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天陰沉沉的,偌大的皇城被一片陰霾籠罩,十數個穿著藍衫的小太監提著水桶匆匆往一處冷清的宮殿趕,一眾粉衣宮女也端著銅盆緊隨其後。

  「當真是千秋殿走水么?」

  「正是那處,那位還關在裡面呢,如今已是第三個年頭,也不知是生是死。」

  「那樣的禍害,便是死了,也是因為老天爺開了眼,要將他收去,有什麼好救的。」

  有了解內情的湊過來,低聲說道:「聽說是陛下開了金口,否則哪裡會大費周章去救一個閹人,還是那樣一個人。」

  她們聊得正起勁,有新來的宮女好奇道:「怎麼會有這樣的稀奇事?住在千秋殿的不是妃嬪娘娘,而是一位公公?」

  另外幾個老人嗤笑她無知,這千秋殿其實與冷宮無異,平日里也沒有旁人路過,因此聊起這些後宮秘辛,也不必忌諱什麼。

  有個稍胖些的宮娥笑了笑,道:「妃嬪娘娘?咱們後宮里妃嬪娘娘倒是多的是,姿容絕色的更是不在少數,你可見過陛下臨幸過誰?莫說雨露恩澤,便是龍顏都鮮少見到,還不如承乾殿里當值的宮女呢,都說咱們陛下啊……」她壓低嗓音道:「其實不喜歡女人!」

  除了新入宮的宮女面露驚愕,其他幾人皆是面色平淡,可見是早聽說了的。

  「這,這這……」

  另外一個人笑道:「先別急著驚訝,後頭還有呢。」

  那個稍胖的宮娥清了清嗓子,道:「宮裡的老人們說,陛下出生時剋死了先太皇太后,因此不得聖心,後來更是被關進了冷宮,便是這座千秋殿。他在這冷宮裡吃不飽穿不暖,挨餓受凍,過得很不好,先皇也對他不聞不問,只有一個小太監陪著他,那人姓童,你若是早幾年進宮,肯定知道這位童公公,那會正是他風頭無限的時候。」

  「呀,若是如此,他又怎麼會淪落到如今這般地步?莫非是皇上……」

  一個瘦削的宮女尖著嗓子道:「這是他咎由自取,皇上寵信他是整個大晉朝都知道的,別說宮裡的妃嬪們比不上,就是皇上的親生母親,如今的太後娘娘,也是比不上的,可是他不知惜福,被武王迷惑,意圖謀反!」

  那宮女捂著嘴巴,訝異道:「謀逆之罪,那可是要誅九族的啊!」

  「嘖,他孤家寡人,哪裡有九族可誅,皇上待他真可謂情深義重,即便如此也沒要了他的性命,只關押在千秋殿,再也沒來見過他。」

  「要我說啊,他八成是狐媚子轉世投胎的,要不以陛下的神武不凡,怎麼偏偏被他迷惑住了,後宮多少美人視而不見,偏對他這個閹人鍾情。」

  旁邊的小太監插嘴道:「這位姐姐說的不錯,我是見過他的,那副模樣,說是精怪都有人信的。」

  這些人七嘴八舌地議論,誰也沒想真的去救火,千秋殿的火越燒越旺。

  蘇漾重重咳了兩聲,一睜開眼就嚇得失了魂,眼前是滔天的火海,四周被無盡的熱氣和滾滾煙霧包圍著,他想要逃,可是腿腳不太便利,好似被什麼壓住了,動彈不得。

  他捂著嘴巴,朝外喊道:「救命,救命……」

  殿外喧喧嚷嚷,可以聽得到有很多人在喊「走水了」,還有敲擊銅盆的聲響,可見是在救火,只是照此情形,恐怕等不及火被撲滅,他便要去下面和原主作伴了。

  「救,救命啊,誰來救救我……」

  煙霧熏得他眼睛幾乎要睜不開,只自顧自流著生理性的眼淚,此時此刻他無比想念那頭蠢窮奇,若是他在自己身邊,一定不會讓他吃這樣的苦頭。

  系統道:「你是不是忘了,你是一個有金手指的人。」

  蘇漾愣了整整半分鐘,才恍然大悟,系統說的金手指是指它自己。

  這種雞肋的垃圾系統也好說自己是金手指,要不是情況緊急無暇吐槽,他肯定要罵它十分鐘不帶重句。

  「說吧,什麼價位。」

  系統道:「五百經驗值,十秒鐘之內降一場傾盆大雨。」

  「成交!!」絕對是有史以來付款最痛快的一次,蘇漾頓了頓,忽然問道:「五百經驗值算是很多了吧。」

  系統道:「算。」

  「那你送個贈品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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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承乾殿內,宗桓望著手心的傷疤蹙起眉頭,這是三年前童家寶刺殺他時留下的傷痕,曾有太醫向他進獻藥方,可祛除疤痕,只是被他拒絕了。

  這樣深刻的教訓,他想牢牢記住,時時刻刻提醒自己,不要再輕信他人。

  那個他真心相待的人,從千秋殿到太子東宮,從太子東宮到歷代帝王居住的承乾宮,這麼多年的相互扶持,即便不似外界傳的那樣曖昧,情分的確非比尋常,到頭來,原來是武王派來的細作,在他身邊潛伏了這麼多年,為的是要他的命。

  沒有誰喜歡被人背叛,宗桓尤甚。

  忽然聽得外面一陣喧嘩,他眯起狹長的眼眸,大步走出殿門,卻被眼前的場景震住。

  只見原本陰沉的天空驟然下起瓢潑大雨,烏雲密布的半空中盤旋著一條藍紫色的巨龍,夾雜著一聲聲龍吟般的轟鳴,那條藍紫色的閃電緩緩變換形狀,驟然變作一隻展翅飛翔的鳳凰,那鳳凰緩緩扇動著雙翼,在半空中盤桓不去,而那方位,正是千秋殿!

