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番外棒梗歸來(四)
棒梗這幾天算是體驗了一回醉生夢死的生活。
這個詞他是早就知道的,但當學生那會兒,家裡沒那條件,便不要說讓他喝酒了。
等到下鄉了,他每天都是跟雞一起起來,跟狗同時睡下,那簡直就是一場生存或者死亡的生活。
但回家以來,他算是有所體悟了。
晚上九點鐘就躺下,然後早上六點鐘起來吃早飯,然後躺在床上找本書看,或者打開收音機……有什麼節目聽什麼節目。
在知青點兒的時候,有大喇叭,裡面基本上是讓你聽什麼,裡面才有什麼。
他偶爾也到院子里溜達一圈,一大爺和一大媽對他倒是挺親切的,還拉住他問他在知青點兒過得怎麼樣……呵呵,老好人兩枚,問的問題也有意思——如果過得好,他們這些知青會回來嗎?
不過相比四合院的其他人,一大爺夫婦已經算是相當好了,而其他人卻對他表面不笑不說話,實際上卻充滿了警惕,不就是小時候禍禍了他們家裡的菜嗎?
用得著這麼耿耿於懷?
秦淮茹只請了一天假,整他去街道做了各種登記之後,便去上班了,每天都是七點種出去;而許大茂現在在電影院也是放映員,只是沒有當年在軋鋼廠宣傳科吃香了——沒有外快可賺,只能拿工資。
無論是許大茂還是秦淮茹,都希望棒梗能夠忙地找到一個正式的工作,就連小當也是這樣認為的,數十萬知識青年返城,帶來的不僅僅是就業問題,還有社會治安問題……甚至是婚姻問題,不少人家已經把子女的結婚問題提到了首要的議事議程上……當然,主要是家裡有男孩子的,因為現在他們的競爭對手陡然多了起來,壓力山大!
但棒梗並不覺得需要著急找工作……嗯,主要是他認為自己應該好好享受久違的城市生活。
與其說是等待街道給安排工排工作,不如說他想耐心地選擇自己最理想的工作。
棒梗覺得自己在東北苦了那麼長時間,應該得到一個滿意的工作……如果何雨柱知道他是這個想法,他一定會嗤之以鼻,這是哪來的謎之自信?
在家裡睡了吃,吃了睡,過了一個星期之後,棒梗覺得自己真的和那段艱苦歲月徹底說『再見』了。
在返城的第一天,他穿的那些衣服……除了那件綿大衣,都被秦淮茹扔了,所以他一直穿著許大茂的舊衣服。
星期天的時候,秦淮茹帶他去買了衣服和褲子,而在今天早上,他剛起來的時候,發現桌子上有三件東西:
一雙黑色皮鞋、一條腰帶和一雙棉襪,下面還壓著一張紙條:
哥,這雙皮鞋、腰帶和棉襪是我和槐花送給你的禮物。歡迎你回家!
我知道空洞的安慰不能抹平你這些年所遭遇的一切,但我們還是希望你能永遠忘記那個地方,重新開始。
小當。
棒梗把字條放回桌上,有些發獃地看著那幾樣東西……曾幾何時,兩個妹妹追著他要吃的,而現在,他要靠妹妹們接濟了嗎?
不!
這不是他回來的初衷。
他猛地俯下身子望下床底……果然,昨天還放在床底的大頭鞋現在無影無蹤,什麼時候給拿走的……嘿,他現在真的是放鬆警惕了,居然睡得這麼死!
棒梗又坐直了身子,怔怔地看著那雙皮鞋……即便他不知道現在的行情,也能夠猜測到這雙皮鞋絕對不會便宜……還有槐花,聽說大學有補助,可那也僅夠她的吃飯吧?他一剎那間感到了羞愧。
棒梗知道,母親和兩個妹妹都在逐漸地銷毀那些從東北帶來的東西,不是嫌棄,而是怕勾起他心中不好的回憶。
只有親人才會這麼細心地為他考慮。
莫名的,棒梗想到了一個詞——脫胎換骨!
似的,從踏上這片土地的一瞬間,他彷彿就進入了一個新的輪迴,一如十年前。
生活啊,把人折磨得像一個小丑,表演之後,才發覺自己是那麼的荒謬可笑。
棒梗有些賭氣地看著那雙皮鞋,但他不得不承認,一看到這雙鞋,就很難再稀罕那雙大頭鞋了……就像是有一股不可抵擋的吸引力,讓人去欣賞它們,進而穿上它們。
棒梗終於開始換衣服,他不自覺地屈服於本性,繫上新腰帶之後,他覺得確實很舒服,然後他踢掉腳上的拖鞋,換了棉襪子,然後拿起一隻鞋換上……非常合適,棒梗臉上露出笑容,穿上了另外一隻。
鞋舒不舒服只有腳知道,這話一點不錯,這雙皮鞋很合腳,不大不小,不肥不瘦。
棒梗在房間里小心翼翼地走了幾個來回,說不出是種什麼體驗,自我感覺並不是太好,總感覺像是受到了束縛一般。
這是棒梗平生擁有的第一雙皮鞋,也是第一次穿。
他以前上學的時候,也看到一些穿皮鞋上學的孩子……那些人的出身非富即貴,在學校里引起很多學生的關注,沒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也穿上真正的皮鞋了。
他在屋裡來回遛達了幾圈,有一種踩在雲彩里的感覺,整個身體都在晃悠,隨時有摔倒的可能……這要是在自己的家裡走路都能摔倒,那可真要成笑話了。
他來到大衣櫃的鏡子跟前,仔細端詳穿了一身簇新衣服的自己,感覺就像是在看一個陌生的人,非常好奇。
這個穿著紫紅色高領毛衣和黑色呢子褲的青年就是我?
