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節 卻(下)
芸兒走了,紅妝剛剛還沒睡醒,這會困的厲害。
腦袋發懵,紅妝木訥的看著窗外,忽而胸口有些堵,輕輕一咳,竟帶出了一汪的血。
突然就怕了,很怕,自己會這樣就死去。自己這條命,究竟是多少人,用盡全力才護到了現在的,紅妝不知道。
這正該是月生作畫的時候了,或是見到了紅妝咳出血那一幕,月生進了紅妝的寢殿,有些疑惑的看著紅妝。
紅妝也只是頭暈,沒什麼其他的不舒服的,示意月生扶自己去軟塌上靠一靠。月生卻是一伸手便將紅妝打橫抱在了身前,輕輕放在了床上。
「怎麼了?」
紅妝搖了搖頭,神色淡淡,「你知道嗎,今天,又有一個人,永遠的離開我了。」
「什麼人?」月生瞧著,紅妝的神情淡的可怕,這絕不是一個平心靜氣的人所能做到的。究竟是什麼,能將一個好端端的人,磋磨成現在這個波瀾不驚的樣子?月生想了想,又沒再感想。只是想想,便已經覺得可怕。
「這世間,最愛我的人。」頭更暈了,「我今天,失去了,這個世間,最愛我的人。」
「何為愛?」月生望著紅妝沒有了血色的面容,「何為最愛?」
紅妝眼裡彷彿千萬篇畫章一幅幅轉過,看了很久,很久。最終嘴唇輕輕碰了碰,還是沒說出一個字來。
愛,即將一聲都給了自己。最愛便是唯一一個,將一生都給了自己的。重緣這一生都是為了自己,只為了自己一人。紅妝承認,自己會有遲鈍,可是絕不是傻子。誰對自己好,誰對自己不好,紅妝心裡清清楚楚。
或許,正是因為重緣做的實在太好,對比之下,才能讓紅妝放下撫雲如此坦然。
「我好像懂了。」月生見紅妝沒說話,自問自答了起來。
「他做的,你永遠也不會懂。」
月生卻是一副不見得的表情,「可是,也許我也能做到。」
能做到嗎?紅妝何止是不屑。重緣最厲害的,便是所有的事情都是為了紅妝所做,可是直到現在,紅妝都多重緣究竟做過什麼一無所知。除了當著紅妝面的那些明著的保護,其餘的,紅妝也再也沒有機會知道了。
「我能做到。」月生好像沒看見紅妝的神情一般,語氣誠懇的真切,「你給我一個機會,我能做到。我替他對你好。」
紅妝沒答話,她要的從來也不是什麼對自己好。只是一個敢朝自己伸出手,在最後會選擇自己的人罷了,僅此而已。
「我想,我大概知道你在想什麼了。」紅妝一直不說話,月生在琢磨,忽而冷不丁來了這麼一句話。
「我在想什麼?」
「我想娶你。」月生的聲音很好聽,好聽到有些不真實。那雙眼眸澄澈清明,此時好像是會發光的一般,紅妝睜開眼,刺的有些發痛,「我帶著你離開這裡好不好?你不喜歡這裡,我們就去找一個你喜歡的地方,我一直陪著你,好不好?「
他一定是瘋了。紅妝想笑,可是扯了扯嘴角,硬是沒有扯動。
「你是不是忘了,我可是國主。你這樣和一個國主說話,可是我太慣著你,讓你真的覺得我不會要了你的腦袋?」
「你不喜歡做國主,對不對?雖然我不知道你喜歡什麼,可是我能看出來,你不喜歡這裡。」
振振有詞,紅妝倒是好奇了起來,自己從未提過,月生又是如何能知?難道是眸子像撫雲,也能像撫雲一樣會讀心?「你還知道些什麼?」
「還知道,你心裡有我。一直都有我。」
「咳咳咳!」紅妝被嗆著了,咳得急,忙坐起了身子來,一時將剛剛的話又咳回了肚子里。
出乎月生的意料,也不算是太過意料之外。紅妝同意了。
不意料之外的,是月生曉得紅妝會答應自己。出乎意料的,是紅妝竟然,這麼快就答應了自己。
「為什麼?」
紅妝倒是愣住了,「是你問我的,如今又問我為什麼答應?你是本就不想我答應?」
「沒有沒有!我.……」月生連連否認著,生怕紅妝此刻因為懷疑自己的心而後悔。
「笨蛋。」
又來了一個傻子。紅妝喜歡他的傻,又一直畏懼著他的傻。
如果,自己還能在撐著活下去,那麼月生,將會是自己所有的希望了,紅妝想著。這個少年,太像撫雲了,可是又有不同,他的堅定,他的執著,無時無刻不再=在侵蝕著紅妝的理智,讓紅妝躲著他的每一刻,都是在備受折磨。
「只是,還不是現在。」紅妝嘆了口氣。
涅華國再一次打過來,已經是必然了。既然是自己引來的兵,那就一定要奉陪到底,斷沒有現在拍拍屁股走人,將一大堆爛攤子留給小意這樣的道理。
更何況,重緣已經不在了,若是自己再離開,蕪漠國豈不是要被覆滅的命運?
