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好像一切都要變了
日子總要繼續,失去小夥伴的悲傷會被慢慢撫平。
一學期馬上就快結束了,祁肆初中畢業后就要離開春水鎮去上高中了,看他準備中考,洛煙偶爾會覺得心裡空落落的。
她很不喜歡離別這個詞。
六月底,她和陸安去田裡摸泥鰍回來,祁家來了幾個不速之客。
西裝革履的兩個男人有點討好意味,不知道在說什麼,露姨和祁肆的態度都很冷淡。
洛煙躲在轉角,等他們走了才回家。
過了一段時間,聽鎮上的人說,帝都有大老闆要投資春水鎮,把這邊開發成旅遊勝地,要出錢讓當地的住戶搬遷,據說給的錢很多。
但鄉親們都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大多數人還是不願意離開家鄉。
本以為那個大投資商會就此放棄,過了兩個月後,政府也發布文件,說要打造春水鎮為民俗旅遊景點,這次開出的搬遷條件是上次的兩倍。
對普通人家來說,夠二十年的開銷,很多居民心動了。
得知消息的祁露氣的不行,「我就知道他不會那麼容易妥協,我太了解他了,為了得到想要的,用手裡的權勢為所欲為。」
祁肆在一旁聽著,眸子清淡。
「阿肆,」小姑娘在房間午睡,祁露看著兒子,頭一次不確定地問他,「你想跟你父親一起生活嗎?」
他嗓音冷淡,「又沒養過我,算哪門子父親?」
祁露倒是沉默半晌,忽而開口,「如果,如果他能給你更好的生活,你其實也可以考慮……」
祁肆蹙眉,「我有生我養我的母親,為什麼要跟一個算得上是陌生人的人一起生活?」
被他的目光看著,祁露久久沒說話,只是,眼裡有些祁肆看不懂的悲傷,轉瞬即逝,捕捉不到。
能察覺到自己的身體情況不是很樂觀,藏在床頭櫃里的葯也吃的差不多了,祁露決定出一次門。
出門的前一天晚上她想把自己的事告訴祁肆,可真正看著挺拔安靜的兒子時又開不了口。
她不敢想,如果自己不在了,他會有多難過,要怎麼生活下去,怎麼長大。
一想到,心裡就像被刀子割了般,痛得人五臟六腑都泛酸。
還有那個身世可憐的小傢伙,她也放不下。
「阿肆,媽媽說的話,你要好好記著。」
祁肆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薄唇動了動,「嗯。」
「你要照顧好煙煙,把她當自己的親妹妹,別讓她受欺負了。」
「好。」
「還有,媽媽那天說的話,我知道你抵觸,但你聽媽媽一句,如果,」祁露哽咽著偏開頭,「我是說如果,我出什麼事了,你就跟著你爸爸過,他能給你更好的生活。」
祁肆敏銳地察覺到不對,眉頭緊鎖,「你有事瞞著我?」
「我只是,昨天看電視看到一位母親出車禍去世,她的孩子成了孤兒,覺得很可憐,就想到了自己身上。」
生病的事,她還需要時間。
摸了摸祁肆的頭,她溫柔輕笑,「我去找他談談,你照顧好小傢伙。」
洛煙剛起床就見露姨要出門,她跑過去,軟綿綿地喊她,「露姨。」
祁露蹲下身子,替她理了理衣領,「露姨去城裡一趟,回來給你帶好吃的,你跟著祁肆哥哥乖乖待在家裡,好嗎?」
「要去多久?」
「這次去的地方有點遠,三四天就回來了,到時候再給你買條新裙子怎麼樣?」
「好!」洛煙笑盈盈看著她,「那你路上小心,我會好好聽話在家等你的。」
「真乖。」
祁露踏出門檻的同時,祁肆喊了她一聲,「我不能和你一起去嗎?」
「你得照顧煙煙呀。」
祁肆看了洛煙一眼,祁露無奈道:「在家等我就好了,這麼多人去做什麼,我還會把你們丟了不成?」
她不會把他們弄丟,但她好像把自己弄丟了。
說好的四天過去,她還沒有回來。
洛煙想著應該是路途太遠,她在路上耽擱了,於是繼續在家等。
最近春水鎮不像以往那麼寧靜,好多人家在收拾東西,準備搬遷了。
就連陸安家也要走。
聽說這個工程年底就要開始,之前持觀望態度的人家漸漸地也都簽字同意了搬遷。
祁家因為露姨不在家,好幾次有工作人員拿著文件夾進門又無功而返。
往日歡樂祥和的小鎮似乎一夕之間變得匆忙起來,繁忙之後,便是冷卻下來的蕭條。
洛煙意識到,好像一切都要變了。
八月份雨水充沛,蒙蒙雨幕把小鎮包裹在裡面,她坐在門檻前的凳子上看雨水打在院子青石地面擊起點點水花。
