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日向晚 聲聲慢(中)
「斷斷續續。」紅妝還有些心有餘悸,連帶著對雪蓮女遲了這麼多年的「知曉」,自然語氣不好,也不願意睜開眼睛,「記的也斷斷續續。」
雪蓮女只一眼便知了味,索性也不再藏著掖著,「夫人不願說,我自然只能道夫人無礙。若日後盟主回來,夫人的病已經一發不可收拾,那便是天意了。」
話裡帶刺,紅妝氣血立馬湧上了頭,可是一掂量也卻是沒必要和自己過不去,也就壓下了火氣。「是你說夢魘無礙,怎麼又成了病了?」
夜裡的確是睡的斷斷續續,紅妝沒說謊,只是答得潦草了些。可這夢魘的內容,紅妝沒法告訴雪蓮女。那都是自己最黑暗,最痛苦的記憶。
滿是血腥恐懼和無望,紅妝開不了口,就算是對自己也沒辦法開口。不論怎樣鼓足勇氣,卻始終沒辦法面對那樣蒼白無力的自己。
「夫人該知道,若是我想,是可以入夫人的夢中的。」有意思的是,雪蓮女明明將獨孤清奉為了自己的明燈,可卻偏偏沒有學來獨孤清的紈絝貧嘴,反而是被撫雲不溫不火的從容熏陶了個七八分。「夫人不願說,那還可願治?」
這是在威脅,紅妝氣的有些呼吸不暢,放眼望去,莫說是威脅,就算是給自己氣受,現在也是沒人敢的了。
細想想,若真等雪蓮女入了自己的夢瞧見自己沉進了泥里的卑微,還不如乾脆一點,自己也少受些罪。
反正,獨孤清這輩子也不會喜歡上她!紅妝暗暗在心裡出了氣,只等著她沒有了利用價值以後再棄之敝履。不,那時,要讓她將自己所受全部都再重新試一遍,才能解心頭之恨。
「我最怕的,怕到需要你來幫我,是什麼內容你猜得到,又何必多問我?」
雪蓮女卻沒再多說話,點了香奏了琵琶,見紅妝真的睡過去了,這才將薄被替紅妝蓋上出了內殿。
到了外殿,恰莎正帶著人給房裡護角。
便是像從前一般,按照原先撫雲的吩咐,將屋裡的一切尖角都安了軟墊護上,以免紅妝莽莽撞撞,容易受傷。
「這麼這個表情?又嚴重了嗎?」恰莎還彎著腰,頭卻仰了起來望著已經換了一副表情的雪蓮女。
雪蓮女嘆了口氣,放下琵琶隨手撿了個軟墊幫起了忙,「若是還不盼著她好,這次可是能如願了。」
「怎麼說?沒得治了?」
「倒也不是。不是有沒有的治的問題。」雪蓮女貼著軟角道,「藏蘼花傷了她的心神,加上之前受的刺激,再這樣夢魘下去真的就不好說了。」
「會再變成瘋子?就沒辦法好嗎?」
「當然有辦法。那是她自己的心結,見到盟主也就好了。」
雪蓮女沉默了,恰莎也沉默了。
這就好像是為紅妝宣判了死期一般。
「盟主最後的願望,就是她好。」恰莎的聲音壓了下來,有些發啞,「保不了盟主,連她也保不了嗎?」
「原先我還真不懂什麼叫苦命鴛鴦。」雪蓮女頓了頓,「原來這鴛鴦,還真沒有單飛的道理。」
撫雲沒了,恰莎最大的願望,就是完成撫雲最後的願望。而雪蓮女自問,並沒有恰莎那樣的偉大,至少,沒有到了為了紅妝犧牲自己的摯愛的份上。
紅妝再醒來時,卻依舊是心亂如麻。思念撫雲,就好像是心裡在被無數密密麻麻的小針一點點刺著。不深,也不是痛不可當,可是一分一秒也停不下來,始終是那樣煎熬著。
除了……
紅妝意識到了,除了在月生身邊的時候。
他到底是誰!
有時,人總是喜歡將事情按照自己希望的那個方向去揣測。
或許,月生就是撫雲?是撫雲用了易容術,就像從前他裝成重緣那樣!