紅妝的理由太多,正愁著該給月生哪一個說法更為合理時,月生卻是一眼便看透了紅妝所有的掩飾,「你想替昭親王報仇?我有沒有辦法幫你?」
尷尬之餘,紅妝在心中暗罵了幾聲,卻也有些費解,為何如今的自己已經這般容易讓人看透了?莫非自己便當真這樣的平整無味?
「興兵打仗一事,你想幫我什麼?」
「我可以試試。」月生想了想,「你需要我幫你什麼?我都可以的。」
「哦……那你幫我……」紅妝想了想,忍了這麼久,當務之急便是.……「幫我整整摺子吧。今日便搬到外室去住,琅頤室的東西還留著,你想回去作畫什麼的都可以,只是人不必了,你尚不在那,留人伺候也是浪費。我重尋幾個穩妥的宮女幫你喂鳥,你看可好?」
月生想了想,卻是沒有答應,皺著眉搖了搖頭,「外室?不好。」
「為何不好?」
「外室看不見你。」
「走幾步不就能看見了?你便是這樣懶的?」
「我想抬起頭就能看見你。」月生淡淡一笑,「畫廊便很好,你常常對著窗。」
「可是畫廊只有幾個火盆,又不怎麼避風,眼下大冬天的,你不怕冷的嗎?萬一病了……」
「我不怕。」月生倒是沒有騙紅妝,他是真的不怕冷的,身上好像總有一團火,這種渾身焦熱的情況,在見到紅妝時,便更是尤為明顯。
紅妝推了推月生,「你少來!」對於月生將自己拐著彎趕走一一這個做法毫無抗拒一事,紅妝十分欣慰,連帶著想和月生一起離開的心也更急切了幾分。
急著離開最主要的理由,就是,紅妝想找一個安安靜靜的寧靜愜意的地方,替重緣立一個碑。重緣一定是不會喜歡王宮的,所以紅妝沒辦法現在便立出那個碑。
同樣,毫無徵兆的失去重緣,這讓紅妝徹底明白了,所有的日子,都有可能是最後一天。既然如此,那麼每一天都是值得珍惜的,每一次的道別,都可能是最後一次。所以每一刻都是寶貴的,更不應該在拖拉中浪費。
「那個,我還不知道,你到底多大.……」紅妝拗不過,只好應了下來,這才想起來與人拗著的這種行為,都是孩童才會做的。
月生神色有些怪怪的,「你覺得我有多大,我便是多大。」
合著問了也是白問。紅妝嘆了口氣,月生不過不足二十,自己恐怕比他大了七八歲不止的,他還正風流,可是自己卻已經到了遲暮,這麼想來,剛剛還是自己草率了。
「那個.……你不覺得……我們.……」
「怎麼了?」
紅妝依舊支支吾吾的,老半天憋出了一句,覺得月生還年輕,不該找自己這樣的殘花敗柳。譬如似一一那樣的黃花大閨女,又一往情深清清白白,年齡又相當,這樣才能被稱為天作之合。
「你剛剛既已答應了,我便是記下了,如今,我們兩人,誰也不能反悔了。」
月生才不會再給紅妝反悔的機會,好不容易答應了,那麼一切都不能再改變了。
「可是.……」
「正是因為我要照顧你,所以才要比你小些,這是應該的。」月生道,「我要陪著你,到你最後一刻。等照顧完你,才能離開。我說了不會離開你,便是不會讓你失去我哪怕一刻,即使是死別,也不行。所以註定,我要比你小些。」
今天外面沒有再飄雪,屋裡烘的暖爐還沒顧得上添,不知道已經空了多久,可紅妝卻不覺得冷。
只記得,窗外的枯枝上還帶著覆了雪的桃花,屋裡清香,是桃花味的,那是月生帶來的味道。
紅妝被說服了,這是沒有辦法的事。
所以,等不及了,紅妝等不及了。既然此戰避無可避,那又為何要等到涅華信誓旦旦一切妥當了,再勢如破竹的殺過來?為何,自己就不能趁著他們還在整頓之時,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忍了這麼多年,躲了這麼多年,也該主動一次了,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