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節 悵佳期 和天也瘦(下)
一,二,三。
紅妝輕輕數著,還剩最後三盞花燈。
留著,以後再放好了,算是,留個念想,也不至於圓滿換來失落。
三千花燈放了三日,桃花燈流飄了三日,撫雲在山頂看了三日,心,亂了三日。
「盟主.……」
恰莎的聲音從後方傳來,忽然被打斷思緒,撫雲並不喜歡這種感覺。
不過,的確,已經晾了恰莎很久了。
撫雲沒有出口趕走恰莎,繼續看著那花燈潺潺而下。
「盟主.……已經在這看了三日了。」恰莎小心翼翼的開了口,「盟主是喜歡這花燈?我去替盟主尋了一盞來。」
花燈?
撫雲回了眼眸,靜靜的看著恰莎。
看見撫雲看自己了,恰莎終於鬆了一口氣,看來撫雲終於消氣了,趕忙將自己從溪中撿出的花燈捧到了撫雲面前。
不過是城裡最尋常的花燈罷了,撫雲細細端詳著,粉嫩的桃花姿態,普普通通,卻純真好看。
這是什麼?願望嗎?
花燈里折了一張紙條。
想了想,撫雲還是打開了那紙條。
撫雲素來不喜歡窺探他人的心思,尤其是願望。可這一刻,卻著實想要知道,究竟是何人,會如此費心的連放三日花燈。
指尖一撥,紙條打開了。
竟然,空空如也?沒有願望嗎?什麼也沒有寫。
情字難落墨。
懂了。撫雲懂了。
是她。是她,在給自己過花燈節。
不是感動,不是欣喜,撫雲心裡忽然沒由來的一疼,說不出理由,疼的有些發冷。
不自覺的抬起自己的右手,看著上面深深刻下的雲字。
這是什麼?為什麼,自己會刻下自己的名字?為什麼,心裡會疼?
她是誰?自己……是不是,和她……見過?
「放回去。」撫雲重新將花燈遞給了恰莎。
「嗯?再放回河裡嗎?」
撫雲點了點頭。
除了第一日,第二日太陽剛落山起,第一盞河燈飄出時,撫雲便一直望著,一盞也沒有錯過。
九百九十九盞花燈,一盞不多,一盞不少。
她是想給自己留個念想。撫雲現在明白了。
想要為自己留一步,撫雲開了口,「不要讓放燈之人,再多走一步。」
很明顯,恰莎完全沒有聽懂。不過還是絲毫不敢怠慢的飛下了山,在自己撿花燈的地方重新將那花燈放了回去。
偏愛孤獨,卻又置身與喧囂中。
可究竟,何為喧囂,何,又為孤獨?
撫雲的心裡從來都不是冰涼透骨的,一往的淡泊,只是無所指引。
何為指引?三千明燈,足矣。
「你怎麼又來了?」紅妝剛剛躺在床上,卻看見了窗外搖曳的燭光,重緣的身影在窗戶紙上映的清晰,絲毫不需要再次確認。
「花燈,很好看。」
嗯?重緣竟然也看見了自己的花燈?沒想到,這麼弱不禁風的小花燈,居然能漂那麼遠。
「哦,你來幹什麼?」
沉默。黯然的沉默,反而襯的彷彿燭火唏簌聲都在耳邊作響。
「你,如果不喜歡孤獨。」窗外的聲音頓了頓,「可以找我。」
孤獨?找他?紅妝沒忍住笑了,玩笑似的開了口,「找你?怎麼找你。」
「若你有心,我便會在。」
不知道為什麼,這種感覺,很熟悉。
是從心底里呼之欲出的依賴。
「你……」紅妝感覺自己好像在做夢,「你說,一個人會不會同時心悅於兩人?」
「也許會。」
「可是,不是都說,一生一世一雙人?眼裡有了愛,便再也容不下他人了。」
一人一世一雙人?
