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完)

  雪越來越大,很快鋪了一地的白色。南征歸來的十萬大軍,與伍家父女帶來的十餘騎人馬相對峙。

  伍雪雁雙膝跪地,對著景丞恭謹磕下一個頭,額上滲出血絲她卻渾不在意,苦苦哀求道:「求榮親王放過我家煜兒,求您放過我家煜兒……」

  馳騁沙場數十年的伍興德老淚縱橫,仰天道:「老天啊,我伍氏一門究竟是造了什麼孽!你為何如此殘忍啊!!」

  「景丞!你放了老夫女兒和外孫,讓他們自去關外,景乾父子這兩塊絆腳石,老夫替你一併剷除,這叛賊之名老夫也獨自承擔,你依舊是平漠北、收南海的大英雄,受萬民敬仰,流芳百世!」

  景丞神色淡淡,一言未發。

  蘇漾眼眶泛酸,伍家人對他很好,他本打算護住伍家和陶家作為報答,哪知自己反成了景丞用來對付他們的籌碼,以至於虧欠得越來越多。

  他在景丞懷裡掙扎,卻怎麼也掙不開,嗓音已然帶了哭腔:「你放開我,你欺負娘,你是壞人……你是壞人……」

  察覺到他的抗拒,景丞胸口劇痛,卻固執地不肯鬆手,反而擁得越發緊了些。

  他看向伍氏父女,眸中掀起前所未有的痛恨,他殘忍的一面可以被任何人看到,唯獨在他的小狗崽兒面前,他想做一個體貼的夫君,一個善良的好人。

  這對父女的貿然出現,打亂了他全盤的計劃,將他的偽裝盡皆撕去,還讓他的寶貝這樣難過。

  他禁錮著胡亂掙扎的蘇漾,不無苦澀道:「你總算是發現了,本王從來就不是好人,你這傻子,總算髮現了。」

  蘇漾淚眼婆娑地望著他,不住地搖頭,「不是,煜兒是說氣話,夫君對煜兒最好了,可是……可是娘流血了,地上的雪都紅了,她會疼,煜兒想去娘身邊……」

  景丞察覺到手背上一片冰涼的濕意,深吸一口氣,抬手替他擦拭眼淚,輕聲哄道:「煜兒別哭,你娘和外祖父想奪走你,夫君不能失去你,你說了要陪夫君一世的,怎麼能現在離開。」

  一世……

  蘇漾先前當真以為景丞要許他一世,如今只覺得諷刺,他口中的「一世」原來這樣短暫。

  他瞪著一雙濕潤的黑眸,一眨眼晶瑩的淚珠便往下掉,看得景丞整顆心臟都在疼,被他的眼淚生生灼傷。

  蘇漾抓緊他的衣襟,小聲哀求道:「煜兒不離開,夫君讓娘起來,好不好……」見景丞不語,他又問:「好不好?」

  景丞已然心軟,剛要答應,伍雪雁卻是凄聲大喊:「煜兒別傻,娘怎樣都無所謂,你不能再留在他身邊了,他一直在欺騙你!你不要相信他的話,他是想殺你啊,你的身體,你的身體都被他毀了……」

  說到最後已然泣不成聲。

  伍興德將她從地上扶起,一雙拳頭攥得死緊,眼眸里透著玉石俱焚的狠辣。

  蘇漾茫然地瞪大眼睛,一滴眼淚從白皙的臉頰上滑下,他轉過臉看著景丞,訥訥地問:

  「夫君……想殺我?」

  景丞臉色陰沉至極,他想捂住蘇漾的耳朵已然來不及,待聽到他的低喃,彷彿置身於冰山火海之中,粉身碎骨之痛也不過如此。

  蘇漾又問:「為什麼,娘說,夫君想殺我?」

  景丞不知如何作答,只能緊緊抓住他的手腕,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該如何才能挽回他的信任,他的依賴。

  這個全心全意愛著他的男孩,有一天會用仇視的目光看自己?這種想法哪怕只是在腦海中浮現,都叫他難以忍受!他眸中泛起血光,恨不得毀滅眼前的一切!

  伍氏父女尤甚!!

  蘇漾垂下眼眸,蒼白一笑:「原來,你不喜歡我……」

  他抓著景丞衣襟的手驟然鬆開,合上眼眸軟倒在他懷裡,景丞瞳孔驟縮,驚得失了魂,連忙點住他周身五處要穴,手卻還在發顫。

  伍雪雁跟伍興德見狀心急如焚,想要上前奪人,被景丞的大軍直接拿下。

  「景丞!你放了煜兒!否則老夫跟你拚命!」伍興德厲聲吼道。

  過了片刻,景丞陰冷得叫人齒寒的聲音響起,宛若來自地獄。

  「要本王放了他?你們有什麼資格。當初把他送來本王身邊的,不正是你們這些親人?你們一個為了篡位,一個為了心愛的丈夫和陶府,不顧煜兒的意願犧牲了他,如今心疼了後悔了,便想要回去,憑什麼!」

  「晚了,已經晚了……」

  也不知是說給伍興德和伍雪雁聽的,還是說與他自己聽的。

  伍興德無言以對,當時他的確能保住蘇漾,讓他不必嫁去王府,卻因為擔心被皇帝猜忌沒有出手阻止,想著讓這混小子多吃點苦頭,也好快些成長起來,卻沒想到景丞的手段這般狠辣,一出手便是死路。