  千秋殿,那個正被不知從何而來的火焰籠罩著的千秋殿。

  這一瞬間,許多人腦海中驟然興起一個念頭,卻沒有人敢說出口,因為實在太過驚世駭俗。

  ——鳳凰涅槃,浴火重生!!

  先前議論得熱火朝天的幾名宮女紛紛捂上嘴,望著近在眼前的藍紫色鳳凰,眼眸里不自覺散發出濃濃的震驚和后怕,膽子小的已經跪倒在地,朝那宮殿的方向叩首跪拜。

  就連太后的慈安宮也受到波及,太后吃齋念佛一輩子,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的天降異象,口中連連道:「這是上蒼給我們晉朝的指示啊!」

  連忙差人備轎,要親自趕往千秋殿。

  宗桓望著天空的藍紫閃電,深邃的眼眸晦暗不清,半晌道:「備輦,去千秋殿。」

  製造了如此轟動的蘇漾並不意外,這個時代的人普遍迷信,這樣獨特的祥瑞天象,不來瞧瞧才不正常。

  原主犯下的是謀逆大罪,並非三言兩語能洗清的,且不說宗桓肯不肯信他的一面之詞,就說滿朝文武就是一個大難題,只有以毒攻毒,製造一場不亞於刺殺皇帝的大戲,才能把前次的事情蓋過去。

  過了一刻鐘,天空的雨漸漸停下,周遭的火勢也已然熄滅,乾淨的濕潤的空氣回到胸腔中,蘇漾的雙腿原本受了重傷,經過雨水的猛烈襲擊后,越發劇烈疼痛起來。

  他趴在地上咬著唇,默默忍受著難言的疼,不知何時眼前出現一雙黑色綉著金邊龍紋的長靴,蘇漾緩緩抬起眼眸,只能看到一片玄色錦服的衣角,心頭驟然湧起一陣熟悉的暖流,讓他眼眶不自覺紅了起來。

  「你可算來了,我一直在等你。」他小聲嘀咕道。

  宗桓也不知聽沒聽見,緩緩蹲下身,一掌掀開壓著蘇漾雙腿的鏤金屏風,兩條淺白色的褲腿已然沾染了點點紅梅般的血跡,宗桓伸出手替他檢查了一下傷勢,確定不曾傷到筋骨,這才收了手。

  蘇漾被他捏的疼了,抽噎道:「你下手怎麼這樣重,弄疼我了……」

  他的嗓音軟軟糯糯,帶著一絲委屈,與從前的細聲細語不太相同,如同御膳房送來的白糖蓮蓉酥,香香軟軟,甜甜糯糯,只想叫人咬上一口。

  宗桓望著眼前這隻小花貓,覺得這種感覺來的莫名其妙。

  蘇漾也知道自己此時狼狽得很,說是灰頭土臉也不為過,滿身都被雨水淋濕,和大街上的叫花子差不離,但他遭了這樣大的罪,哪裡還顧得上這些,直接鑽進宗桓的胸膛里,用自己髒兮兮的臉去蹭他乾淨華貴的帝王服。

  宗桓愣了愣,從前的童家寶是不敢這樣做的,他們二人在冷宮相依為命了好幾年,但童家寶始終懼怕他,無論在外面如何作威作福,一旦到他面前,總是謹小慎微地扮演僕從的角色,從前他想不通,如今看來,大概是心虛使然。

  哪裡如眼前這隻小流浪狗一般的少年,堪稱膽大包天,竟敢往他懷裡鑽。

  他皺著眉頭,伸手把這隻髒兮兮的小狗崽拎出去,卻被那雙漆黑濕潤的眼眸望得一晃神,心底產生了些微陌生卻又莫名熟悉的酸痛。

  一名御前侍衛走進這間破敗的冷宮,畢恭畢敬道:「陛下,太后特地從慈安宮趕來,說要見一見童……童公公。」

  蘇漾被那聲「童公公」叫得有些怔愣,恍惚了片刻才想起來,童家寶是個身體不健全的男人,一股悲涼之感頓時湧入心間,他徑直栽進宗桓懷裡嚎啕大哭起來,端的是痛不欲生。

  ——小爺被閹了QAQ

  宗桓身子僵了僵,卻沒再把他拎出去,他淡淡掃了一眼那人,那侍衛頓時冷汗涔涔,左思右想也沒想明白自己說錯了什麼。

  「告訴太后,改日再見。」

  言罷抱起哭得不能自已的男孩,大步走了出去,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緩緩坐上龍輦。

  皇城內陰霾散去,艷陽高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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