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十節 醉卧沙場君莫笑 古來征戰幾人回
十日轉瞬即逝,眼見郭浮莫的二十萬大軍越來越近,水雲心神恍惚的坐在城牆上,看著天由彩色被替換成了黑色水雲下午就沒有再練功了,如果猜得沒錯,明日一早重緣就會收到涅華國的戰書,按照計劃,重緣會閉城不戰,而自己,將會去見到那個人,那個欺騙自己,利用自己的人。水雲之前很想知道,為什麼郭浮莫要這樣對自己,但是現在她好像明白了,理由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郭浮莫已經這樣做了。
炎懿國地勢靠北,十一月的夜晚已經是寒涼透心,水雲卻毫不知覺,獃獃的坐著,忽然被一塊小石頭打到肩膀,水雲探頭去找,只見一片樹葉緩緩落在了自己手上,上面印著兩個行雲流水的字,「我在。」
第二日一大早,重緣如期收到了戰報,郭浮莫帶著大軍準時到了炎懿國,在城牆向北十裡外的草原上安營紮寨了。
炎懿國
「重緣哥哥,這個不行,得要信物!」水雲惱火的說,重緣笑著說「這怎麼不信物了?這多有意義!」水雲氣急敗壞的說「不行!要能號令的!哎呀!」重緣笑意更濃的說「這個怎麼就不行了!你都不知道多難得呢!」水雲氣的話都說不出來「你拿無夜的腰帶有什麼用!還白玉腰帶價值連城!我這就告無夜去!」
重緣一聽,連忙拉住水雲說「雲兒別生氣,跟你開玩笑嘛!兵符給你行不行?」雲兒吃了一驚「兵符?給我一個能代替身份的就可以了啊!兵符事關重大啊……」重緣無所謂的說「沒事,你要用就拿著吧,炎懿國都是認人,沒怎麼看中兵符。不過,兵符都給你了,你可別告訴無夜他的腰帶在我這!」雲兒白了重緣一眼,一臉無奈的說「真是不知道造了什麼孽,讓你倆湊到一起,拿什麼不好非要拿人家腰帶!」重緣昂著頭說「我們忙裡忙外的,無夜倒好,帶著姑娘去湖裡洗澡,這可不是要給他點教訓嘛?」雲兒搖著頭出了房間,只覺得這兵符在寒風中格外燙手。
五日前,水雲已讓莫勇和時好帶著兵,押送了冒充軍糧的茅草到了後山,萬事俱備,早已編好說辭的水雲,向著郭浮莫的大營出發了。
「我要見安國大將軍!郭浮莫!你出來!郭浮莫!」水雲很快就找到了郭浮莫的大營,走到營前開始手舞足蹈的叫郭浮莫。很快就被兩個人攔住了「什麼人?還敢直呼將軍名諱!」雲兒訕訕的笑著說「勞煩兩位大哥,幫我通報一聲,說故人云兒求見。」接著,水雲看見這兩個人面面相覷,似乎完全沒有要幫她的意思,只好接著說「二位大哥,我一女子敢只身前來大營找安國將軍,還需要我說明身份嗎?若是誤了將軍的事,誰的腦袋付得起?」二人相互對視一眼,其中一個放下了手中的刀,另一個向著郭浮莫營帳的方向跑去了。
不一會,郭浮莫出來了。郭浮莫的目光在接觸到水雲那一刻便定住了,水雲能感覺到郭浮莫壓抑的呼吸和微微的顫抖,兩個人對視著,誰也沒有動。終於,郭浮莫緩緩地抬起腳,一步一步,沉重的,緩慢的,向水雲走來。「故人,好久不見。」郭浮莫用帶著沙啞的聲音酸楚的說。
