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為神的第九天
突如其來的想法讓伊維覺得荒謬，這是情感上的直覺反應，但是撇開感覺去思考，這個想法又似乎方方面面都存在著合理性。
「路西菲爾」聽起來是某個造物的名字，而這個造物，顯然出現在路西之前。
否則神不會這樣回答他。
——路西可能並不是神的第一個造物。
伊維控制不住這麼想。
內心瞬息形成的這些想法和猜測都很難壓下去，伊維想進行求證，他在猶豫片刻后開口：「冕下……」
「吾神」這個稱呼太親近，伊維下意識將之避開，但一開口，他發現了座上青年和平常不同的狀態。
醉意剛上來時，江辭的臉頰皮膚看起來是正常的白皙，但在剛才慢吞吞回答完問題以後，他臉上就呈現著淡淡的紅暈。
眼尾也微微泛紅，像紅鯉漂亮的魚尾。
現在江辭面上才有了點喝醉的樣子，由於酒精作用，他的頭有點暈，於是往後斜靠在座椅上。
這是張黑色靠背椅，江辭這樣靠在上邊，從他身上很自然地流露出一種格外打動人心的東西，勻稱修長的身材在視覺上無由來地多了分單薄。
會讓人想擁抱他。
面對神，這個想法過分逾矩。
路西本來應該垂下視線，但是從聽見「路西菲爾」這個名字開始，他的雙眼只能定定注視在江辭身上。
神竟然也會喝醉。
伊維先是驚訝於發現，再遲疑一秒，還是選擇繼續問：「路西菲爾是哪個造物的名字？」
江辭緩慢地眨下眼，他現在接收信息的速度有點慢，並且接收得可能不是完全準確。
「光耀晨星……」江辭勉勉強強整理出自己腦子裡的信息，把他以前看過最多的評價作為回答，「神創造的最強大完美的六翼天使。」
聽到這裡，路西的淡漠神情終於有了變化，在他那雙左金右藍的異色眸中，眸光因聽見的話語而產生明顯搖曳，他第一次做出緊抿著唇的表情動作。
天使……聽起來就是天族了。
眾所周知，整個阿爾塞涅里能夠擁有六翼的天族只有路西，這是他作為天族管理者的象徵，也是強大能力的證明。
可現在伊維才知道，對方所有的一切都來源於另一個造物。
無論是他擁有的六翼，還是名字……最開始都是屬於那個造物的。
「為什麼我們都沒見過他？」伊維語氣生硬，冷漠中剋制不住透露出絲絲不愉，「他現在在什麼地方？」
神對這個造物的評價是「光耀晨星」以及「強大完美」，這是再顯而易見不過的眷顧與偏愛了。
伊維原本不願承認的嫉妒是針對路西，但現在，已經徹底轉移到另一個人身上。
而這個對象見不到，就會像發泄口被堵住，伊維整個人隱隱透露著心情不快的氣息。
江辭著實沒太聽明白：「他不在什麼地方。」
這樣的回答當然不能讓伊維滿意，可如果神不願意告訴他們，那他們也沒有任何辦法，只能選擇接受。
酒的後勁實在挺大，江辭在回答完這個問題以後就完全思考不動了，他迷迷糊糊地靠在椅背上，不一會兒睡了過去。
等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江辭睜開眼看見的是天花板，他背上躺著的柔軟的床。
丟人了。
這是江辭睜眼后的第一想法。
喝一杯果酒竟然能把自己徹底喝醉，這是江辭沒有想到的。
也是因為入口時壓根沒喝出什麼酒味，加上說是果酒，江辭很自然地覺得一定喝不醉。
結果就丟人了。
江辭從床上坐起身，感覺頭還有點重，他不得不用手撐了撐。
大概這麼閉眼緩了一會，江辭才覺得緩過來了，再睜開眼時深呼吸了一下，調整好自己的狀態。
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江辭想著，抬頭去看牆上的時鐘，然後放下心來。
還行，還在早上，他沒有因為喝醉了睡到第二天下午去。
打理好自己，江辭準備去做他今天的例行工作。
幽夜城的城民們好像還停留在昨晚宴會裡的高興心情，整個城市的氛圍都很好，讓江辭也不由得受到感染，很自然地舒展開眉眼。
這樣放鬆的心情，直到他和路西以及伊維見面的時候，才被按下中止鍵。
從路西身上其實還看不太出什麼，但是在伊維身上，江辭就能挺明顯感覺到和之前不一樣的差異。
「怎麼了？」江辭給他進行治療，期間發現伊維似乎有意不看他這邊，「這應該是最後一次，結束以後你可以看看臉上是不是也恢復了。」
不知道為什麼，江辭感覺伊維在面對他時像是多了幾分彆扭的冷漠，雖然還是肯在他讓伸手的時候把手放過來，但順從的同時又非要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冷淡著不說話。
