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節 秋花碎 秋雨隨(上)
攏蛟國碼頭
浩浩蕩蕩一行的殘兵敗將風塵僕僕的到了攏蛟國,一路風平浪靜,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
對於撫雲來說,雖是失了終欽門,卻已是得了這些涅華反賊的心。
釋影谷的老地方便是攏蛟國,也算是有了個安穩的去處。那些宗門沒來武林大會的弟子,這幾日也陸陸續續趕到了。
撫雲抱著重傷的紅妝進了房,天閑自然也扶著送竹回了房。
對於天閑而言,風叔是自己唯一的親人了,硬生生是為了安撫同樣難過又受了傷的送竹,壓下了自己的悲痛。
沒有人會明白,小雪對於送竹來說,究竟意味著什麼。
那並不是一個無所謂的畜生。小雪,是送竹對於這個世間,最後一點單純和潔白的寄託。只有在小雪那裡,送竹才能感受到這世道,唯一的善意。
「你該讓我自己靜靜。」出於對天閑扶自己進房的感激,送竹並沒有下逐客令。
「曾經我便是因為太顧著你,這才失了你。」天閑非但沒有離開,反而光明正大的脫了鞋躺在了送竹身邊,一隻手撐著腦袋看著目光不明的送竹。
便是因為太顧著她,才讓她嫁給了別人。便是因為太顧著她,才給了她背叛自己的機會。
滅國之仇依舊凝聚在心裡,可天閑也無法將一片國土的覆滅只單單怪罪在一個女子身上。如今已經得到了送竹,不知是愛里夾著恨,還是為了報復而作出了愛,天閑便不會再給她任何再背叛自己的機會。
送竹拉下了臉,煩躁之意油然而生,「所以,你只知道用強?無恥莽夫。」
並不是喜歡便能長久,送竹何止是今日才剛剛深諳此道。也並不是感覺不到那怪異的情感,裝不了幾時,這不僅是對於天閑,也是對於送竹。再這樣情感強烈的時刻,最容易讓人原形畢露。
只知蠻力的粗暴,終究是將送竹曾經最乾淨最美好的回憶打成了破碎的泡影。曾經那個陽光真摯的少年,真的已經不復存在了。這世間,再也尋不到了。
「隨你怎樣講。」天閑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他知道送竹手壞了,便是沒壞,也反抗不過,更不會為了求救鬧得滿城風雨。無恥莽夫便無恥莽夫,得到了她便好。
看著天閑目光一聚,送竹心裡一緊,只道不好。上次這個眼神出現時,還是武林大會那夜,那樣的驚心動魄,送竹如今還心有餘悸。
送竹下意識蜷縮想要躲閃的同時,天閑卻並沒有什麼動作,依舊那樣撐著頭,只是將目光移向了送竹的小腹。
「什麼時候才會有一個孩子?」
「你瘋了!」送竹眼睛一瞪,對於這樣輕薄的話語,可真是本分好感也沒辦法有。
「怎麼就瘋了?」天閑認真的笑了笑。風叔最大的願望,便是看著自己娶妻生子,風叔曾經還說了,等自己的孩子出世,他還要親自教那個小不點武藝。風叔想將畢生所學都交給他,把他當成自己的親孫子。
如今,人沒了,風叔再也看不見了。天閑才開始後悔,沒有早些讓風叔了了心愿。
「你想都別想。」
天閑目光一狠,一附身將送竹壓在了身下,直直的盯著送竹的眼睛,「能為他生孩子,為何不能為我!我竟不知,你鍾情至此!」
對於送竹頃刻間流露出的無助和悲傷,天閑視而不見,心裡壓著火,便是不吐不快,「只可惜,你現在是我的人了!由不得你,你的國師也不會再要一個不潔之人!」
鍾情?哪來的鐘情?送竹又莫名覺得好笑,就像當時虛古覺得自己與天閑有染一般,天閑如今也覺得自己是鍾情於虛古才不願對他虛與委蛇的嗎?真是太好笑了,從前完全不將這些情情愛愛放在心上,如今倒是因為兒女情長這樣愚蠢了嗎?可笑。
「得人不得心,沒想到只認家國的宗主,也是個可憐人。」
天閑以為這麼長時間的靜心修鍊,自己的心態早已能處變不驚遊刃有餘,卻不曾想送竹一針見血,輕而易舉讓憤恨哽在心口一觸即發。
「你!」不知要忍得多辛苦才能壓下那怒火,天閑終究是沒辦法對女人來硬的,也不願意在送竹還帶著傷時做越矩之事。
「怎麼?」送竹冷笑一聲,「我是涅華國逃犯,你是什麼?」
天閑會為了炎懿國的故土,回到涅華國。這是送竹知道的。
而還剩下的殘存的期望,卻是若他不回去,自己便不再這般鎖著心了。
