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開蒙 第七十節 悠悠 如何似九秋(下)
涅華國闌珊城
這是?
淡青的帳幔上墜著流蘇,隨風輕動,印入眼底。
這床有些硬,不似自己常日的,即使是霖瑟館,也鋪著三四層軟褥的,硌的送竹的胯有些生疼。
「姑娘!你可醒啦!」送竹抬眼看去,是一個小丫頭,約莫十幾歲的樣子。
這裡是陰間嗎?陰間也這樣溫暖嗎?
送竹點了點頭,坐起了身。環顧著四周,明媚的陽光從竹窗灑下來。屋裡只簡單放著一個竹架,還有一個小木桌,配著兩把小木椅。
這樣簡單,倒不像是皇宮。
「這是哪裡?」
小丫頭見送竹開了口,急忙答到,「這是闌珊城的福來客棧啊!姑娘,幾天前一個好心人將你送來的,給了我們老闆五十兩銀子,讓我們好生照顧你!」
是?自己原來沒有死?還出宮了?
「外面是什麼聲音?」
「姑娘,國師夫人七日前仙逝了,今日出喪,舉國都在奏哀樂呢!」
「國師夫人?」送竹心裡一驚,不可思議的看著那個小姑娘。
「對啊!就是之前蕪漠國和親的那個公主,才剛剛給國師生了個女兒,這就仙逝了。聽說國師很傷心,跟皇上告了好多天的假了。」
送竹有些顫抖,不敢相信虛古竟然真的放了自己。
「姑娘,若說國師,可真是個情種。天機閣到現在出了那個公主,只有龍英將軍一個側夫人,到現在了,也只有公主那一個孩子。可是國師好像一點也不著急呢!」
只有龍英一個?送竹記得,明明還有一個小妾的啊!
「不應該,還有一個小妾嗎?」送竹忍不住問到。
「小妾?什麼小妾?」小姑娘以為送竹不知道,耐心的給送竹解釋到,「國師不近女色,從來都沒有什麼小妾的。」
沒有小妾?送竹想不明白了,怎麼會沒有呢?難得是自己失憶了?還是,虛古從來沒有讓那個小妾的消息傳出過天機閣?
就在這時,出喪的棺槨經過了福來客棧窗下。
浩浩蕩蕩幾十號人馬,真是讓送竹想不注意到都不行。
送竹走到床邊向下看去,哭天搶地,看來自己死後,反而被大家想起來了。
等等!
送竹突然一個激靈,如果自己在這裡,那麼現在棺材里的是誰?
送竹毫無徵兆的想起了那個與自己面容極其相似的小妾,脊背突然一陣發涼。
一瞬間,送竹什麼也不敢想了。
自己是怎樣醒來的?又是怎樣離開皇宮的?為什麼醒來後會在這裡?送自己來這裡的人是誰?送竹不關心了,現在最重要的是,自己自由了。
不再是國師夫人,不再是蕪漠國公主,自己,只是送竹。
「你能,幫我找點飯菜嗎?」送竹有些不好意思的開了口。
吃飽了才有力氣,吃飽了,就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小姑娘忙著應了,開開心心跑出房去給送竹準備飯菜去了。
這時,送竹目光一頓,停在了床頭的一個包袱上。
包袱?是虛古給自己的?
送竹拿過了包袱,手指有些微微顫抖。
幾張銀票,一些散碎銀兩,還有一張令牌。
沒有了?
送竹不相信的翻了又翻,真的沒有了。
沒有信。
他沒有給自己留話。
送竹點了點銀票,一共三千兩,即使自己開個小飯館,也該衣食無憂了。
最後,送竹的目光落在了那塊令牌上,厚重的天機閣三個大字刺痛了送竹的眼睛。
原來,虛古是讓自己選嗎?
送竹摸著那塊令牌時恍然大悟,這次,自己真的沒有家了。
自己在江湖胡鬧那些日子,總是有家的,皇宮一直都是自己的家啊,不是嗎?
也好,以後,就能只為自己而活了。
吃過了飯,送竹雇了馬車,懷著激動的心,走上了去義賦宗的路。
儘管是深冬,送竹一路上卻只覺得風和日麗,甚至能感受到鳥語花香。鬧市的歡聲笑語,孩童興高采烈的嬉笑打鬧讓送竹覺得賞心悅目。
出了闌珊城,送竹還在意猶未盡,不過很快靜謐的山路也讓送竹感到心曠神怡。
原來外面的世界這麼美好,送竹大口大口的呼吸著自由的味道,彷彿之前輕生自殺的根本不是一個人一般。
等會該說些什麼呢?他會不會嚇一跳?他會開心嗎?自己該怎麼和他說呢?
「天閑!!」送竹張開口,開始嘗試著練習。
不行不行!這樣顯得太激動了,多不好意思!
「天閑!」不行,這樣萬一再嚇到他怎麼辦,還是溫柔一點吧。
「天閑?」這樣,好像還是不好。明明都去找他了,再這樣豈不是太矯情了。
「天閑。」這樣會不會太平淡了?他會不會覺得自己有點冷漠?