水雲紅著鼻尖,面無表情的說「半年而已,何談好久?」郭浮莫依舊面色凝重的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水雲此刻聽到這些話,一時有些語塞,久久想不到該說什麼。郭浮莫見水雲不再答話,便想要拉起水雲,水雲身體下意識的向後躲了一下。郭浮莫有些尷尬的收回了手,帶著水雲回到了自己的營帳。
營帳里只有一床、一桌、一椅,還有床頭架起的一套盔甲,其餘什麼都沒有,郭浮莫帶水雲進來時,才知會人送來了一個炭盆。雲兒習慣性的坐在了床上,郭浮莫習慣性的坐在了雲兒身邊。反應過來時,郭浮莫尷尬的向後移了移,雲兒起身將椅子搬到了床邊,坐在了椅子上。水雲終於開口打破了沉寂「我來找你,本來有很多話想說。見到你,卻又一句都說不出來了。」郭浮莫的手一直攥拳起頭,又緩緩地鬆開,略帶僵硬的說「你說!」水雲想了想,問道「你可知,這世上最傷情的字是何字?」
郭浮莫深深的看著雲兒,咬著牙說「悔。」
「哦?」雲兒沒有反應過來。歪了歪頭看著郭浮莫,郭浮莫又開口說道「曾經有一個故人,我懷疑過她,利用過她。後來我固執的執著自己所謂的使命,放棄了她。我偏執的堅持著自己所謂的命運,直到我發現,這一次她沒有在原地等我,我真的把她弄丟了。我才明白,她用一腔熱忱換回的,是血淋淋的刀子,直直的插進了她心裡最脆弱的一塊。雲兒,我後悔了,我想用所有的一切,換她開心。若她願意。」
雲兒無力地扯了扯嘴角說「不是悔。」郭浮莫抬眼看著水雲,水雲接著說「這世上最傷情的字,不是悔。是若。」郭浮莫瞬間覺得心裡一哽,氣都喘不上來,只是這樣心就會痛,他想象不出當日的雲兒,是怎樣的難受,每每想到,心裡就像刀絞一般。「雲兒,我會用這一生了補償你,只要你願意,我陪你去做所有你喜歡的事情,陪你去所有你想去的地方。我不會再被任何除你以外的東西束縛,以後郭浮莫,只屬於雲兒。」
雲兒懷疑的看著郭浮莫,郭浮莫繼續顫抖著說「我每天都帶你去吃糖葫蘆,帶你去集市玩。陪你去你喜歡的地方,還有上次沒喝上的酒,我也帶你喝。我陪你看日出,陪你等日落。我想和你做遍所有無聊的事情,再也不會讓你不知時間的等,不會讓你一個人,不會讓你不安,不會讓你害怕。只願待你霜華滿鬢,依舊能對月賞雲,為你溫酒一壺。」
水雲突然抑制不住的開始抽泣,從無聲,到嚎啕大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郭浮莫緊緊抱著懷裡的人,好像生怕松一點就不在了一樣,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水雲終於收住了眼淚,咽下了滿腔的委屈。這些話水雲等了太久,久到,已經不需要了。
「好。」水雲的頭埋在郭浮莫的懷裡,發出了一個極輕的聲音。郭浮莫就這樣抱著懷裡楚楚可憐的水雲,郭浮莫看不見水雲的神情,那是一張沒有什麼血色了的臉,揚起了嘴角,提起了臉頰,眼神直勾勾的看著盯著地面,似笑非笑,眼睛空洞卻透出無垠的黑暗,陰森的讓人不寒而慄。
黃昏時,郭浮莫發現水雲恍惚,摸了摸水雲的頭,才發現水雲發燒了,立馬著急的忙裡忙外,水雲躺在床上,看著郭浮莫端葯時灑了一地的葯,還有額頭上沒擰乾水流的到處都是的帕子,開始暗暗後悔昨天夜裡還專門吹一宿冷風,這可真是雙倍苦的苦肉計啊。