  伍雪雁更是悔恨交加,當初蘇漾那一身喜服是她親手穿上的,她如何能不知道,兒子嫁過去必然要遭罪,可她還是做了,因為她是伍氏之女,她是陶府女主人,她不能自私,只得送這傻孩子去受苦。

  景丞輕嗤一聲,冷漠道:「等王妃醒來再行處置,帶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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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漾這一睡就是近兩個月,等意識蘇醒時,人已經躺在建州城,榮王府的寢宮之內。

  窗外飄著鵝毛飛雪,顯然正是寒冬臘月,這幽暗的寢宮內燒著地龍,溫暖得有如初春時節,伺候的丫鬟們發了一身熱汗,誰也不敢抱怨一句。

  如今的榮王爺,已是大銘真正意義上的君王,誰敢惹他不快。

  景丞坐在床沿,緊握蘇漾蔥白玉潔的手,忽然見他緊閉的眉睫微微顫了顫,心頭猛地收緊,比漠北首次取得大捷時還要歡喜。

  在景丞一瞬不瞬的注視下,床上的男孩緩緩掀起濃密的眼睫,漆黑的眼眸漸漸有了焦距,看到景丞時有些許怔愣,險些沒有認出來。

  他好憔悴,下巴上冒出一截黑色的胡茬,眼眶通紅,隱隱有淚光閃爍。

  ——他竟然哭了。

  這個素來冷漠寡情的男人,這個親手奪去他生機的男人,如今在為他哭泣。

  蘇漾不知道心裡是什麼感覺,總之不太好受。

  他動了動唇,許久沒說話嗓子乾澀得厲害,曾經甜膩的嗓音也變得喑啞難聽。

  「我娘,還有外祖父,怎麼樣了。」

  他甫一開口,景丞便品嘗到一抹苦澀滋味,他勉強笑道:「好吃好喝地供在府里,等你身子好一些,我再讓你們相見。」說著他用勺子舀了一些溫水,遞到蘇漾唇邊,道:「喝點水,嗓子會舒服一些。」

  「身子好一些再相見……」蘇漾問:「我還會好嗎,在夢裡,我好像看到了另一個世界。」

  景丞沒說話,只是勺子中的水不慎傾灑了一些。

  蘇漾道:「我全都都想起來了……」

  景丞一愣,卻聽他用粗嘎的嗓音,緩緩道來。

  「我記得我五歲那年進宮入選太子伴讀,先皇誇讚我伶俐聰明,將我賜予五王爺為正妃,那時我還不懂正妃為何,只知道所有人看我的目光都帶著憐憫,還有嘲笑。」

  「煜兒……」

  蘇漾道:「後來我知曉世事,終於看懂了旁人的眼光,我是男子,卻不能娶妻生子,要以男兒之身嫁給別人做妻子,我心裡很不願,我本不該怨恨你,可……你待我太好,我時常會想,會不會先皇賜婚實際是你的主意,是不是你毀了我的一生。」

  「不是,那時我尚且不知道你的存在。」

  蘇漾做出釋然的模樣,道:「我那時既恨你又怕你,只想逃離你的掌控,我一邊和你虛與委蛇,一邊借你的權勢斂財,我想離開大銘過自由自在的日子,後來你出事,我心裡其實是高興的,可離開家才知道,外面的世界太過險惡,剛出建州,我的錢財便被人奪走,不得不回家和父母請罪……」

  後來的事情景丞也有所耳聞,那時覺得很可笑,如今聽他淡然提起,只覺得心疼至極。

  蘇漾知道自己大限將至,進度卻始終未滿,他猜測是因為原主當年的背叛,在景丞的內心深處始終是個抹不去的疙瘩,不解開這件事,他的小命今日就得交代在這裡。

  「我知道我對不起你,你對我真心實意,我卻以怨報德,有今日都是我的報應,我一點都不怪你……」

  「這一年,真的好幸福,如果我不是陶子煜,只是你的小笨狗,該有多好。如果當年,我能看清自己的內心,而不是被仇恨蒙蔽了眼睛,一味地逃避,該有多好。」

  他看著景丞,輕聲問道:「夫君,煜兒好愛你,你愛煜兒嗎……」

  景丞死死咬住牙關,才能抑制住從喉間湧出來的痛楚,他伸手擦去蘇漾嘴角刺眼的一抹殷紅,嗓音顫抖道:

  「愛,夫君愛煜兒……」

  當前進度:百分百。

  蘇漾漆黑的眼眸中驟然浮現一抹亮光,他微微咧開了櫻唇,露出一個燦爛得有些炫目的笑容。

  就像每一次景丞下朝回來,這隻小笨狗都會揚起這樣溫暖的笑容,乖乖蹭到他懷裡,口裡軟軟糯糯地喚著夫君。

  只是這一次,他輕輕地合上了眼,再也沒有睜開過。

  離開半年的曹瑞騎著赤影從塞北匆匆趕回,只帶回一個空盒。

  原來,天山玄鎖,本無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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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記:

  乾元八年秋,一品大將軍伍興德起亂,乾元帝景乾,先太子景升,先後死於禍亂之中。

  時年冬,榮親王景丞南征歸來,奪取建州平復戰亂。

  次年春,榮親王即位,號承天,改國號為煜。

  春末,戶部尚書陶雲峰辭官歸隱,同行者一老翁一美婦,幾年後江南,其妻孕一子,名為:陶子憶。

  承天七年冬,承天帝病逝,其一生功績無數,唯膝下無子,終與先皇后陶氏合葬。

  第三卷大佬的卧底男盆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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