像現在，也是看他一眼又別過臉不吭聲。
昨天不還好好的，江辭對著情況屬實迷惑：「伊維？」
被喚名字就沒辦法了，伊維把頭轉回來，看著呼喚他名字的黑髮青年。
像在鬧彆扭的貓一樣，但也已經是很乖的類型了，不然鬧彆扭時被呼喚名字最多只會肯動動尾巴表示回應，願意扭頭看過來很不容易。
江辭努力思考了一番，對方的這種表現不可能是毫無緣由的，並且肯定是跟他有關，但江辭怎麼也想不出自己昨天有做什麼能引起這個結果的事，除非……
「我昨天……喝醉以後做了什麼事情嗎？」想起昨天晚上喝酒這茬，江辭的眼皮止不住跳了跳，「還是說了什麼話？」
江辭記得自己酒品挺好，他在原來世界里少數幾次喝醉的時候，朋友都說他很省心，完全不會鬧事，讓幹什麼也基本肯聽。
伊維用硬邦邦的語氣回應：「您不記得了嗎？」
江辭對此的印象很模糊，不給提示他確實想不太起來。
只記得好像是……路西？
他昨天是和伊維聊起了路西嗎……是不是在他面前說了些對路西的誇獎，所以讓對方不高興了。
江辭把腦子裡零零碎碎的模糊記憶拼湊了下，湊出這個大概結果。
江辭覺得他拼湊出的結果還算可以接受，那他現在再反過來誇誇伊維總能把水端平解決這事了。
但江辭萬萬沒想到，他要面對的事態可比這嚴重困難得多。
「您說路西菲爾是您所創造的最強大完美的造物。」伊維聲音冷淡地重提昨天晚上的事，「您還說他是光耀晨星。」
「但是您在此之前從未讓我們知道他的存在，您也不願意讓我們見到他。」
江辭整個人呆住，他一時間不是很能消化這段信息。
「……我怎麼會提到路西菲爾？」江辭想不明白，這八竿子都打不著的事，他應該也不可能說「路西菲爾」是他創造的。
伊維說出答案：「我昨天問您為什麼只給路西取名，您的回答就是這個名字。」
得到這麼多信息，江辭腦子裡那些零散又模糊的記憶拼圖終於漸漸補充完整。
當完整記起昨晚的對話，江辭的右眼眼皮馬上又跳了一下，他下意識抬眼去看站在另一邊的路西。
江辭可算品出來了這其中可能產生的誤會，他脫口而出解釋必備的經典開場白，「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這要他怎麼解釋，江辭難得感覺情況有點棘手。
而這時，路西看著他，語聲低沉地問：「您為我取的名字，是來自『路西菲爾』嗎？」
這件事情江辭沒法否認，他只能點頭：「是。」
江辭的親口承認讓路西的淡漠表情有一瞬間出現清晰裂痕，他身後的羽翼略微低垂了下來。
神的第一個造物不是他。
神最完美的造物也並不是他。
——神的偏愛從不屬於他。
路西的聲音比剛才更低了些，語調也更加緩慢：「那我是您創造出來的替代品？」
否則神為什麼將他創造得與那個造物相似，又賦予他「路西」這個名字。
江辭微微睜大雙眼。
他當然不可能創造什麼「路西菲爾」的替代品，但就他昨天的那些言論，要想解釋得足夠可信且合理頗有難度。
但首先第一步，替代品這事堅決不能認。
「不是。」江辭直接一口否認，語氣十分篤定，「你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
「路西菲爾只是……只是我對完美造物的想象。」江辭組織著語言解釋，「我說他是光耀晨星也只是表達這樣的期望。」
再結合一下之前說過的話：「他並不存在，所以我才說他不在什麼地方。」
「你的名字來自於此，是因為我希望作為第一個造物的你能夠是完美的。」江辭巧妙地一一圓著這些話，「絕對不是什麼替代品。」
這番解釋應該至少是及格的，等說完以後，江辭看見路西的表情有所鬆動，而伊維的那幾分彆扭冷淡也差不多消散了。
對伊維來說，他寧願接受路西，也不能接受一個被神以「光耀晨星」來形容的造物。只要江辭說沒有，那他在沒見到之前也願意一直相信。
江辭看著兩人反應稍微鬆了口氣，這種事情要是再來幾次，那他就感覺折壽了。
性格不同，伊維對江辭的解釋很輕易的選擇接受，而路西有所保留。
但無論相不相信這個解釋，路西的想法都不會改變。
等到兩人有獨處空間時，路西對江辭屈膝半跪下來，抬眼注視著他：「我會比您所期望的『光耀晨星』更加優秀，會努力達到您對完美造物的所有要求。」
——不管「路西菲爾」是否存在。
「所以請您看著我。」
不要去看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