身側,祁肆撐了傘要出門。
他踏進積水流動的院子,雨傘將他隔絕在雨勢里。
洛煙坐直了身子,指節不自覺縮緊,「祁肆……」
少年轉身看來,眉眼氤氳在水汽里。
「你會回來的吧?」
他目光微頓,看著她片刻,嗓音似乎比以往柔和幾分,「我去唐家一趟,晚飯之前就回來。」
想了想,他問她,「你要一起嗎?」
「嗯。」
雨天人容易犯困,她在唐家沙發上看著看著電視就睡著了,模模糊糊有意識時,耳邊有雨滴打在傘上的聲音,自己似乎在移動。
睜開眼,看見祁肆的肩頭和側臉,她軟軟地喚了一聲,「哥……」
他偏了偏頭,眸子落在她小巧的鼻尖上,喉嚨里應了一聲,「嗯,回家了。」
洛煙紅了眼眶,這些天一直不敢問的話,終於在綿綿細雨里宣口而出。
「露姨她,還要我嗎?」
祁肆眉眼微斂,嗓音混雜著雨季的清涼,「要的。」
「她的身體可能出現了一點問題,她治好病就回來了。」
洛煙吸了吸鼻子,目光頓了頓,「什麼病?她怎麼沒告訴我?」
「她連我也沒告訴。」
如果不是看見她藏在枕頭底下的化驗單,他也被她蒙在鼓裡。
她希望他不知道,他只好裝作不知道的樣子。
少年目光沉暗,在雨里站了會兒才繼續抬腳,「我們要相信她,她會好起來的。」
小姑娘忍著哭腔,「嗯。」
最近洛煙很愛做夢,夢到寒冬臘月給舅舅洗鞋,雙手腫得老高,昏暗的平房裡表弟哭聲嗚咽。
夢到洛舒終於來看她,帶她遠離舅母鄙夷的目光,給她買了漂亮的裙子和玩偶。
又夢到,洛舒懷裡抱著個嬰兒目光冷淡地看她,還有露姨眉眼帶笑在跟她揮手。
陸安家也要搬走了,兩人見的最後一面是在村口老榕樹下。
他給了洛煙一整箱零食糖果,對她說:「大哥永遠是大哥,去年在這棵榕樹下拜的把子我是真心的,你以後長大了記得來找我,陸哥永遠罩著你。」
「陸安……」
「我不在你可別被人欺負了,膽子放大點。」
「這些零食是我用全部零花錢買的,也沒什麼可以給你做念想的東西,你要好好吃。」陸安看著她淚眼模糊的樣子,伸手胡亂給她揩了一把,嘲笑,「別哭,我是去過好日子,又不是離開美麗的世界了。即便看不到彼此,我們也要好好長大啊,長成更好的大人再見面吧,清柏我們仨一定還會相見的。」
洛煙哽咽了下,「好,長成更好的大人再見面。」
「謝謝你們,你們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交到的朋友,跟你們在一起很開心。」
「有個跟屁蟲小不點的結拜妹妹,我也很開心。」
「保重啊陸安。」
陸安眸底晦澀寧靜,「後會有期,小不點。」
——
兒時的友誼從唐家石榴樹下發芽,在榕樹下茁壯生長,最終成為三根延展出去的枝丫。
沒送出去的七彩粽子和手裡的零食沉甸甸給這段可以治癒一生的友誼畫上節點。
「造孽啊,今年的雨水怎麼這麼多,西邊小河漲水,聽說沖走了一個人。」
「什麼時候的事?」
「就今天上午,老侯遠遠看見的,一小時前鎮上發動年輕人去下游水庫撈人呢,唉,真是造孽,也不知道是誰家的。」
蹲在門前嗑瓜子的兩位大叔交談聲傳進耳朵,看見洛煙,他們喊了聲,「小朋友,雨季河床漲水,你們小孩子不能去那邊玩了啊。」
「嗯。」洛煙點頭,抱著盒子回家。
祁肆沒在大堂,她抱著兩包薯片上了閣樓,閣樓上畫板的畫只完成了一半,人卻不在。
奇怪,他以往畫畫不會中途離開的。
在樓下看了會兒電視,天色漸沉,想了想,她去了唐家。
唐宇有點疑惑,「祁肆今天沒過來啊。」
祁肆一晚上都沒有回來,第二天她圍著小鎮找了一圈,遇到了昨天那兩位大叔。
「據說撈上來了,是個穿白衣服的年輕小夥子,已經沒氣了……」
心跳一瞬跳到嗓子眼,洛煙拔腿跑去西邊小河。
河水混濁,半個人影也沒有。
她才反應過來那位大叔說在下游,踩著泥濘的路順著河道走下去。
天空又開始下起雨,淚水和雨水混在一起,明知道祁肆不在這裡,她每走幾步還是要喊一聲,「祁肆……」
「祁肆——」
雨勢越下越大,察覺到河水正在漲,洛煙心裡一驚,想往高處走一點。
連續半月的雨水把土地浸濕,鬆軟的地面被來勢洶洶的雨水一衝,帶著小姑娘一同跌進滾滾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