已有夫妻之實,這是不爭的事實。
「我是什麼不重要,你記住,你現在是我的人。」天閑攥緊了拳頭,最終還是待不住了,帶著火離開了房裡,還了送竹一片清凈。
比起送竹,紅妝倒是舒坦很多。
剛剛到了碼頭,紅妝就只吵著累,撫雲一路抱著紅妝回來也沒消停過,現在好容易歇了下來,撫雲任由著紅妝趴在自己身上,是一動都不敢動。
「你怎麼還是這樣好看呀!」紅妝抬著腦袋,伸手朝著撫雲低垂的睫毛撫去。
撫雲下意識的偏了偏臉。之前那道疤痕,儘管已經淡到微乎其微了,撫雲自己心裡卻還是有些揮之不去。
當然,紅妝從未知道過那道疤痕的存在,自然不明白撫雲這個條件反射的小動作,只覺得撫雲是在迴避自己。
紅妝不滿的歪了歪頭,「你說,我究竟怎麼樣才能走進你的心裡呢?你得告訴我,不然這樣很不公平。」
似乎,紅妝也忘記了自己曾經一味的仗著撫雲對自己的愛為所欲為這件事情,對撫雲有多麼的不公平。
不過,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滷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撫雲如今也是想不起來喊冤枉了。
撫雲第一次在情愛的形容中聽見公平二字,一時倒是覺得新鮮,不由接了話,「怎麼才是公平?」
「我這麼喜歡你,倒不是逼著你非要多愛我才行,可你總要回應回應吧?」
沒有回應嗎?撫雲似乎沒察覺到自己做的有什麼不妥,遂而又開了口,「怎樣才是到了心裡?」
到了心裡的話……想到這裡,紅妝的眼神變得一片清明,「其實.……我也不知道.……」
紅妝一直都覺得,自己從沒走進過撫雲的心。可儘管如此,並不影響紅妝明白撫雲對自己的偏愛。
那時的自己,尚可以在撫雲面前稍加放肆,如今,卻是時時刻刻擔心著他什麼時候又會不知所蹤。
撫雲一隻手撐在腦後,另一隻手輕撫著紅妝腦後的髮絲,細細琢磨著紅妝的意思。
紅妝倒是伸出了細白的手臂摟住了撫雲的脖子,趴在撫雲的胸膛上聽著那漸漸變快的心跳,安心了不少。
「我不離開你。」撫雲看著紅妝,「這算嗎?」
「算。」紅妝抿了抿嘴唇,「可是.……」
可是,紅妝現在就是不放心,沒辦法相信撫雲這句話。若即若離的感覺,並非隻言片語便可斷絕的。
「什麼?」
「沒事.……」紅妝有些委屈,「你曾經也說過,死生不忘。」
原先,撫雲那樣無微不至,可是一舉一動卻始終沒有讓紅妝覺得他真正不會離開自己。更不要說現在了,紅妝怎麼可能會認為自己是他的不可割捨。
可偏偏,撫雲沒有表達,卻當真愛她愛到了骨子裡,愛的比從前還要珍視不可割捨。
「這次不會。」
「我不相信。」紅妝用腦袋在撫雲的胸膛蹭了蹭。
「如何能信?」撫雲本不願意解釋,只是覺得麻煩。可是現在,撫雲反而覺得,現在不麻煩一下,日後恐怕只會更麻煩。
「除非!除非你陪我!」紅妝抬起了頭看著撫雲平靜的臉,「我們不管這些紛爭了,去一個只有我們兩個人的地方,你再也不離開我。」
這樣嗎?
江湖……
紅妝漾起了淡淡的葯香,迷迷晃晃的在撫雲鼻尖縈繞著,彷彿是簡的香一般,能蝕人魂魄心智。
身上又是一片柔軟,撫雲漸漸在紅妝執著的注視下,迷離散亂了自己澄瀚的雙眸。
「你這樣,很招人喜歡。」
「什麼?」紅妝顯然沒想到,撫雲會沒頭沒尾的來這麼一句,完全不符合他的話語。
「我喜歡。」
紅妝被這三個字分了神,心裡一麻,不由臉頰泛起了紅暈。
不知為什麼,紅妝就是覺得撫雲說喜歡二字的時候,就是格外的好聽,整個身子也不由得變得綿軟了。
「這樣?是什麼樣子?」
「安靜的樣子。」撫雲風輕雲淡的開了口,「很難得。」
果然……就知道!沒什麼好話!緩了緩,紅妝還是壓不住自己爭強好勝的性子,「你!你就是覺得我鬧了!是不是!」
鬧?是挺鬧。安安靜靜的時候多好。撫雲無奈的在心裡默默嘆了口氣。
不安靜,可又能怎麼樣呢?
「鬧。」撫雲頓了頓,撩起了紅妝垂下的散亂的碎發,「也喜歡。」
或許……也不錯.……
撫雲心裡想著,越發明白,江湖,並不是自己的江湖。
而這世間從來不獨缺一個撫雲。
可是紅妝,不能沒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