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集 春日 第五章 料峭春風不甚寒
東邊的天際,清晨第一縷光芒劃破沉寂了一夜的寧靜。
霎時間,天地之間紫氣東來,萬物迎著朝陽復甦。
料峭春風迎著晨曦,讓人略略有些許寒意。
柳氏家族的人們從朦朧的睡意中蘇醒,準備開始一天各自的忙碌。
柳氏家族「德勝居」一側的路上,趙明緩緩走來,面色陰沉。
他似乎是一夜未睡,神色略顯憔悴,但是雙眸中卻閃爍著某種陰詭的光芒。
他心思重重了一夜,終於在臨近天亮時心生一計,一起床就急急忙忙的過來找柳氏家族現今負責一應事務的老爺,柳泰。
突然,他的耳畔傳來一聲凄厲的哀嚎——
「老爺!冤枉啊!」突然,一聲連哭帶嚎的聲音從德勝居那邊升騰而出,驚得許多人一個激靈。
聽到那聲哀嚎,趙明頓時渾身一個激靈,面色瞬間一變,略顯短小的雙腿飛快地挪動,帶著肥碩的身軀向德勝居小跑而去。
轉過一個拐角,趙明就看到了德勝居門前的情形。
陸吾跪坐在柳德勝居門前,面容凄慘,似乎是受了極大的委屈。
只見他的左臂上裹著一層又一層的繃帶,裹得彷彿小腿那麼粗,潔白的繃帶上還滲出絲絲暗紅的血跡。
此刻,陸吾正撲倒在地上,身體微微輕顫,竟是在一聲聲的抽泣,還是不是發出一兩聲凄凄慘慘的哀嚎。
很多人不知發生了什麼,陸續朝這邊走來,看著地上的陸吾,紛紛議論。
有人面帶疑惑,詢問身側的人。
有人看著陸吾那看似嚴重的傷勢,面露憐憫。
當然,也有一些平日里為柳雲璃爭風吃醋的少年們,看得陸吾今日的凄慘樣,露出了幸災樂禍的表情。
趙明一路小跑而來,撥開層層的人群,看到了跪坐在門前哀嚎的陸吾,突然覺得一絲絲的不對勁。
「陸吾,你小子一大早跑來老爺的房前亂喊亂叫什麼?你也不怕擾了大老爺的清閑!還不快隨我下去,自己領頓罰向老爺賠罪!」
不由分說,趙明趕忙上來,順勢就要將陸吾拉扯,試圖早早結束這場鬧劇。
一見趙明來了,陸吾彷彿是見了九幽地獄的惡鬼,一臉驚恐的指著趙明,手指都微微發抖,一時間竟是帶著哭腔的大喊了起來:「是他!就是他!老爺快救我!」
一群知曉昨晚情形的人低聲笑了笑,一副看好戲的表情。
趙明聞言,臉色又青又紅,面色難看地招了招手,一側的幾名護衛上前,就要將陸吾拖走。
陸吾見狀,索性躺在地上開始打滾撒潑,就是不起來,看的周圍圍觀的人群一頓鬨笑。
「放肆!」看到陸吾一副潑皮樣,趙明氣的嘴唇發紫,渾身哆嗦。
「怎麼回事?」突然,一聲威嚴低沉的聲音從門內傳出。
聽得這道聲音,嘈雜的人群頓時一滯,紛紛沖著德勝居的門口躬身行禮。
趙明一驚,趕忙轉身,俯身行禮。
「老爺!」
柳泰,是當今柳氏家族族長柳守奇的長子,也是下一任族長的接班人。
柳泰四十歲出頭的樣子,卻已是「脫胎三蛻「的修士,也是小鎮修為排在一線的幾位之一。
傳聞,柳泰距離那」入魂「也只是一線之隔。
柳泰身形高大,站在門口,讓原本寬闊的花雕木門都顯得狹小。
他今日一身玄色的長衫,髮髻緊緊束在腦後,方形的國字面龐上看不出息怒,低垂的眼帘掃視眾人:
「一大清早吵吵鬧鬧,成何體統!這要傳出去,定要讓旁人笑話我柳氏家族的家教!「
趙明聽著柳泰的斥責,腦袋不禁壓低,額頭上大汗淋漓。
感受著柳泰身上傳來的那若有若無上位者的威壓,以及對方體內雄渾的玄氣波動,趙明唯唯諾諾,不敢有半點頂撞,只應了聲「是「,就要拖著陸吾離開,心想著今日一定要讓這小鬼吃不了兜著走!