還有那雙鋥亮的黑色皮鞋!
他試探著側移了一步,鏡子里的那個人也側移了一步,作出相同的舉動。
或許是這幾天休養的關係,不再吹那凜冽的寒風,不再用那冰冷的井水洗臉,不再擦那劣質的防凍霜,他發現自己的臉變得白皙了些,也容光煥發了些,嘴唇也似乎變得紅潤了些。
其實棒梗覺得自己挺精神的。
人,都是由於別人的欣賞才有自豪感的,自己欣賞自己……棒梗心情複雜地離開了鏡子,穿上了秦淮茹給他買的一件呢子大衣,又圍上了一條藏藍色的圍脖,這才推門走了出去。
不知道什麼時候,外面又下起了大雪,前兩天的雪還沒有化掉,新雪又將它們掩藏了起來。
看著這熟悉的雪花,棒梗心中湧起一股溫柔……他想起了塞北的雪。
這,大概是京城與塞北唯一相同的景觀吧?
不對,對於京城來說,它最好的寓意也就是一片風景,而在塞北,這意味著『瑞雪兆豐年』!
轉身鎖上門,棒梗向外走去,雪花很大,潔白而蓬鬆,飄飄漫漫地,悄無聲息地下著。
窗台上積了十幾公分厚的雪,棒梗攥了一把,覺得手心一陣沁人心肺的冰涼。
這可能是今年最後一場大雪,雪花飄飄,竟然讓人生起一抹繾綣不去的愁思。
整個四合院都被大雪覆蓋得一片潔白,在月亮門旁邊不知道有一株什麼樹,雪花在樹枝上掛著厚重的一片,不時悄然墜地,像一群白色的小精靈鑽進了大地之中。
棒梗走出四合院的大門,漫天飛舞的雪花遮擋了他的視野,他順著街道望向遠方,有一種虛幻的感覺。
這是回來以後,他第一次走出四合院,他有些貪婪地呼吸著,空氣被大雪過濾后似乎格外的清新……還有幾分清冽,那股縈繞在他心間的鬱氣,也彷彿被驅散,精神也為之一振。
回來的時候是晚上,棒梗並沒有認真看這條街道,此時他用審視的目光打量著這條曾經熟悉的街道,卻有一種面目全非的感覺——牆壁上還有很多刷上去的口.號沒有去掉,還附留著許多斑駁的紙屑,把好好的牆壁弄得跟癩痢頭似的。
兩旁的院牆、房頂都是一片銀白,乾乾淨淨,看著就覺得賞心悅目,靠牆的地方有幾輛自行車鎖在電線杆上,聽不到車聲,也聽不到人語聲,靜寂的街道上,除了他之外,沒有其他行人。
棒梗生於斯,長於斯,但今天卻發現自己與這裡格格不入,到底是誰變了?
雖然是大雪天,可公共汽車還是通的,只是人不多,棒梗發現坐著汽車觀察大雪中的京城別有一番風景。
不知不覺的,他來到了火車站。
沒有了那天擁擠如潮的人群,只有一些匆匆出入的旅客,車輛在地面留下一道道交錯的車轍,一群鴿子驀然飛起,在廣場上空盤旋,鴿哨聲時而悠遠,時而貼近,雖然單調,卻很悅耳,撩人思緒。
一列火車在站中鳴笛而過,頭噴吐的煙霧,被漫天飛舞的大雪按捺著,不能上升,也難消散,經久地繚繞在軌道上。
棒梗突然很想知道,那天晚上和自己下車的那數以萬計的返城.知青,他們在什麼地方呢?
京城太大了,在那廣袤的鄉間,他們就像一株株青松扎在那裡,哪怕是數量稀少也不容忽視。而在這片由鋼筋、水泥構成的城市中,他們就像是潑入沙漠中的水滴,只不過閃亮了一下便消失無蹤。
下鄉的時候,他總覺得天生我才不應該困守在那片狹小的天地之中。可現在回城了,偌大的城市哪裡又是他的位置呢?
棒梗下意識地摸了一下衣兜,想要摸出一根煙,但他卻摸了個空,這才想起自己換了一套新衣服,裡面沒有煙。
原本他是不會吸煙的,但在下鄉的這些年,他慢慢地學會了一些母親絕對不會讓他養成的習慣……比如這抽煙。
其實他在踏上回程的火車時,就決定不抽煙了,可是每當有心事難平的時候,他就下意識地想抽兩口。
棒梗離開了火車站,衣服和鞋都挺暖和的,他不想立即回家,而是順著街道前行,不知不覺的已經走了一站地。
「哥!」
突然間,從身後轉來熟悉的喊聲,然後就是沉悶的腳步聲,棒梗回頭看去,只見小當和槐花匆匆地追了上來。
他有些好奇地問道:「你們怎麼在這兒?」
「這話應該我們問你才對吧?大雪天的你到火車站幹什麼?」小當喘著粗氣問道。
「我在家裡悶得慌,出來散散心。」
棒梗說道,他看向兩個妹妹,「你們不上班也不上學,跑這兒幹什麼?」
「我和槐花是來送我師父、師母的,他們今天要去香江。」小當快言快語地說道。
「傻……叔他們去香江幹什麼?」棒梗總算是及時改口。
「嗯,好像是他岳父去世了。」小當說道。
「我們看著像你,因為追不上你,正好來了一輛車,我們坐了一站才追上你。你這是準備上哪兒啊?」槐花問道。
「我……準備去街道一趟。我想好了,不管是什麼工作,先幹上再說,不挑了。」棒梗像是大徹大悟了一樣。
「那可太好了,媽一定會高興的!」兩姐妹頓時歡呼起來,歡笑聲傳得非常遠,棒梗的心情也莫名地好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