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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節 故燒高燭照紅妝(下)

  紅妝早已沒有怨怪了,更不會打月生出氣。這個模樣,分明是紅妝放下了,月生卻放不下。

  大婚前一夜,紅妝撇下送竹,一人到了院里那片桃花下。

  白駒過隙的歲月,在那恍惚間,彷彿並沒有穿梭。這片桃花,就好像那年。

  紅妝一舞,更勝當年。

  恐怕是投入太過的緣故,紅妝分不清何為夢幻,何為真切,才能在那一劍刺穿胸口的時候,依舊渾然不知的沉淪。

  血一汪一汪不住的朝外涌,與那鮮紅的嫁衣融為了一體,好似那喜服,合該為了今夜。

  是那個面具。紅妝最後看了一眼,那個面具,是神涅將軍。

  紅妝鬆了一口氣,敵國將軍,理所應當。只要不是自己人,什麼都可以。自己之罪孽,此般不為過。

  「無話可說?」神涅將軍看著紅妝淡然的神情有些茫然,按理說這般場景,她該有千言萬語,如今卻一言不發。

  紅妝只想,這般也好。這般,便能下去陪撫雲了。

  不對!紅妝忽而想起一折。

  「將軍.……劍法甚准……」

  神涅將軍搖了搖頭,「非我劍法之功,你早中了化功散,神志渙散,內力盡失,察覺不到我這是自然。」

  想來,或許剛剛那利劍穿心之痛,也不及此時。

  「將軍讓我想起了一位故人。」

  「何人?」

  「太久了。已經不重要了。」紅妝道,「將軍去吧,將我留在這片桃花下。有勞了。」

  這是紅妝此生,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在紅妝眼眸渙散前,瞧著樹上的桃花看了許久,往事一幕幕,紅妝只覺得記不清了。

  好像發生過,又好像沒有發生在自己身上一般。

  那些曾經讓自己痛徹心扉的故事,便如同看他人的故事一樣,再無感受。

  下意識的,紅妝伸手撫上了自己的小腹,眼前一片黑暗。

  最後的力氣,用來拔出了那把本不屬於這裡的利劍。

  沒有了心跳,沒有了氣息,在月生想起了一切,再不管那些規矩倫理的衝進紅妝的寢殿,迫不及待的要告訴自己的新娘子時,幾番輾轉,找到了桃花下的紅妝。

  她穿著一身大紅的喜服,真美。

  月生一步一步走上前,腳下發軟,大概是快要入夏了,夜裡還是涼,才會止不住的打哆嗦。

  這麼美的臉,為什麼沒有血色?月生忙著摸出懷裡的胭脂,那是前幾日剛剛做好的,本想著洞房夜送給紅妝。

  大婚沒有停,一切都按照了原來的安排進行著,只是喜宴下的,是哭聲還是笑聲,月生已經無意理會了。

  又或許,什麼聲音也沒有。

  這世上,會為了紅妝掉眼淚的,唯剩一個月生罷了。

  是月生替紅妝理了容顏,清了血跡,又將冰種,替紅妝餵了進去。

  舒雲谷該是讓紅妝舒心的地方。月生挑了地方,將原先自己住的冰窟,移到了舒雲谷,如今給紅妝也是正好。

  紅妝常說,自己怕熱。既是怕熱,想來睡在冰窟也不會覺得冷。

  「沒事了。我們回家了。」

  月生看著躺在冰棺里的紅妝,多麼希望這只是一個夢,只是紅妝的一個玩笑。很快,她就會再睜開眼睛,對著自己笑。

  第一次,月生想要自己的弟弟,想不負蒼生,還想要,一個紅妝。

  可是天不遂人願,大概是覺得當時的撫雲選錯了,便給他開了個大大的玩笑,讓他重新再來一遍。

  第二次,月生只要蒼生太平,加一個紅妝,便什麼都足夠了。

  可是一切太過匆匆,唾手可得的美好,終究是曇花一現。

  月生不明白,自己已經知道錯了,真的知道了。最後一次,只為了紅妝,只想要一個紅妝罷了。

  可是為什麼,還是要讓自己失去?

  也許……不是失去。

  只是紅妝累了,想在另一個地方,再與自己,重新開始。

  十年後

  「哎!阿今你嘗嘗嘛!我這次又換了方法的!這櫻桃酪肯定跟上次不一樣了!」

  闌珊城主街的熱鬧至極,只是在一片喧囂中,還能有這麼一處僻靜的閣樓,實數令人意外。來來往往路過,無人不猜測裡面究竟是何人的地。

  閣里成「回」字形,一樓大廳里,一個白衣少年正擺著棋盤,平靜的面容下,正為難的斟酌著該如何拒絕面前的白衣女子。

  「郡主日日來我這裡,怕是不妥。」

  「有何不妥?」果然見效,那白衣女子放下了手中的櫻桃酪,歪了歪頭瞧著那男子。

  「若是.……有人怪罪……"

