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聯誼會

  北方城市的夏季，天光明艷。

  躺在床上的人動了動身子，把頭埋進枕里。

  他似乎還沒睡醒，長長的睫毛半闔，遮住了一雙桃花眼。纖長的手臂抱著被子，露在外面的皮膚有種羊脂般的質感。

  細嫩又白皙。

  疼，渾身都疼。

  書辭睜開眼，隱約聽見浴室里傳來水聲。

  記憶紛至沓來。昨晚是大一的聯誼會，他借著酒勁主動跟葉尋搭了話……

  他和葉尋睡了。

  放在昨天以前，這是書辭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他們學校是全國排名前列的綜合性理工大學，書辭作為藝術生考進來尚且度過了噩夢般的高三，能單憑文化分上他們學校的都是學霸中的學霸。

  大一開學典禮那天，葉尋作為新生代表上台發言，台下昏昏欲睡的大一新生們接二連三抬起了頭，重點不是他在講什麼，而是他那張臉、那雙腿、還有發言時遊刃有餘的氣質。

  比藝術生還像藝術生。

  乃至於當時書辭旁邊的男生頗為詫異：「今年的學生代表居然是我們院的？」

  書辭也很詫異，詫異的同時，他回答得牛頭不對馬嘴：「他好好好好好帥。」

  一連用了多個好，充分說明心動程度。

  因為那場艷驚四座的演講，葉尋的名字很快傳遍了全校，事後大家才了解，人家並不是藝術學院的，葉尋學的是計算機，學校的王牌專業。等書辭回過神來，他發現自己已經在數位板上畫下了開學以來的第一幅人像。

  他畫了葉尋。

  有了第一幅，就有第二幅、第三幅……

  即便暗戀了近一年，書辭和葉尋的交集也僅限於社團活動偶爾的幾句口頭交流，書辭估計，人家都不記得他叫什麼名字。

  他不敢和葉尋搭話。

  因為大一下學期開學不久，葉尋就交了女朋友，女友和他一個專業、外貌也非常漂亮，像這樣高顏值的學霸情侶，算是校園戀愛的典範了，書辭時不時就能聽見周圍人談論他們，言辭之間充滿羨慕意味。

  雖然不久前分手了，但這證明葉尋是直男，只會喜歡女孩子。

  藝術學院遍地是基佬和拉拉，身邊人分分合合看得多了，書辭清楚地知道，同性戀喜歡上異性戀，真的……太難有好結果了。

  不同的性取向註定他和葉尋是兩根平行線，能夠看見對方的身影、卻永遠不該相交。

  他只要遠遠的、安靜地看著葉尋，能給葉尋畫畫，就已經很滿足很幸福了……事實證明，能畫畫並不夠。

  書辭顯然高估了自己。

  昨晚的聯誼會，他在沉默一年後選擇了爆發。

  大一的聯誼會特意挑在期末考試之後舉行，算是學生們一學期最放鬆的時候，也是最容易出狀況的時候。

  邊喝酒邊玩遊戲，大家性質都很高，書辭也不例外，各個院系的學生混坐，很巧的，葉尋和他坐在了一桌。

  書辭酒量不好，他後來喝得迷迷糊糊，眼看葉尋去了洗手間，也不知道是哪兒來的勇氣，他竟然跟了上去。

  然後……

  他抱住了頭。

  靠啊，他不是人。

  他居然在洗手間裡面強吻了葉尋。

  還一邊吻一邊激情告白。

  「我真的很喜歡你！」

  「高數課被徐老頭叫到的時候，能把那麼變態的問題解出來，你好聰明啊。」

  「咦？你笑了嗎？笑起來有卧蠶也太可愛了吧……」

  真的太激情了。

  激情到把這輩子能放的彩虹屁全部放完了。

  然後……

  聯誼還沒結束，他們就在附近的酒店開了房。

  浴室里的水聲停了，門拉開，從裡面出來的人邊走邊擦頭髮，看清男生俊朗的面容后，書辭心臟酥了大半，腦子也劈了個叉。從書辭專業的角度來看，男生的身材比例堪稱完美，肩寬腿長、腰腹窄瘦，還有鼓鼓囊囊那一團……

