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節 欲無還有 參差難又(中)
涅華國天機閣
青袍男子坐在竹林的小桌前,目光停留在了鬱鬱蔥蔥的竹叢中,思緒,好像回到了從前。
那個宮宇並不華麗,說是安置,倒不如說是囚禁。
那個白衣女孩子,還那樣小,什麼都不懂。
那一年,虛古第一次去蕪漠國遊說王後放棄城池,卻無意見見到了小小的送竹。
她的姐姐,好像不大愛搭理她,她卻好像很喜歡姐姐,眼巴巴的跟在姐姐身後。
姐姐的紅衣很耀眼,幾乎蓋去了她所有的光芒。可她的芬芳卻如此濃郁,只一眼,想忘,卻再也也不能了。
那一年,送竹不到五歲,虛古只十歲。
他是小皇帝的心腹,是小皇帝的發小,是天才,是皇上的左膀右臂。
虛古陪著皇上蟄伏,陪著皇上坐上皇位,幫皇上得了蕪漠國十幾個城池,吞併了虹傾族,滅了周邊四五個小國。
那時,他只想做一件事。
一件,他現在才明白,自己做錯了的事。
那一年,虛古告訴郭浮會,拿了蕪漠國的割地,便需要制衡。
所以,需要質子。
蕪漠國只有公主,虛古清清楚楚。
本該是大公主,虛古知道,所以虛古偷了當日在王后屋外的一個不知哪來的小女孩。
若是大公主,虛古便殺了,將那個小姑娘帶出來,告訴國主他們耍炸,這樣,小公主就能和自己回去。
後來,被帶到虛古面前的竟是小公主,這是虛古意料之外的。
至於那個小女孩,當然是殺人埋屍了。虛古是天才,斷然不會犯下給他人留下把柄這種愚蠢的錯誤。
從此,小公主就住在了那個宮宇,一晃,已經這麼多年。
除了虛古,根本沒有人會在意那個蕪漠國的小公主。她只是一個籌碼,一個沒那麼重要的籌碼。
她很害怕,總是哭鼻子,虛古在門外聽著,有些手足無措。
或許,是可以教她讀書識字的。這樣,就有理由,出現在她的面前了。
送竹恐怕都不記得了,第一次見到虛古時,哭著說虛古是大壞蛋,怎麼都不肯開門那個場景。
是啊,虛古的確是大壞蛋,是他,讓送竹離開了父王母后,還有姐姐。
人都是會餓的。貪生怕死,這是本能。
除了虛古,沒有人會再給她送來吃的,送竹很快就意識到了。
那天,天寒地凍,那是涅華國最冷的一個冬天。
涅華國不會下雪,可潮濕的陰冷,卻更讓送竹招架不住。
虛古透過窗縫,看著裡面裹著被子坐在小小的火爐前的送竹,鼻尖通紅,還在止不住的顫抖。
她很怕冷。虛古記住了。
小孩子總是很好哄,一塊糖,就能開心很久。
那樣的笑容是非常有感染力的,很容易讓虛古產生錯覺,誤以為,送竹也是喜歡他的。
日復一日借著教功課為名,才敢多看她一眼。
直到,送竹說,她想去天機閣。
那時的送竹太小,只知道皇宮和天機閣,並不知道外面,還有另一片天地。
可虛古,卻當了真。
很多人都好奇,國師這樣英俊,為何不娶妻。
都以為,虛古一心為涅華國鞠躬盡瘁,卻不知,他是在等心上人長大。
等她長大。
她很快就會長大了。
可,她走了。
她被劫走了。
皇上的寢宮起了火,虛古必須要救。即使,他知道,那些江湖中人,正在劫走送竹。
火就下來了,皇上龍體無礙,送竹離開了。
小宮宇空了下來,她什麼也沒帶走。
江湖都在揣測,國師會整肅江湖,會剿除千秋歲。他們想了無數應對之法,虛古覺得很好笑。
最後,虛古只是讓平親王去打探了江湖的消息,僅此而已。
虛古不能確信,那些江湖中人,會不會情急之下傷害送竹。所有,一點險都不能冒。
郭浮莫帶回了一個和驀闌極其相似的女子,這是虛古的想象不到的。
這個女子,是郭浮莫得到皇上信任的最佳棋子。
那樣,虛古有了郭浮莫的協助,手上就有了郭浮莫戶部的支持,便可以抵擋國舅劉大人了。
虛古錯了,虛古低估了感情的力量。
皇上迫切的想要打勝仗,郭浮莫一時大意全軍覆沒。
不得已,一拖再拖,一忍再忍,終於等到了機會。
皇上同意了和親。
送竹回來了。
送竹變了。
虛古很快就明白了送竹的眼淚都是為了什麼。
為了一個男子。
為了這個男子,送竹喝了黃粱夢。
為了送竹,虛古第一次,做了一件對不起涅華國的事。
國璽,天脊,化之,可解烈毒。
鶴頂紅都能解,更何況黃粱夢。
虛古,涅華國國師,偷了國璽。
虛古這一次,真的失去送竹了,虛古知道。
可是,送竹回來了。
帶著愛回來了。
她會吃醋了,會爭寵了。會粘著自己,會不喜歡自己對別人好。
就好像一個一個怕被丟掉的孩子,捧著自己的一顆心,問虛古,能不能不要趕她走。
那麼,虛古就不能再撇清關係了。
上一次,救了她。這一次,依舊。
虛古回過了神,放眼望去,看見了滿目瘡痍的天機閣。
原先所有東西都被搬空砸碎了,剩下滿天的白封條,時不時被落井下石的細風揚起,卷在天空中,生怕虛古看不見一般。
龍英被押入了天牢,不用想也知道,是會受刑的。
虛古暫時收押在天機閣,等事態穩定下來再行發落。
好在,皇上念及舊情,將絳兒接去了郡主府,虛古也就放心了。
郭浮會能坐上皇位,自然有別人所沒有的魄力。
天機閣現在,除了虛古和龍英,已經全部在法場人頭落地了。
一個不剩。
一切,都是因為伴君如伴虎,因為帝王涼薄。
密謀造反,勾結炎懿國餘黨,這些子虛烏有的罪名,並不是送竹的。
是虛古的。
若是不提前在自己還有能力的時候,演一場讓自己都相信了的戲,送竹如何能逃過此次滅門。
也許,最大的罪,是功高蓋主?沒人知道,也沒有人過多糾結。
大家只會在意自己想看到的,即便滿肚子委屈,讓人知道了真相,不過唏噓幾句,又能如何呢?