誰知身側的陸吾一見柳泰,一骨碌翻起身來,跪坐在地上,幾乎是帶著哭腔的喊道:「老爺,陸吾冤枉啊!還請老爺一定為陸吾做主啊!「
聽著陸吾的哀嚎,柳泰眉頭皺了皺。
他淡淡的看向陸吾跪坐的身影,認出了這是自己長子柳舒夜的書童,也是當初救治了柳雲璃的人,這才稍稍壓下心中的不悅,正要開口,身後卻傳來一道淡淡的聲音——
「怎麼?現在下人的事也要來老爺門前喊冤?」
來人是一位婦人,面容姣好,頭別鳳釵,一身雍容的長袍,雖以年近四十,但是保養的極好,面無細紋,似未逾三十的少婦。
來人正是柳泰的大夫人,秦珊。
「秦夫人。」眾人紛紛行禮問候。
陸吾絲毫不為所動,似是未曾注意到來人,依舊跪坐在原地低聲呻吟。
秦珊掃視一眼,暗暗和趙明交換了一個眼神,而後注視著陸吾,淡淡的道:「現在的下人竟是如此不懂禮數,趙明,還不快快拖走,去領了刑罰!」
趙明乖巧的應了一聲,招招手,示意幾名護衛上前拖走陸吾。
「可真是先下手為強。」陸吾皺了皺眉,心下暗道,就欲起身再說些什麼——
「慢著。」
一道清脆悅耳的聲音從人群外傳來,眾人回首望去,一身翠衣,長發披散的柳雲璃正邁動雙腿往這邊走來。
她走近門前,看道秦珊,黛眉輕皺,略顯不悅。
眼角的餘光瞄到了地上正在低聲呻吟的陸吾,柳雲璃嘴角劃過一道無奈,陸吾也是偷偷沖她眨了眨眼。
「雲璃小姐。」趙明躬身行禮。
但是柳雲璃卻視若無睹,徑直自他身邊走過去,未曾有一分停留。
「大伯!」
柳雲璃的聲音彷彿深谷里的幽泉,清脆悅耳。
飛燕般的身軀撲向柳泰,緊緊的抱住了柳泰。
柳泰古井無波的表情終於融化,臉上展現出罕見的笑。
柳泰一手摟著柳雲璃,一手揉了揉柳雲璃的腦袋,寵溺地笑罵:「小璃兒也是大姑娘了,怎麼還是這般歡脫,再說你大伯也老了,禁不住你這麼撞的。」
柳雲璃可愛的皺了皺鼻子,腦袋好像撥浪鼓一樣搖晃:「大伯正值壯年,我這也是讓大伯知道自己還年輕嘛!」
柳泰無奈的看著柳雲璃,用手指颳了刮她的鼻尖,沒好氣地道:「就你油嘴滑舌。」
柳雲璃調皮地吐了吐舌頭,神情親昵。
秦珊在一邊看著,面帶微笑,眼底卻劃過一絲不為人知的憤恨和嫉妒。
「怎麼今天有空來你大伯這裡了?」
柳泰幫柳雲璃攏了攏散落在額角的碎發,眼神有意無意的瞟了瞟陸吾。
柳雲璃看到柳泰的眼神,琉璃珠般的眼球滴溜溜地轉了轉:「就是想大伯了,所以過來看看。」
「那我們進門再說。」柳泰停了停,作勢就要回頭進屋。
卻是柳雲璃急了。
少女輕輕拉住柳泰的手臂,微微晃了。
柳泰臉上閃過一絲無奈,回過頭玩味的看著柳雲璃:「還不告訴大伯?」
柳雲璃這才調皮而又委屈的眨巴了一下眼睛,嘟囔道:「陸吾是我朋友。」
「就知道你沒那麼孝順。」
柳泰沒好氣地看著柳雲璃。
他緩緩轉過身,收起臉上的笑意,看著地上還在低聲呻吟的陸吾,皺了皺眉頭。
「好了,說吧,什麼事,一個大男人就不要唧唧歪歪跟個姑娘家似的。」
聞言,陸吾停住了嘴裡的哼哼,但依舊擺著一副愁眉苦臉的表情。
他抬起頭來,一臉委屈地伸手指向趙明:「回稟老爺,陸吾昨晚勤勤懇懇打掃完習武場,回去就看到周福管家被趙先生帶著一幫護衛圍困在家中,小子義憤填膺,卻被趙先生打的重傷。」
說著,還不忘動了動左邊被繃帶包裹的小臂,頓時疼得呲牙咧嘴,面色慘白。
「哦?」柳泰輕輕的挑了挑眉,眼神淡淡的盯著前方,「竟有此事?」
「一派胡言!」一邊的趙明瞬間急了眼,肥碩的身軀微微顫動,滿臉漲得通紅。
「老爺,你可不要聽他胡言亂語,是這小子想要偷襲我,被我誤傷了。」
陸吾撇了撇嘴,一臉的無辜:「老爺明鑒啊,我只是出於禮貌想要敬趙先生一杯茶水,我那敢去暗算偷襲趙先生啊,趙先生可是邁上山巔的修士,我去暗算他不就是找死嘛?」
趙明聞言,氣得直哆嗦,但是卻也不敢發難,只是一味辯解:「老爺,別聽這小泥腿子胡說,他……」
「而且還是以高深的玄氣打傷了我!」
不待趙明說完,陸吾立刻打斷了他,還撕扯開包裹左手的繃帶,深可見骨的傷痕觸目驚心,讓圍觀的人都是倒吸一口涼氣。
「太狠了,趙先生竟然會對一個下人下此狠手。」
「噓,別瞎說!」