窗外的人沒有回話。
「為什麼,你總是隔著窗戶和我說話?我想見你。」
「既已在身邊,何苦要見?」
已經坐起身的紅妝突然躊躇了起來,最終,還是沒有出門。
或許是害怕,自己真的愛上了兩個人。又或許,只是害怕自己的好夢清醒,真的不是他。
「你說,為什麼,有的人,一眼就可以喜歡上?」
窗外再一次安靜了下來。
這一次,不是不想開口,而是他也不知道,為什麼。
就好像夏季到冬季,總是要熬過一個漫長的秋,可冷卻是突然的。
清醒到南柯,總要歷過一個綿稠的迷離,可睡卻是突然的。
銘記到遺忘,總要渡過一個離殤的覆水,可愛,卻是突然的。
「也許,前生有緣。」
「這便是佛家說的因果緣分嗎?」紅妝喃喃的品著。
世上永遠有緣,琢不透,算不出。
明明生死相擁,卻承情深不壽。
有緣相會,為何無緣相伴。
有緣相愛,為何無緣相守。
有緣相見,為何無緣相念。
有緣相聚,為何無緣相知。
紅妝只是凡塵過往中,和所有渺小的人類一樣的棋子,如何能明白,既生緣,何生孽。
「我很想他。」紅妝不由自主的開了口。這麼多日子呼之欲出的話,終於宣之於口。
「那便很好。」窗外再次傳來了聲音。
「我真的,好想再見見他。」
「為何要見?」
「難到想念,不應該相見嗎?」紅妝覺得,他這個問題有些多餘。
「想念,就要相見嗎?」窗外的聲音忽然變得溫柔,「想念,已經足夠了。」
「什麼意思?」這次紅妝真的不懂了。
「你看過雲嗎?」
「哎?」紅妝歪了歪頭看著窗紙,「怎麼了?」
「你喜歡雲嗎?」
「喜歡。」這個紅妝是知道的,自己喜歡看雲。
「喜歡便足夠了。」聲音頓了頓,「雲,是帶不走的。」
的確。紅妝的思路好像被他帶著走了。
他是想說,雲帶不走,可依舊有人喜歡。
即便永遠帶不走,可依舊不影響自己的喜歡。喜歡雲,本就是一件讓人心滿意足的事情。
不過很快,紅妝思路一轉,回過了神來。
「你喜歡撫琴嗎?」
「喜歡。」語氣淡淡的,沒什麼波瀾。
「既然喜歡撫琴,自然是要用心練習,心怡時便撫來。」
「嗯?」
「難道不是嗎?哪有口口聲聲說著喜愛撫琴,卻又不聞不問,任那琴樂冷亭獨嘆的道理?」
窗外沒有回答,紅妝卻不依不饒起來,「口口聲聲說著喜歡,卻又無所作為,這都是空口白話。既然喜愛撫琴,就應該將它放於心,日日相撫,方才不枉一場喜歡。」
這次,是窗里窗外都安靜了下來。
窗里人想著撫琴,窗外人念著浮雲。
撫琴之愛是為愛,浮雲之愛,也為愛。
縱兩不相依,依舊皆為愛。
人總是這樣,喜歡習慣性的去做一件事情。
花燈放完了,晚上睡不著又沒事情做,到底也沒捨得放那最後的三盞燈,最後,眼睛一亮,紅妝又想到了新的主意。
「哎?大司命你來啦!」仇無淚一見到紅妝,立馬扔下了手中的紅繩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噗嗤~」紅妝一下子笑了出來。
雖然只見了幾面,紅妝好歹也是從小意和仇無淚那裡聽了不少同游的故事。
這個武痴同游,曾經還不知死的一人獨至涅華國,給各大門派都下了戰書挨個上門挑戰。
最氣人的是,竟然還一次一次的贏了過去!最後氣的各大門派聯名給清水司上書,給他下了誅殺令。
就這樣一個人,此刻居然就老老實實的坐在仇無淚身邊,在陪著仇無淚玩.……翻花繩!
女子閨房的小遊戲,紅繩一翻一繞,小巧至極,哪有男人會玩的道理,更何況是同游這樣子的鐵漢。
然而,事實就是,現在同游真的就是在玩著,而且,聽話的像只小貓。
見紅妝詫異的看著同游和那紅繩,仇無淚大大咧咧的同游揮了揮手,「你先去練功吧!我要陪大司命了!」
同游給紅妝打了招呼,不敢再打擾仇無淚,按著仇無淚說的就練功去了。
不知道為什麼,紅妝越看同游唯唯諾諾的樣子,越覺得好笑。
「你是不是欺負他了?」紅妝含笑問到,「他怎麼看起來這麼怕你的樣子?」
「啊?欺負他?」仇無淚立馬吃驚的瞪大了眼睛,「我怎麼可能欺負他呢!他武功這麼高!不欺負我都算不錯了好嗎?」
紅妝笑著指了指桌上留下的紅繩,「哪有叫人家大男人陪你玩這個的道理?」
「這個啊~」仇無淚撇了撇嘴,「是他自己說會的啊!我叫小意陪我玩,小意老是說忙,那我沒辦法啊!這會太無聊了嘛!」
無聊,紅妝眯眼一笑,「無聊?那正好!」
完蛋了。看見紅妝這個眼神,仇無淚都能清晰的聽見自己心裡的咯噔一聲。
「干……幹嘛……」
「去幫我買點東西回來。」
「花……花燈?」仇無淚是真的買怕了,上次自己挨家挨戶的買,好不容易才湊了三千盞,別人還以為自己是打家劫舍的!
「不是。」
還好不是,仇無淚放鬆了下來,「那就行,這次是買什麼?」
「孔明燈。」
「.……」果然,大司命讓辦事,就沒好事!
「還……還是……三千?」仇無淚的聲音有些顫抖。
「嗯……」紅妝是真的認認真真的想了想,「這就算了,現在無年無節的,恐怕也湊不齊這麼多。」
「一百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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