涅華國王后寢宮
「哥哥如今做了太師,果然大不相同了!」王后笑著開了口。
「這才到哪?」劉太師微微仰起了頭,「這麼多年了,終於除了虛古這個眼中釘!」
「哥哥除了虛古,現在終於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
「一人之下?」劉太師意味深長的看著王后,「我為什麼要稀罕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王后,你不要忘了,自己.……」
「哥哥!」王后急忙出言打斷到,匆匆推開門環顧一圈四周,這才重新關好了門走了進來,壓低了聲音,「哥哥,當心隔牆有耳!這裡比不得家裡!」
「是,哈哈!」劉太師笑了笑,「果然,還是王后謹慎些,我倒是疏忽了!」
「哥哥,妹妹常年身處後宮,自然深諳後宮之道。」王后頓了頓,「後宮常有一句話,哥哥可曾聽過?」
「哦?說來聽聽。」
「花無百日紅,老樹無常青。風水輪流轉,登高必重跌。」
「王后,此話是何意!」劉太師突然目光一炬,警審的盯著王后。
「此事如此輕而易舉,哥哥有沒有想過,或許會有……」
「會有什麼!後宮你懂,朝堂你可也懂?」劉太師向來看不慣王后這婆婆媽媽的性子,「你可知,正因花無百日紅!皇上,豈能容下一個功高蓋主之人在自己身側?」
「可哥哥,如今不就是現在的功高蓋主之人?」
「所以.……」劉太師舔了舔后槽牙,「我們下手,要比那郭浮會更快!」
王后沒有說話,轉身拿了個蘋果放在了劉太師面前。
「對了,上次那個人怎麼樣了?」
「青隸?」王后回憶了片刻,「已經招呼過了,是個懂事的。現在已經跟著梁大人進了吏部,前幾日梁大人還傳了信,說他很好。」
「怎麼就好了?」
「梁大人說,前些日子那些和虛古素日有些關係的官員,這些日子送了不少東西進門,現在加起來已經近一萬多兩紋銀了。」
「哦?這是為何?」劉太師一聽,臉上立馬皺出了一個熱切的笑容,「我倒不知道,現在朝廷上居然都這麼明白了!」
「還不是那個青隸嘛!」王后找出了梁大人的信件,放在了劉太師面前,「哥哥你看看,事出當晚,青隸挨家挨戶跑了一趟,說是去完善信息事務,回來時這些紋銀就像雪花一樣送進了梁大人府上。」
「銀子呢!」
「都在梁大人府上呢,放的好好的。哥哥等他們換了銀票,自然就送過去了。」
劉太師心滿意足的點了點頭,「還真是個會做的!你叫梁大人對他多用點心,這個是個人才,務必要拿緊了!以後有他發揮的時候!」
「這還需要哥哥說啊?」王后笑到,「哥哥現在,就把自己的太師之事先做好!剩下的,急不得!咱們還得從長計議。」
「是啊!兵權,現在皇上還沒收回來。」
「怎麼還沒收回來?」
「那個龍英,嘴硬的很!她不吐口,沒法定罪,自然收不回兵權。」
「沒用刑嗎?」王后提醒到。
「怎麼沒用?踝骨都卸了!好歹現在雖說沒了官職,卻還拿著兵權。魏大人那邊不好動手。」
「踝骨卸了也沒鬆口?」王后低頭想了想,「要不,咱們用別的試試?」
「哦?如何試?」
「聽聞,那龍英在嫁入天機閣前就對虛古鐘情已久。」王后抿了口茶水,「不如,就告訴她,要卸了虛古的髕骨,哥哥再看看,她是不是還是如此嘴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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