水雲看著終於坐在床邊的郭浮莫,拉起了郭浮莫的手,猶豫了片刻,還是問出了口「如果這一仗贏了,你帶我走,好嗎?」郭浮莫看著水雲,認真的點了點頭說「我們找一個沒有人的世外桃源,只有我們兩個人,再也不離開了。」水雲欣慰的笑了,緩緩地開口「糧草,在後山。」
「什麼?」郭浮莫沒有想到水雲會說這個,水雲接著說「燒糧草,攻城門,奪其根本。」郭浮莫沉思了許久,才開口「我無心趕盡殺絕,若是炎懿國願意歸屬,不必徒增殺戮。」水雲想了想,沒有再開口。
郭浮莫對於水雲的突然到來,並非沒有懷疑,只是這些疑慮在水雲眼淚決堤那一刻分崩瓦解。郭浮莫想象不到這個柔弱天真的女子是怎樣獨自帶著絕望進了宮,又是怎樣無依無靠的被送去了自己一無所知的炎懿國,郭浮莫不敢想。而此時自己無心殺戮,炎懿國閉城不戰,燒糧草是最好的方法,沒有了糧草,炎懿國也就沒有了任何談判的權利,涅華國自然可以與炎懿國談條件了。終於,郭浮莫在水雲睡熟後起身,下了燒糧的命令。
計劃非常順利,第二日一大早後山已經被燒得一片灰燼。郭浮莫沒有了別的動作,連日將軍情送回了涅華國。接著安心的陪著水雲,他在等,等一個談判的時機。水雲亦在等,她在等皇上的耐心。
「郭浮莫!我要那個!」水雲指著天空上飛過的雄鷹說「我要養!」郭浮莫為難的看著水雲,最後還是搖了搖頭乖乖的來到了草原上。最後就是將士們面面相覷的看著威風凜凜的安國將軍,在一望無際的草原上,上躥下跳的,捉鷹。不亦樂乎的忙了一天,最後空手而回。悻悻的回到了營帳內。
「我的鷹呢?」水雲懷裡抱了個不知道從哪裡來的草窩,看著疲憊的郭浮莫期待的問。
「呃…跑了…」郭浮莫顫巍巍的說。緊張的看著水雲,有些手足無措的說,可能它更喜歡自由。
「啊!那你就和它一起自由去吧!」水雲生氣的將草窩扔向了郭浮莫。自己氣呼呼的上床抱著被子。郭浮莫躡手躡腳的坐在床邊,看著水雲氣鼓鼓的笑臉無計可施。最後還是被生氣的水雲趕出了門,可憐巴巴的在門口坐了一夜。晚上巡邏的士兵看著郭浮莫坐在營帳前,好奇的問「外面冷,將軍怎麼不回營帳?」郭浮莫義正言辭的說「夜裡有寒風,看兵書更受用些。」士兵聽罷,帶著敬佩繼續巡邏了。
第二天一大早郭浮莫就端著早餐守著水雲,水雲醒來看見郭浮莫怯生生的端著早餐看著自己,心裡發笑,氣也消了大半。邊吃早餐邊說「好啦我不生氣了。」郭浮莫這才放下心,試探著問「那今天?」
「今天要騎馬!」水雲期待的說。郭浮莫皺了皺眉,本想說等水雲風寒好了,卻又噎了回去,吩咐人找了一匹溫順的小馬,帶著水雲騎馬去了。兩人最開始坐在一匹馬上,郭浮莫教的很耐心,水雲學的也很認真。很快,水雲便自己騎上了郭浮莫準備好的小馬,跟著郭浮莫的馬在草原上馳騁。
累了的水雲不拘小節的躺在草地上,舒服的眯著眼睛。郭浮莫看著滿足的水雲,那一刻真想讓時間停住,就停在這裡。不過很快,郭浮莫就改變了想法。
「郭浮莫!憑什麼你就騎得這麼厲害!我再也不要理你了!」水雲氣呼呼的說。郭浮莫這才明白,剛剛水雲安安靜靜的躺著,合著是在尋思沒有自己厲害。結局可想而知,可憐的郭浮莫又被踹出了營帳。
第二日故技重施,端著早餐的郭浮莫又遇到了新的問題,水雲要看刀舞。研究了一天的郭浮莫最後還是沒辦法讓水雲滿意,理由是不夠瀟洒,一點也不帥!晚上蹲在門口的郭浮莫怎麼也想不明白,刀光劍影里,耍帥不就死了嗎?