「天閑.……」不行不行,這樣顯得跟受了委屈一樣,他該不知道該怎麼說話了。
然而,事實就是,當幾天後送竹走進了義賦宗,見到了天閑的那一刻,這些練習全部都無濟於事了。
四目相對間,時間突然開始變得緩慢,好像停住了一般。
微風輕輕拂過二人的臉頰,揚起風塵僕僕的碎發。
夕陽的餘暉打在二人的身上,好像整個世界,只剩下了兩個人。
一步,一步。天閑終於動了,慢慢的在朝送竹靠近。
明明心裡是開心的,為什麼眼淚毫無徵兆的滑了下來,原來喜極而泣,是真的存在的。
「你……」兩人聲音同時響起,又同時不好意思的相視一笑。
「我……」又是異口同聲,天閑臉上一紅,摸了摸後腦勺,給送竹比了個手勢,示意送竹先說。
「你……」送竹抹掉了眼淚,莞爾一笑,指了指天閑額頭上的疤痕。
「哦!前些日子打仗,不小心.……是不是很醜啊,哈哈哈!」怎麼辦,都忘了自己的疤了!送竹會不會覺得丑?天閑有些慌了,尷尬的自嘲著。
「不會,我覺得,更有男人味了。」天閑原來是去打仗了,怪不得下落不明,沒有消息了。送竹放心了心,還好天閑沒事。
天閑這才反應過來,送竹還站著呢,急忙招呼著送竹坐下,叫人倒了茶,拿來了送竹愛吃的點心。
「那個,送竹,你怎麼突然來了?」
「我……就是,還沒來過義賦宗,想來看看。」送竹一時也想不出自己突然跑來的理由,總不能說,就是想來見他吧?
天閑愣了愣,鬼使神差的開了口,「那你這次什麼時候走啊?」話剛出口,天閑就恨不得撕爛自己的嘴,人家剛剛來,這樣說豈不是趕送竹走嘛!
「不!不是!送竹,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
「我……」送竹出口打斷了天閑支支吾吾的解釋,「我要是說,不走了,可不可以?」
「不……不走了?」天閑快速的在腦海中反應著這段話的意思。
「不走了。」
「為什麼?那個涅華國,不是.……」
送竹揚唇一笑,對上了天閑詫異的目光,「我已經不是涅華國國師夫人了,也不是蕪漠國公主了。我只是送竹。」
這個意思是?天閑心裡好像被電了一下,不敢相信的繼續問到,「你以後,不用回去了嗎?」
「不回去了。」
「真的?」
「真的。」
「真的不用回去了?」
送竹看著天閑一遍又一遍確認的樣子啞口失笑,「如果,你想讓我回去的話,也是可以的。」
「不不不!不是!」天閑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疼痛感襲來,告訴了自己真的不是在做夢。「送竹,那你能去哪?」
「啊?」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以後去哪裡?」
送竹好像還真的沒想過,蕪漠國回不去了,皇宮回不去了,姐姐又有了自己的生活。大概以後,只要跟著天閑就好。
「我也不知道。」
「送竹。」天閑撓了撓頭,憋的面紅耳赤的開了口,「那,你別走了吧。我,我,我……」
「你?什麼啊?」送竹好奇的等著天閑說完,天閑卻半天憋不出一個字來。
「我……我.……」天閑一閉眼睛,什麼都不管了,終於脫口而出,「我照顧你!」
「你照顧我?」送竹不解的看著天閑。
天閑以為送竹不相信自己,也顧不上別的了,急忙解釋到,「我,我已經學會做很多菜了!還有你愛吃的糕點,我都記著呢!還有那個,我現在沒有再喝那麼多酒了……我知道你不喜歡!我現在武功也強了!我之前,還幫炎懿國退了攏蛟國大軍呢!還有,那個,我.……」
話還沒說完,天閑的嘴已經被一片溫暖堵上了。送竹伸手捂住了天閑的嘴,因為眼淚又落下來了,送竹不想讓天閑看見自己掉眼淚的樣子。
「我們,還有很長的時間。還有一輩子,你慢慢講給我聽,好不好?」
此時兩人的動作倒是格外滑稽。
送竹流著眼淚,右手牢牢的捂著天閑的嘴。
天閑皺著眉頭,伸手不斷的幫著送竹擦眼淚。
「好!那我每天都給你講。」良久,送竹止住了抽泣,終於收回了手,天閑這才有機會開了口。
「每天都講?」
「對啊!只要你想聽,我每天都給你講!」
「講完了怎麼辦?」
「講完了……」天閑撓了撓頭,「講完了,我就看了故事來再講給你聽!」
送竹一下子就笑了出來,「真的?不騙人?」
「不騙人!騙你是小狗!」天閑義正言辭的說到,伸出來右手小指,「不信,我們拉勾!」
小指相勾,拇指相對,寂靜安寧,空氣中都瀰漫著香甜的氣味。
「送竹,你餓不餓?我去給你做肉吃!」
「看見你就不想吃了,你陪我說說話吧。」
送竹想了想問到,「天閑,你為什麼不娶妻呢?」
「不為什麼,不喜歡唄!」
送竹不相信的搖了搖頭,「那你喜歡誰啊?」
「你。」
「可是,我已經.……」
「我還破相了呢,你也沒嫌棄我啊!」
「那不一樣的!」
「有什麼不一樣?」
「我已經……」
「可是還是你,不是嗎?就像我有疤了,但是我還是天閑。對嗎?」
兩人又沉默了一會,送竹看著天閑的目光,忍不住開了口,「你這樣看著我做什麼?」
「我……想.……」
「想什麼?」
「送竹,我能不能牽一下你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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