  白衣女子嗤之以鼻,「哪裡會有人敢怪罪我呢!你別看皇父平時那個樣子,他可是最疼我的了!再說了,我出宮來,他巴不得呢!」

  「那郡主常來我這,倒也不妥。」

  「有何不妥?」白衣女子彷彿沒有了什麼耐心,「不是說了!不要再叫我郡主了嗎?都三年了,就會郡主郡主的鬼叫!」

  白衣男子暗嘆一聲,「郡主千金,自降身價倒是無妨,只怕旁人要輕看了。」

  「哦?輕看?」白衣女子忽而狡黠一笑,「那你,你也要輕看我嗎?既然……你覺得不妥,那,我可走了?」說著,便作勢回過頭,要朝著門口走去。

  五。

  四。

  三。

  白衣女子邊走邊倒數,果然,在最後一聲默數的同時,白衣男子的話音傳到了出來,「等等.……」

  「如何?」

  「我並非此意。」

  「這樣啊~」白衣女子挑眉一笑,回過了頭來,「那,那明日陪我去騎馬吧?你都好久沒陪我了,我們還像從前一樣,去打獵好不好?」

  白衣男子這才明白自己是中計了,抬眸瞧著白衣女子,伸出了手道,「過來。」

  「幹嘛?」女子嘴上問著,卻還是乖巧的走到了男子面前。

  男子輕輕的握住了女子白嫩嫩的小手,壓下聲音道,「要下雨了,明日陪你打完獵,我送你回去。」

  下雨?女子疑惑的朝著半掩的窗柩望去,瞧見外面的天空,雖不是晴空萬里,倒也是風和日麗,哪有半點要下雨的跡象。

  「哪裡就要下雨了呢?我瞧著天色倒好。」

  「那便留下陪我。」男子道,順勢給旁邊的下人使了個眼色,叫他們端走了桌上那碗櫻桃酪。

  女子吐了吐舌頭,「剛剛還想著辦法疏遠我趕我走呢,這下又不要我走了?規矩不要啦?」

  「什麼規矩?」男子含笑伸手環住了女子的腰,「子嗣也是規矩,民間常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數你嘴最壞!」女子推開了男子,正色道,「那你,你說幾句好聽的,我再考慮考慮。」

  好聽的?

  男子眉心微微一簇,轉而展顏,「陸竹,便隨我吧?我叫我做什麼,我都依你。」

  「真的?」女子半信半疑的問道,「什麼都依我?」

  「真的。什麼都依你。」

  「除了.……」

  「那我的櫻桃酪.……」

  二人異口同聲,接而面面相覷,最後,相視一笑。

  入夜,陸竹剛剛沐浴完,換了寢衣坐上床頭,男子便提著燈籠進了房。

  「別動。」男子也換下了自己的白袍,著了一身與陸竹相配的淡青色寢衣,點了燭火,拿著帕子坐到了床頭,「我替你擦。」

  陸竹這時便沒了白日的驕橫,乖巧的坐在床頭,任男子替她拂去發間的水漬。

  「夫人,還有最後一月了,明日我送你回去,便乖乖在天機閣等我。莫要落人口舌了,知不知道?」

  「知道了嘛.……」陸竹有些委屈道,「我……我就是太想你了嘛……對不起,我不來了……明日之後,我便乖乖回去.……回去等你。」

  剎那間,陸竹一個回頭的功夫,便對上了男子的眼眸。

  陸竹的眼裡還帶著楚楚可憐,亮光閃閃,正被男子完完全全的瞧了進去。

  半晌,男子終於開了口,念叨,「要命.……」

  「你說什麼?」

  「沒什麼。」溫暖的唇毫無預兆的覆上,「我叫人將你的東西送來。明日起,留在這陪我吃苦。」

  「啊!我才不要!」

  「晚了.……」纏綿的吻更甚,還帶著水珠的髮絲,一點點打濕了男子的寢衣,「郡主,你跑不掉了。」

  「我現在就能走!」

  「我是說……夫人……」男子壓低了聲音,覆上了陸竹的耳垂,「三年前你就跑不了了。」

  涅華國皇上義女昭寧郡主,本名郭純絳,小字陸竹。

  十年前,純絳之親父為證清白,在天機閣自盡,純絳一人逃出皇宮遇劫,周身分文不剩,被五音閣樂師汝今所收留。

  自此後,郡主常常在五音閣逗留,街上常有女子送禮如五音閣,亦被郡主退了回去。

  而後郡主酒醉,對汝今訴明心意,原打算此後再不相見,以免尷尬。卻不想兩年後,汝今參加了科考,成了狀元郎。

  皇上要賞,狀元郎權財皆不要,只要當今的昭寧郡主。

  此後,郡主成了狀元夫人,狀元郎亦得了皇上重用,做了輔國大人。

  五個月前,汝今接了為科考出考題一職,從天機閣搬至狀元府,郡主思念難耐,每每探訪,皆被逐回。傳言,最後郡主一片誠心,留在了輔國大人身側,當真是伉儷情深,相敬如賓,成了一段代表兒女情的傳奇佳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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