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慈安宮佛堂。

  太後手里轉著一串佛珠,鬢角不知何時已然添了絲白髮,她垂下眼眸,問:「如何了。」

  殿中的宮人皆是支支吾吾不敢吭聲,宋嬤嬤在她身邊伺候久了,知道這位太後娘娘的脾氣,只好硬著頭皮上前。

  她躬了躬身,恭謹道:「回稟太后,說是去太廟祭祖途中發生了意外,鳳君大人被……被武王劫持了去,人倒是沒事,就是受了些驚嚇,冊封大典怕是要延期了。」

  太后驟然睜開眼眸,她緩了緩,才沉聲問道:「那……皇上要如何處置武王?」

  宋嬤嬤為難道:「而今尚不知曉,不過……」

  太后重重喘了口氣,已然失去了慣有的淡定,她重重拍桌道:「快說!」

  「不過聽說武王腿上中了一箭,如今已經被收押在天牢,交給了王朔王大人看管。」

  「王朔……」太后臉色難看至極,「那個令天牢的惡徒聞風喪膽的黑面閻王?不行,哀家必須見皇帝一面。」她猛地站起身,往外走去。

  宋嬤嬤急忙追上去,勸道:「太後娘娘,武王殿下破壞了祖宗祭祀,意圖脅迫鳳君謀害聖上,犯下的是滔天的大罪,皇上此時正在氣頭上,您再插手,豈不是和皇上離了心,武王殿下更沒了活路。」

  太後腳步慢了下來,她握緊手中的佛珠,厲聲道:「哀家終究是他的母親!」

  宋嬤嬤湊她身邊,輕聲道:「您可還記得,崇帝十三年冬天,上書房那件事。」

  話音剛落,太后顫了顫指尖,終於停下了腳步,那件事即便她想忘,又如何能忘記。

  宗桓出生時剋死了太皇太后,先帝雖然忌憚他,但也不好拿這些沒有根據的事責怪他,只是平時冷落了些,不至於將他打入冷宮。

  他之所以會被徹底厭棄,都是因為崇帝十三年冬天,在上書房發生的一件事。

  那時太后還只是蕭貴妃,與她交情甚篤的淑妃懷了龍種,先帝十分歡喜,幾乎夜夜留宿在淑妃的寢宮。

  後宮這種地方,從來沒有長久的友誼,只有相互利用,有共同的敵人時便是朋友,利益相悖時便是敵人,蕭貴妃並未猶豫,她決定讓淑妃小產。

  淑妃雖然一直對她多加防備,但蕭貴妃更技高一籌,她佩戴的香囊放置了些微能讓人小產的藥物,無色無味難以察覺得到,此葯藥性極慢,一時半會不會發作,但她與淑妃時常相見,不過兩個月淑妃便有了小產的跡象。

  事情往往就是這樣巧合,淑妃那日得到先帝恩准,有幸得以進上書房探視四皇子,偏偏不慎被宗桓衝撞,其實撞得不重,淑妃也只是受了驚嚇,退了兩步便穩住了身子,下一刻卻見了紅。

  如果換做是旁人,先帝或許會稍作考慮其中因由,但對象是一出世就剋死了太皇太后的宗桓,淑妃被他的煞氣衝撞小產實在太合乎情理。

  蕭貴妃當時也在場,她是沾了淑妃的光進上書房,卻見到了自己兒子被先帝狠狠訓斥,併發配冷宮的場景,那孩子面無表情地跪在地上,從始至終一言不發,似是認命一般。

  只是,他在臨行前望了蕭貴妃一眼,讓她剎那間渾身冰冷,直到如今,她已經從蕭貴妃成為了皇太后,也還是記得那抹幽深的冷淡的目光。

  ——他知道!!

  他知道是蕭貴妃害得淑妃小產,也知道他的母妃為了前程放棄了他,甚至對他見死不救,不為他說一句話,求一句情。

  這也是宗桓在千秋殿三年,太后從未去探視一眼的緣由,她其實是心虛的,也是愧疚的,可她已經沒有回頭路可走。

  如今宋嬤嬤提起這件事,她終於清醒過來,皇帝雖然還拿她當母親孝敬,但他們二人之間遠沒有尋常母子的情分。

  她曾經為武王要過一條命,如今,再沒有那個臉面要第二次。

  她閉了閉眼,面上露出頹敗的神色,她這一生尊榮無限,原以為她是這後宮中最後的贏家,卻原來輸得這樣慘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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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承乾宮。赤紅色的燭光輕輕搖曳。

  宗桓往蘇漾口中餵了些溫水,那兩瓣泛白的唇終於顯出水潤的色澤,只是臉色還是蒼白得厲害,懷中的男孩低垂著眼睫,如同一尊精緻漂亮的木偶任他擺弄,卻一句話也不肯說。

  這樣的順從何嘗不是反抗,宗桓從不知道,原來人世間真的有這樣一種疼,明明半點傷痕也無,卻疼得人窒息。

  他穩住心神,俯下身親了親他的唇角,道:「朕已經著人查過了,下個月初二是黃道吉日,你好生將養著身子,等著朕迎娶你。」

  一直安靜的男孩終於抬起眼眸,輕聲問:「不必去太廟祭祀了么。」

  他的語氣十分平靜,好似只是隨口詢問,可是聽在宗桓耳中,卻與嘲諷並無差別。

  無論是武陵山,還是忘塵峰,他們在那裡留下的只有糟糕的回憶,他只恨不得將這兩座山峰夷為平地,哪裡能容忍蘇漾再踏足那裡。

  他深吸了口氣,道:「不必去了,再也不去了。」

  蘇漾便不再說話,只垂下眼眸閉目養神,今日吃了不少苦頭,他已然沒有力氣應付任何人。

  比起委屈,更確切地說是失望,他來到這個世界的時間不算長,可莫名對宗桓有很深的好感,他說不清楚緣由,但毋庸置疑,他不自覺地將信任全然交託給了對方。

  可是這個男人並未妥善保管,反而肆意踐踏了他的信任。

  宗桓見他這般模樣,心裡更是慌亂,他近乎偏執地把人禁錮在懷中,好似這般便能永遠將他留在自己身邊。

  他低喃道:「朕知道你在怪朕,可是朕本就是這樣的人,朕活了三十多年,從沒有人在意朕的感受,更沒有人為朕著想過,血脈至親對朕而言不過是笑話,除了背叛和算計,也沒有別的意義,朕不知道該如何相信別人,寶兒,朕也想相信你,可是……」

  蘇漾哪裡還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因為原主曾經背叛過他,宗桓這樣多疑的人,要重拾信任有多難,其實可以想象得到。

  只是,他終究還是被傷到了。

  宗桓捧著他的臉頰,緩緩道:「聽到你與宗旭的對話時,朕只當是出現了幻覺,原來寶兒心裡一直都有朕,寧死也不肯背叛朕,能親耳聽你說出那些話,朕想,便是就這樣死去也無憾了。」

  蘇漾蹙起眉頭,嘟囔道:「瘋子。」

  宗旭額頭抵著他的肩,低笑道:「朕是瘋了,不過,是你把朕變成瘋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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