  不行，不能看了。

  書辭鼓起勇氣，聲音里滿是歉意：「對不起！」

  葉尋被震了一下，他沒想到，還有人第二天一早第一句話會是對不起。

  說得還這麼誠懇。

  「……疼不疼？」剛洗過澡，葉尋的嗓音懶倦，顯得有幾分性感。

  最開始很疼，但大概是暗戀的時間太久，書辭後來都能說服自己忘記疼痛，一想到和自己親熱的人是葉尋，他只覺得舒服。

  書辭剛想說實話，突然意識到他昨晚算是趁人之危，看見葉尋半醉上去就是一頓亂親。

  要是這個時候再說爽，怎麼看，他都像是那種很浪的基佬，看著人家喝醉了就想方設法騙炮。雖然事實也差不多，但還是……裝成酒後的一場意外比較好？

  「很疼。」書辭擔心葉尋不信，編得很認真：「腿都抬不動了。」

  即使在說疼，他的音色沒什麼攻擊力，反而可憐兮兮的。葉尋聽了，太陽穴微微一跳。

  早晨醒來沒細看書辭的情況，這會兒看了才覺得觸目驚心，葉尋在心裡暗罵了一句。

  原本他覺得有些奇怪，再怎麼醉酒，他也不該和一個陌生男生隨便攪在一起。隱隱約約的，葉尋還記得書辭昨晚湊到自己的耳畔說話的樣子。

  那種溫柔又曖昧、帶著期待信號的語調，彷彿繾綣的蛛絲，讓人不小心就一頭陷進去。

  他甚至懷疑，書辭從一開始就是故意的。

  但就算書辭有心招惹他，他把一個男生睡了，睡完還有點意猶未盡，確實是不太像話。

  「你怎麼想？」他有些遲疑地看向書辭。

  我想和你處對象。

  書辭在心裡默默念。

  他抬頭，看著葉尋，書辭發現，一看見對方，他的心就不自覺變得很軟。

  「那個……」他甚至選擇了一種最體貼、最給葉尋留有餘地的問法：「你是直的嗎？」

  葉尋沉默了一段時間，書辭自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但葉尋沒有直接說出性取向，書辭猜測，可能是出於責任感。