第一天抓鷹,第二天騎馬,第三天舞刀,第四天烤肉,第五天打獵,第六天去偷牧民的羊,第七天拿兔子賽跑,第八天……郭浮莫怎麼也想不出,下一天水雲又會想到什麼新點子來折磨自己。可是這些天卻是郭浮莫活了這麼久,最幸福的時光,雖然每天都會被踹出去。
終於,十日後皇上下來聖旨,水雲的心也終於定了下來「攻城。」
郭浮莫終於按照聖旨違背了自己的內心,帶著十五萬大軍,留下五萬大軍鎮守大營。在郭浮莫出發當日的夜晚,被安頓好的水雲偷偷連夜趕回了炎懿國。
「雲兒,辛苦你了。」看著水雲,重緣會心一笑。他早知道水雲會完成任務,卻不知道水雲會完成的這麼順利,居然沒有一步算錯。「明日時好和莫勇要看守糧草,我和無夜在郭浮莫攻城後會帶十萬大軍乘勝追擊,剩下的一萬大軍交給你,城樓上的伏擊由你準備。」水雲乖巧的點了點頭,去了城牆集合伏擊隊。水雲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拿出兵符,將原本準備的滾石,全部換成了沸油和熱湯。
「炎懿國如今已斷糧七日,苟延殘喘,現在使我們最好的時機!將士們,今日一戰結束,我們就可以回家了!」郭浮莫帶著盔甲,站在陣前舉起刀呼喊道。眼前閃過了水雲的臉,只覺得全身熱血沸騰,高呼「沖啊!」
只見十五萬大軍第一組分為二十隊有條不紊的在城門口架起了木梯,第二組的死侍咬著刀開始爬梯攻城。炎懿國城牆上開始射出箭弩,不斷有死侍從城牆跌落,又有新的死侍繼續往上爬,奮不顧身的向上爬,一批過後,在兩軍對戰之際,箭弩停了,郭浮莫揮手下了命令「加梯!」
只見原先二十隊的木梯眨眼變成三十隊,大軍集中在了城下,同仇敵愾,全力攻上城牆。這時水雲見時間成熟,舉起了手中的劍,炎懿國士兵收到指令,開始向下傾倒沸油和熱湯,沸油所沾之處一片哀嚎,一時間涅華國士兵死傷無數,城下滿目瘡痍。
在郭浮莫反應過來時涅華國六萬死侍已盡數倒地,郭浮莫急忙下令撤兵,炎懿國城牆又開始向郭浮莫的軍隊發射弩箭。郭浮莫命一萬大軍抵擋弩箭,在一萬抵擋的大軍招架不住之時,炎懿國終於開了城門,重緣和無夜帶著十萬大軍乘勝追擊,大敗的涅華國將士氣勢早已蕩然無存,炎懿國面目猙獰的士兵殺紅了眼,城下戰鼓雷鳴,刀劍喧囂,橫屍遍地,血光與刀光交相輝映,四處飛濺的鮮血將大地染得一片血紅。
水雲見勝負已定,立刻撤下了城頭的伏擊隊,急忙偷偷趕回了郭浮莫的大營。
最終郭浮莫帶著僅剩的一萬兵馬撤回了大營,十四萬大軍就這樣魂斷炎懿國城下,而在此之前,他們每個人還在期盼著此戰告捷,便可以回家了。
水雲抱著無助的郭浮莫說「都結束了,我們回家。」郭浮莫失神的抬起頭,不敢看水雲的眼睛,半晌,終於捏緊了拳頭說「好。」
兩日後
「雲兒,我們為什麼要繞路而行?」郭浮莫疑惑的問。城下一敗讓郭浮莫恍惚至今,按著水雲的指引撤退,如今才晃過神來,發現自己已然繞了路。水雲牽著郭浮莫的手安撫的說「炎懿國狡猾,若是此時突襲,我們必沒有招架之力,這條路山林居多,易受難攻,炎懿國兵馬不多,也不敢有別的動作。」郭浮莫聽完,點了點頭。而後來的郭浮莫,是多麼後悔自己當時沒有多斟酌一下。
郭浮莫聽了雲兒的話,走出山林后夜幕降臨,帶著筋疲力盡的六萬大軍在一片利於隱匿的蘆梗地扎了營稍作整頓。剛剛安置好,炎懿國的一千精兵便截斷了退路,郭浮莫立即下令大軍藏於蘆梗地,這一刻郭浮莫才發現自己大錯特錯了,自己忘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
只見精兵頭領將手中的信號彈放了出去,在夜空中化為了一片絢爛的煙火。一千精兵見了立即分散開來,圍住了蘆梗地,郭浮莫在親眼看見士兵手中扔出的火摺子時,終於心灰意冷,帶著六萬大軍在火光中奮起抵抗,野火燎原,將士們最終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被永遠湮滅在了這片火海中。
郭浮莫看著炎懿國一千精兵毫髮無損撤退的殘影,印著火光走到了水雲面前。水雲的臉上沒有了天真的笑,取而代之的是讓郭浮莫恐懼的無動於衷。郭浮莫不敢相信,卻不得不信,最終還是開了口說「我可以,可以用自己的一切來贖罪,來懺悔對你的欺騙和利用。但這二十萬大軍不行,涅華國的百姓不行,涅華國不行。」深深的看了一眼水雲,最終還是轉頭,走進了那片火海,只留給了水雲一個無力又堅定的背影。
那是水雲最後一次見郭浮莫。水雲後來想過,如果郭浮莫沒有自己走進那片火光,自己會怎麼樣?她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