「那傷口要是一個弄不好,要是再深點,這輩子都落得一個殘廢啊。」
「……」
四周的人議論紛紛,就是柳雲璃也呆愣愣地看著那猙獰的傷口,美麗的大眼睛內也泛起了水霧。
瞧得那道猙獰的傷口,趙明突然高呼一聲:「這傷口不是我弄得,我沒有傷他傷得這麼重!」
但柳泰並未理會趙明的辯解,只是眯了眯眼。
從那傷口中他感知出了熟悉的氣味,那是趙明所修練的「金陽掌」的味道。
「哼。」柳泰冷哼一聲,也不追究關於趙明傷人一事,淡淡的目光看向趙明,「誰讓你去找周管家的?還有,你帶去的,都是什麼人?什麼時候,我柳氏家族的賬房先生都能有護衛可帶了?」
大夫人的身形微微晃了晃,但是很快就鎮定了下來,輕輕抿著嘴唇,不發一言。
黃豆粒大小的汗珠從趙明的額頭上流下來。
今天剛換的衣服已經被汗水濕透,趙明囁嚅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難道是秦夫人?」柳泰若有若無的說道,卻並未回頭,依舊是盯著地板上的紋路。
秦夫人身形一震,臉色漸漸有些發白,福身行了一禮,而後對著趙明厲聲喝道:「還不快說?」
趙明肥碩的身軀猛然一抖,顫顫巍巍地道:「我聽說是柳南和柳吉兩位公子被陸吾所傷,所以去找陸吾問個究竟,並沒有為難周管家的意思啊。至於那些護衛,不過是平日里與我私交甚好,所以願意幫我出頭罷了。」
「哦?」柳泰眉頭一挑,眼底閃過一絲奇異的光茫,第一次開始正視台階下跪坐的陸吾,「陸吾,確有此事?」
陸吾搖了搖頭,一臉無辜的回答:「二位公子受傷我是知道的,我只看他們在習武場互相切磋,而後不小心傷到了彼此,我知道的也就這麼多。」
「一派胡言!」
趙明突然尖叫了一聲,目光灼灼地看著陸吾:「他們受重傷昏迷,差點就廢了一身修為,怎麼會是切磋受的傷?你現在在這裡狡辯,到他們醒來當面對質,看你還如何作答!」
聽到差點廢了一身的修為,圍觀的人群一陣騷動,驚訝的看著陸吾,莫非還真是這個平日里人畜無害的小子做的?
不少和陸吾有摩擦,或者準備去找陸吾不順的少年感覺到後背發涼,暗暗慶幸自己沒有因為衝動而做蠢事。
「真的是你做的?」柳泰也是暗暗吃驚,柳南和柳吉他是知道的,雖說平日里是胡作非為了點,但是實力也算不弱。
「冤枉啊老爺!」
陸吾又喊了一聲冤,而後扭頭看著趙明:「對峙就對峙,他們彼此兵刃相接,我只看到那兵刃之上玄氣涌動,他們氣息不穩,沒有控制好,所以才導致了那般後果,與我有什麼關係?」
嘩——
聽到「兵刃」二字,周圍的人群都有了些許騷動,暗暗有了些許猜測。
「兵刃?」柳泰喃喃說道,而後凌厲的目光盯著台階下的趙明,眼睛中首次充滿了冷意:「怎麼回事?」
感受著驟然冰冷的溫度,趙明肥碩的身軀「撲通」一聲跪倒在了地上,幾乎帶著哭腔:「老爺冤枉啊,這只是陸吾一面之詞,當不得真啊!」
一旁的秦珊也因為突如其來的「兵刃」二字身體緊繃,儘力克制著情緒,平靜的彎腰說道:「老爺,切不可信了一個下人的一面之詞,冤枉趙先生啊。」
柳泰面色沉靜的看了秦珊一眼,沉默了下來,看不出息怒。
柳雲璃見狀,一時也不知說什麼。
畢竟准玄兵私鬥一事事關重大,她也不好插嘴。
秦珊見自己的話起了作用,繼續說道:「況且,此事也不知是真是假,全憑他怎麼說,卻沒有人證,孰是孰非不能輕易決斷。」
一邊跪著的趙明也是一個勁的點頭應和:「是啊,沒有人證,這擺明了就是陸吾冤枉我啊老爺,還請老爺給我主持公道!」
見兩人一唱一和,陸吾心下一寒,這二人可真是狡猾的緊。
陸吾正欲伸手,取出懷裡早已經準備好的證據,突然——
「我可以作證。」
一道儒雅沉穩的聲音,順著清晨料峭的春風自人群後方傳來。
秦珊和趙明二人臉色瞬間變得錯愕,混雜著慌亂。
柳雲璃則面露欣喜,伸出手掌在空中揮舞。
陸吾聽到那聲音,扭頭看去。
一道頎長的身影那自人群外緩緩走來。
來人穿著粗布衣衫,手握一本書卷,面色沉靜。
感受著身側春風微拂,陸吾的嘴角不禁劃過一道笑意。
可真是,料峭春風不甚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