有了正大光明的理由,紅妝再一次飛到了琅頤室。
和紅妝想象的不一樣,月生並沒有畫畫,還是坐在昨日那個小席子上,把玩著面前各式各樣的紅色的東西。
礦石,花瓣,珠寶,還有幾個小盞裝著什麼,都是紅色的。
「國主似乎很喜歡聽門?」月生頭也沒抬的問道。
「你……」紅妝突然就收回了自己剛剛的一肚子問題。
本來是想刨根問底,將他是誰,從哪裡,他心上人是何人,為何進宮做畫師都問個明明白白。本想,將他是誰徹底弄個清楚。
只是話到嘴邊,紅妝忽然就問不出來了。有些害怕了。
怕,不是他。便是又失去了一次他。
「國主這次可是要來看日落?」
紅妝見月生依舊帶著笑意,似乎是沒有在意早上自己忽然離開之事,這才坦然的坐在了早上的位置。
「看日落,可還有伴月酒?」
月生卻是搖了搖頭,「這會水滾了,國主飲些茶也是好的。」
「怎麼,打翻你一壇,便不再給我了嗎?這可有些小氣了。」
「呵~國主若真想喝,我去取來便是。」月生輕笑一聲,又去取了那翡色的酒罈回來。只是這次,卻是四壇。
紅妝不知怎的,就還真是喜歡伴月酒的味道。神不知鬼不覺的又接過飲了起來。
「你為什麼不畫畫呢?都在擺弄這些顏料,我都見不到你的畫,這算瀆職吧?」紅妝喝了酒,沒理由的就開心了不少。
月生一副無辜的樣子,「國主可沒有給我定活計呢,怎麼能算瀆職呢?」
這.……紅妝一時語塞,倒還真是不樂意逼他做什麼活計。
「那,叫你照瑯頤館那樣,一月畫一幅我的像可以嗎?」紅妝指了指自己,「不過不用那麼大的了,一臂長的就好。」
「可以是可以。」月生忽而耐人尋味的看著紅妝,「不過國主要回答我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你問吧。」
「為什麼先國主要每個月都命人畫一幅您的畫像?」
「呃……這個嘛……」紅妝搪塞到,「我是國主啊,不正常嗎?」
「那個時候,您並非國主。」
紅妝被問得老半天憋不出一個字,總不能說是因為被無夜利用的太久,他終於良心發現吧?
「國主不說,那我自己猜猜?」月生的眸子凝了一凝,「先國主心儀於您,可您遲遲不曾回應。是嗎?」
這樣說大概也沒錯。紅妝找不出問題,可是,那樣處心積慮利用多年的心儀,給他他要不要啊?就無夜那個心儀的方式,幾次差點把自己送走啊!也不能算自己心狠吧?
「差不多吧。」
「所以,國主,是因為國婿?所以才不願意給先國主回應的嗎?」
這個時候推到撫雲身上,好像有些不厚道。紅妝想了想,鄭重其事的點了點頭,「對啊!就是他!都是因為他!」
「看來國主對國婿還真是一往情深。」
「那你能畫了嗎?」紅妝被問得心虛,只想著趕緊扯開話頭才好。
月生卻是好像絲毫不怕紅妝會生氣的樣子,問出了紅妝最害怕的問題,「若是,國婿一直都沒有回來呢?」
「你!你大膽!」沒有別的能說的,紅妝極力的希望這三個字能給自己一些威勢和膽量。最起碼能夠震住面前這個肆無忌憚,而自己又真的無法對他生氣的月生。
「國主不是說我的眼睛很像他嗎?國主看看,看看我是不是他!」月生絲毫沒有被嚇到的樣子,反而強行將臉湊近了紅妝面前,那樣近的距離,紅妝甚至都能感覺到他的鼻息。
是?眼睛確實是像,可是.……其他……
「你別這樣……」紅妝朝後躲著,「他答應過我的,他一定會找回來的。」
紅妝別開了臉頰,「你,你的心上人呢?她該並不喜歡你離別的女子過近才是。」
果然,提到了心上人,月生靜了下來,調整了一下自己的神色重新坐好,「是我不好。我把她弄丟了。」
「弄丟了?」
「找不到她了。」月生的眸子變得黯淡,「她該是不會原諒我了。我找不到她,便一直做著伴月酒等她,等她有一天會回來。」
伴月?月?
紅妝笑了,原來世上還真有這樣巧的事。自己在等著雲,他倒是在等著別人來尋回他這個月。
「為何不會原諒你?」紅妝問道,「你做了什麼?該不會是偷腥被抓了吧?」
「不可能!」月生忽然有些急了,「我不會的!」
「那是為什麼會惹人家生氣?」紅妝笑了起來,「你的容貌才華,人家姑娘有怎麼會捨得輕易的放下,棄你而去呢?」
是啊……怎麼會呢……月生終於維持不下去那淡然的神色了,緩緩的蹙起了眉頭,「我,也不知道。可我在等她回來。」
「那你為什麼不去找她呢?」
「我找了。」月生答道。
「找了?找了,為什麼你還會在皇宮?」
月生的神色變得有些怪異,好像忽然不知該如何開口了。
「但說無妨。」
月生這才端起酒罈飲了一口,「國主勿怪。她,她和國主,長得一模一樣。」
「噗!」月生還沒怎麼樣呢,紅妝倒是一口酒措不及防的噴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