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大人很可怕
沈初收拾妥當后就出門去芳草巷。
她一路上走得很慢,等到天完全黑下來后才到春夕路。按照回憶找到昨日偶遇黑衣人的地方,正是春夕路和芳草巷的交匯處,難道昨日的黑衣人真的是兇手?
昨夜因為光線昏暗,她未看清黑衣人摔倒的地方,今日特意帶了火摺子,對著街角細細查看,這才發現是一酒家的馬廝,旁邊堆了一些儲備的馬草。
沈初圍著查看一圈,並未發現什麼線索,這裡乾淨的就像是被人特意打掃過一般,連馬蹄印都沒有。
沈初覺得奇怪,昨日黑衣人踉蹌了兩次才爬起來,要麼是被什麼絆住腳,要麼就是受了重傷。
她思考著,眼角忽然掃見一旁的馬草有些雜亂,上前查看竟發現馬草上有一些褐色的東西,她伸手沾了些屑沫放在鼻下,頓時睜大雙眼,這分明是幹了的血跡!
她定了定神,馬草上的血跡應該是黑衣人留下。想必昨日黑衣人並沒有追她而去,而是用馬草將地上的血跡擦拭乾凈。
如此一來,黑衣人和春桃的死一定有莫大幹系。
來之前,沈初心裡盼著,黑衣人只是梁上君子,可現在……
她越想越擔心,沒注意身後的動靜,等再回頭時,一張放大的臉嚇了她一個激靈。
「小初子?」
沈初被這聲熟悉的聲音安撫了下情緒,隨後借著不算明亮的燈火見來人身著看不出顏色的破舊衣衫和亂七八糟的頭髮,這才將心吞進肚子里,「吉天?」
吉天是一名乞丐,約莫二十來歲,沈初和他認識的時間不長,算起來第一次見面也就是半月前的事,那日她打更途中休息時,看見吉天蹲在街角正擺弄一隻死麻雀,以為他飢不擇食,便把自己的口糧給了他,這便認識了。
「你前幾天去哪了?好幾日未見。」吉天喜歡呆在一個地方,沈初以前詢問過原因,吉天總是叼著根稻草笑著說:這裡住的人大方,捨得施捨。
但沈初私以為是吉天太懶,二十來歲的年齡正是鮮衣怒馬時,他卻大大咧咧的四腳朝天躺在地上,等待別人憐憫。
「我去城外破廟呆了幾日,你最近幹嘛去了?」吉天的臉上總是糊著一些泥巴,渾身上下乾淨的地方只有一雙眼睛,卻總被額前的髮絲遮住。
「拉肚子,休息了幾日。」她殃殃道。
吉天掃了她一眼,有些嫌棄「你這身子骨確實不禁拉,今天好透了?」
沈初心不在焉的瞧了眼四周,小聲的問,「你這兩天還一直蹲在這裡嗎?有沒有見過奇怪的人或事?比如黑衣人?」
黑暗下吉天神色微動,眼角瞟了眼巷子拐口,便拉著沈初朝芳草巷去,「你問的是昨日醉香樓命案?」
沈初點點頭,「可看見奇怪的人了?」
吉天沉下眼眸,拉著她一直走,「你這樣一問,我倒要好好想想,說不定真記起什麼人,幫助衙門破案還能領些賞銀。」
「對對,你好好想想。」
沈初被他一路帶到醉香樓附近才停下來,看見門口守著兩名帶刀侍衛,驚愕不已,這麼晚還在查案?
吉天就地靠在樹下枕著雙臂,借醉香樓的光打量沈初,「你一個小小更夫,問這幹嘛。」
「我看見……」她張口準備對吉天從實道來,不料一抬眸卻看見一個身戴官帽的人走出來與帶刀侍衛說著什麼,她慌忙躲在吉天身後,只探出腦袋盯著對面。
吉天不免有些好奇,「誰讓你怕成這樣了?」
「你看那個人戴的官帽,是大理寺的人。」
「大理寺有什麼好怕的。」他話音剛落,就被沈初拍了一下,「你一個小叫花知道什麼,大理寺新來了一位少卿,以後見到他離遠一點。」
沈初一提起藺淮言,平日里亮晶晶的瞳孔頓時微縮,蠟黃的小臉也皺成一團,像是見到了什麼可怕的事,吉天有些納悶,「你一個更夫怎麼會遇見大理寺少卿。」
「你以為我想嗎,昨日我當值,芳草巷竟然發生了命案……」
「人又不是你殺的,用不著害怕。」
「話雖這麼說……」沈初嘆了口氣,「可我昨日還看見了一個黑衣人。」
「看見了又如何,你這弱不經風的樣子,看見黑衣人就應該轉身逃命。」
沈初一聽,眼裡光芒一閃而過,「吉天,還是你懂我!但是……今日少卿問話時,我沒提黑衣人……如果黑衣人真是兇手,我以後豈不是要落個包庇罪。」她有些懊惱。
吉天卻來了精神,「小初子不用怕,人不是你殺的,只要你一口咬定沒見過黑衣人,藺淮言也拿你沒辦法。」
沈初半信半疑,「這樣也行?」問完又突然反應過來,「你怎麼知道新上任的少卿是藺淮言?」
吉天愣了下,隨後一副你小瞧我的樣子道,「公主舊愛藺淮言回京了,誰人不知?」
