,他不想賽車成為他一生里僅有的東西,他還可以體驗一些別的。
楊繼沉說:「我不會玩這個東西很久的,以後年紀到了也不適合,我還有你,以後還有我們的子女,有舍有得,才是人生,別擔心,嗯?」
但在目前,他想再試一試。
江珃說:「我不是在反對你,我只是害怕,楊繼沉,如果出事的是你呢,你看到芸仙的樣子了嗎,如果你出事了我也會變成她那樣,甚至我覺得我會瘋。能不能把名利放一放,把安全放第一?失敗了可以再來,失去了怎麼再擁有?」
她情緒有點激動,其實這幾天她也一直處於崩潰的邊緣中,她還太年輕,沒經歷過身邊親近的人驟然離世的痛苦。
楊繼沉能壓得住心中的波瀾,他摟緊江珃,沉著聲安撫她。
他說:「我會記住的。」
江珃卻哭了,她一下一下捶著他胸口,「你不要安慰我,不要……」
他明明也那麼傷心。
這是他第二次迎接來自異國他鄉的屍體,接連兩個好朋友去世,也都是車禍。
斷了左膀右臂,人得花很多時間去適應。
江珃埋在他胸口,哭著說:「這裡沒有別人,你想說什麼做什麼,都沒關係。」
楊繼沉斂了眼眸,下巴抵著她腦袋,他疲倦道:「那讓我抱一會。」
……
第二天楊繼沉收拾了行李去北城,江珃只送他到小區門口,她不放心季芸仙一個人待著,楊繼沉輕輕吻了她一下。
楊繼沉到了機場沒有過安檢上飛機,反而打了祝菁的電話。
祝菁猶豫了很久,還是接了。
兩個人都還沒開口,就知道了對方的想法和想說的。
祝菁先發制人說:「這事…..算了吧,沒辦法的,我和你道歉,對不起。」
楊繼沉:「和你沒關係。盛覃在哪個城市?」
祝菁說:「他說他知道你要找他,他在墨城等你。楊繼沉,你回北城吧,算了吧。」
楊繼沉按斷了電話,買了張回墨城的機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