  書辭那顆本來就不怎麼堅固的心，又慢慢塌了下去。

  他沒喜歡錯人啊。

  是他主動纏著葉尋的，明明就知道對方的性向……他真的不能再得寸進尺了。

  「沒關係，就當419吧。」書辭說：「反正你也很好看，我不吃虧。」

  他說話的時候，眼睛半眯，笑起來像盛開的桃花。

  很洒脫的樣子。

  但在葉尋看不見的地方，書辭用手死死抓著被子，他怕自己下一秒就會後悔，他不想逼葉尋……哪怕只是讓對方有一點不開心，也不想。

  真的太喜歡這個人了。

  回學校時，已經快到正午了。

  期末考試剛結束，不少學生匆匆忙忙拖著行李趕回家，書辭聞著自己衣服上殘留的酒氣，往常他不怎麼喜歡這種味道，但想到葉尋身上也有類似的氣息，忽然覺得也不算太糟。

  他們從湖心橋一路往宿舍走，從橋下來時，葉尋叫住了他。

  「等我一會兒。」

  書辭有些疑惑地停在原地，看著葉尋朝某一個方向去了，他才明白對方的意思。

  湖心橋附近有家奶茶店，味道很好，老闆就是大三的學長，學生們經常在店裡玩桌游。過了半晌，葉尋回來了，手裡提了一杯奶茶。

  葉尋示意書辭接過去，在天氣灼熱的夏天，奶茶冰涼的杯身帶著令人舒適的溫度。

  書辭盯著奶茶蓋，心裡想，你這樣我真的會後悔的。

  但說出口時，他笑了笑：「你是不是……很有經驗啊？」

  書辭問的是感情經驗，葉尋卻想起昨晚似乎沒做什麼措施，直接就進去了。不管書辭是不是暗指，他覺得自己都該給個說法：「沒有。」

  書辭一愣。

  承認這種事情對男生來說多多少少都有些心理障礙。葉尋說完，舔了舔牙尖，半晌后，乾脆直接道：「你之前沒有過。」

  書辭怔怔點了點頭。

  原本他覺得能和葉尋親熱一晚，怎麼樣都值了，但現在，書辭心裡簡直在炸煙花。

  他實在沒想到，葉尋會有責任感又細心到直接承認這種事，而且居然和他一樣都是第一次。

  可能人就是貪心吧，聽了這種話、感受過昨晚親昵時讓人安心的溫度……

  慘了。

  他又一次高估自己了，他根本沒法像剛開始想的那麼洒脫。

  「葉尋……」書辭問：「可不可以給我你的微信號？」

  他太怕被拒絕了。

  「我不會煩你的。」

  跟書辭告別後，葉尋朝自己的宿舍樓下走。

  他之前沒注意，走近了才看見有個個子高挑的女生站在宿舍樓下，她穿了條黃色連衣裙，長發飄飄。

  葉尋想徑直上樓，女生卻兩三步跑過來，攔住他。

  「阿尋，」她仰頭看他，彎唇時柔柔弱弱：「我等你好久了。剛才好像有人和你一起回來，那是誰呀？」

  葉尋沒說話。

  「你還在生我的氣嗎？對不起，我之前真的不是故意和學長聊那麼多的，我沒想到學長他一直喜歡我，我真的……沒有背叛你的意思。」

  「……」

  「你能不能說句話？」付奕歡垂下眸：「不要不理我。」

  「你讀計算機，挺可惜的。」

  「什麼？」他突然這麼一句，付奕歡抬頭，眉目間有些錯愕。

  「天賦這麼高，怎麼不去學表演？」輕描淡寫的詢問，卻因為男生眉目間不加掩飾的惡劣顯得頗為嘲諷：「當初要分手的是你，現在跑過來亂說一通的還是你，好處都讓你佔全了？」

  「……你以為我想分手嗎！」她低聲下氣到這個份上，他態度還是這麼惡劣，即使是葉尋，付奕歡也受不了了：「你一點都不關心我、一點都不體貼，正常人怎麼可能受得了你這樣的男朋友？」

  葉尋忍了。

  他不想和前女友吵起來，正準備直接進宿舍——

  「我都看見了。」付奕歡突然道：「昨晚在酒吧里，你和那個男生……他是藝術系的吧？我認識他。你剛才還送他到了宿舍樓下。你好意思嗎？你以前送過我幾次？」

  想起昨晚看見的場景，付奕歡就像吞了蟲子一樣反胃。

  她之所以大熱天跑到葉尋宿舍樓下堵人、打著傘在這兒站了兩個小時，除了噁心，更多的是不甘。

  曾經那麼多人羨慕她有一個這樣的男朋友，成績好、家世好、長相更是無可挑剔，她偶爾都覺得自己太幸運了，她認認真真想過，一定要對他好一點。

  但他談戀愛太不走心了，最開始那種漫不經心的態度還能激起她的征服欲，新鮮勁過後，她發現自己根本駕馭不住這樣的男生。

  她是不該因為寂寞就和學長撩騷，但這怎麼能全怪她？她有時候根本不知道葉尋喜不喜歡自己。

  要是早知道葉尋醉了，就會像昨天那樣，她、她早就……哪會便宜一個男生！

  葉尋雖然散漫了點，但她知道，對方絕對是有責任感有擔當的那種人，要是真的因為酒後發生了什麼，最好是不做措施，要是中了……說不定他們還有可能結婚。

  很多人不知道葉尋的背景，只純粹以為他家裡有錢，但她好歹給葉尋當了幾個月的女朋友，對這些清楚得很。

  她一個普通學生，要是能嫁進葉家，下半輩子都高枕無憂，哪還用考慮什麼畢業、考研、職場危機……

  她越想越氣，口不擇言：「你們男生就是看臉吧？只要長得漂亮什麼都不管了。你室友說你一夜沒回去……男的都能帶上床，噁心不噁心？」

  「付奕歡，」葉尋蹙眉：「差不多行了，罵誰呢啊？」

  本來分了手，再和前女友爭執或者對著女生髮脾氣，挺沒品的。

  但她這樣……實在有些過了。

  他沒什麼過分的動作，人還規規矩矩站著，可他冷下臉時有種說不出的疏遠感，語氣也沒什麼溫度。

  她對上葉尋的眼睛，心頭一悚。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氣昏頭了——」

  葉尋沒再聽她說話，徑直進了宿舍。

  他上樓時，手機震了震，提示有新的聯繫人。 -

  我是書辭，你答應通過我的好友請求噠。

  噠？

  葉尋有些意外地看著那個擬聲詞。

  一般男生……會這麼說話嗎？

  像是什麼淋上了巧克力醬的軟糖，卻意外不討人厭。

  他按了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