可不是,藺淮言回京,婦孺皆知。
……
正月十二下了一場大雪,現今天雖晴了,但化雪冷的更為刺骨。不過這入骨的冷意卻沒有影響醉香樓的熱鬧,哪怕昨日春桃慘死,來醉香樓尋歡作樂之人依舊絡繹不絕。
戌時,醉香樓燈火通明,鶯鶯燕燕的嬉鬧聲,讓沈初感到一絲悲涼,這悲涼顯然是因為春桃。
然而醉香樓後院閣樓內卻傳出不符合這種地方的絲竹聲,悠揚而婉轉。
藺淮言端坐屋內,不知在想什麼,適時揉了揉眉心,一旁的柳如月便輕輕地放下手中琵琶,樂聲戛然而止。
她掀開輕紗屏風,走至藺淮言身後,雙手輕柔的撫上他的額角,為他緩解疲勞。
柳如月生的秀美又通詩詞音律,一直以來頗受歡迎。她本是官宦子弟,卻因祖父私通外敵牽連為娼,出事那年僅僅五歲,從小在青樓長大,讓她深諳世故,懂得察顏觀色。
「大人可是有煩心事。」柳如月明知故問,她自幼在京城長大,雖未見過藺淮言,卻對他並不陌生。
藺淮言閉著眼沉默。
「大人是因為春桃?」柳如月自顧自嘆了一聲,好像在替春桃後悔,「如果昨日春桃沒有拒絕張公子,也就不會落著如此下場。」
藺淮言抬起眼皮,清冷的盯著桌案上的茶水,聽她繼續道,「張公子是位讀書人,平日里給姐妹們送過不少詩,深受姐妹們的青睞,尤其是……」
她話還未說完,屋外傳來一個男聲,「大人。」顯然在等藺淮言吩咐。
「進來。」藺淮言雙指動了動,柳如月領命般的退下。
她與灰衣人擦肩而過,另一旁候著一個十三四歲的小丫頭跟在她身後,待灰衣人進屋后,小丫頭悄聲道,「姑娘怎麼主動提起那晦氣的人,若是被人誤會什麼豈不是要受牢獄之災……」
柳如月斜了她一眼,小丫頭頓時閉上嘴,「去跟孫媽媽說,最近幾日的客都推了。」
「這……」
小丫頭長相不錯,但一臉疑惑顯得有些笨拙,柳如月勾起嘴角輕蔑道,「少卿大人還會再來的。」
屋內,藺淮言凜然正色,毫無一絲疲憊感,他聽完灰衣人的稟報,抿了一口茶,「一名乞丐發現了你?」
灰衣人頓感羞愧,「那要飯的帶著沈初來到醉香樓,故意停留在四周無遮擋的地方,卑職怕打草驚蛇,只能先回來複命。」
「聽見他們說什麼了?」
「離的太遠……」灰衣人頓了下,擰著眉頭道,「不過,沈初去京耀酒館時查看了馬草,還詢問那臭要飯的有沒有見過黑衣人……」
藺淮言回首,灰衣人還沒來得及對上他的目光,便慌忙解釋道,「沈初問完這句,就被臭要飯的帶來醉香樓。」
「大人,卑職辦事不力,自願領罰。」
「無妨,你去查一下柳如月說的張公子。」
「那沈初……」
「我自有辦法。」
灰衣人離開后,藺淮言撤了醉香樓門口的侍衛,只留兩人偽裝成護衛時刻守著醉香樓,保其安全。
藺淮言身影剛出現在醉香樓大門,沈初連滾帶爬的躲在吉天身後,這一次連個小腦瓜也沒敢露,可就算吉天故意端了下身子將其遮的嚴嚴實實,她還是覺得有個目光一直注視著自己。
「走了。」吉天回過身瞧見沈初儘可能的縮成一小團,有些驚訝,「沒發現啊,你骨骼竟然這麼柔軟,能縮成這樣。」
沈初埋著頭,嘟囔道,「要你管。他……人真走了?」
吉天見她害怕成這樣,失笑的勾起她下頜,強迫她抬起頭,兩人四目相對,「他到底有什麼好怕的?」
沈初撇了撇嘴,「我感覺他能看穿人的心思。」說著,打開吉天的臟手,「總之,你被他盯上就知道了。」
吉天笑了笑,意味深長的回了句,「好呀。」
……
翌日,天還未大亮,一陣鼓鳴敲開了城西衙門的大門。
「堂下何人?」京兆府尹章瑞滿臉疲憊,為了春桃的案子忙的焦頭爛額,連著兩日都未睡好。
「回大人,草民是京耀酒館的掌柜。」
一聽京耀酒館,章瑞一掃疲憊,緊張的詢問,「何事要鳴冤?」
京耀酒館雖不是京城最出名的酒廝,卻是專門招待番邦使臣的地方,若那裡出了什麼大事,他這個府尹怕是得掉腦袋。
堂下黑袍人環顧四周,猶豫道,「有人偷馬……」
章瑞在官場上混了十幾年,知道京耀酒館的掌柜錢允背後有大人物,不可能為一匹馬來衙門擊鼓。他眼珠一轉,見錢允欲言又止,於是下令讓其他人退下,只留他二人。
待其他人離去,錢允匆匆道,「前幾天館里遭賊,丟了一些銀兩和一個重要的東西。」
「具體什麼時候?」
「兩日前,正月十六日晚。」
「正月……十六?!」章瑞大驚,京耀酒館被盜當日正是春桃命案發生當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