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22:「甜美」的「笑」
嘈雜震耳的音樂,絢麗誇張的燈光,還有層次不齊的歌聲。
即使再好的隔音材料也擋不住每個包間里傳來的醉樂聲。人上了一天班,多少想放鬆一下;約三兩好友,叫幾瓶愛喝的酒水飲料,對著麥盡情發揮。
這就是生活的一角。
我此時在過道里,一個相對聲音小點的且能讓顧客看見角落裡貓著。領口的紐扣總讓我覺得衣服領子特別勒脖子,想鬆鬆開,但又作罷——不能因為這個動作叫人懷疑啊,忍忍就好。
從209號門裡探出了半個身子——一位滿臉通紅,醉意難掩的上班族。她左右看看,發現過道里的我,興奮地招手。我趕緊跑過去。
臉上要帶笑,說話要輕柔:「您好,需要我為你做什麼?」
「酒!拿酒!」她拽著我的衣領,手一指桌子,「沒看見——嗝——都空了嗎?」
「您要哪一種酒?」
「隨便!都行!要……要……」後半截沒了。
我頓感不妙,扶著她坐好,抓過一旁的垃圾桶——有點沉——放到她面前。其實她意識還是清醒的,見我拿了垃圾桶過來便不再忍耐。
吐過之後顯然酒醒了不少。她癱在沙發上,手抵在了額頭,輕微的喘息。
「您還是不要再喝的好」我勸她,「改天再來放鬆也是可以的,今天就到此為止好嗎?」
她看了我一眼,招手示意我湊近。我儘可能地貼近好方便聽清她說什麼。耳邊傳來一絲調笑:
「你親我一下,親我一下我就聽你的。」
「您說笑了。我去泡壺紅茶給您解酒。」說完,逃跑似地離開了包間。
同樣的事還在其它包間里發生。
「菟絲子」安排我進來的由頭很簡單——先前一個電子人服務生被顧客強行灌了酒導致內部電路損壞,我就這樣頂了他的位子。被領著報道的時候,KTV負責人還埋汰我長相一般。
「倉庫里有一堆呢,怎麼挑了這種貨色。」
菟絲子:「長相一般不好么。但凡服務生都挑一些普普通通的,也不至於換得那麼勤。
這個月壞了幾個了都。
那些個小姑娘和上班族不去找對象,就知道整天灌酒,對假人下手。想要回家搞去!」
她簽好字,領了牌子和制服丟給我:「去後面換上。」
我點點頭,去了更衣間。
臨走時我聽見負責人說了一句:昨晚新到了一批蛋糕。
菟絲子應付:知道了。
KTV名叫「紫煙」,紫色的燈光招牌邊上加了一個馬天尼杯的圖案,簡單又顯眼。20:30營業,不支持預定。酒水飲料,水果拼盤都是基本服務;這裡也有一塊與包間完全隔斷的區域,只提供餐飲。兩塊區域之間通過兩條懸空的過道連接,用好餐還想唱會歌的客人直接從這走就行。
這些都在牆上掛著的樓層示意圖標註的很清楚。不是很複雜。
我很快換好衣服,去找「菟絲子」——她本名:季軒——,認識的人叫聲「軒姐」,不熟悉的也以「軒老闆」稱呼。她似乎是管著這塊地方,而且只是這一處。整個蘇州還有好幾處「紫煙」KTV,那些與她無關。
「這麼說還有一個幕後大老闆。」
「嗯,聰明。」她回答的很是敷衍。
我也覺著自己說了句正確的廢話,便不再多言。
跟著季軒走到二樓包間,她指著這一塊對我說:今晚我負責這裡的服務。客人說什麼就是什麼,但要是讓你喝酒絕對不行,決絕不了就跑。
「別忘了現在你不是『人』。」
「明白。」
「要說的就只有這麼多,其它的隨機應付吧。」
我點頭。
晚上來消磨時間的客人遠超我的預料。還不到21:30,我負責的這層樓包間就全訂出去了,我趁著人少溜去三樓粗略看了一眼,這層幾乎撤了門上屏幕顯示的「空閑」。
有點誇張啊。
21:30。用完餐的客人回到自己的包間,震耳的音樂和歌聲立刻充斥整個樓層。我向來是不喜歡這種吵鬧的氛圍,如今卻要在這忍受。頗有種自找罪受的意味。
講真的:大概是餐廳的酒多是佐餐用,喝著不過癮。一箱箱的啤酒,成打的威士忌、伏特加、百加得、可口可樂被送至各個包間。樓道里的的機器人有條不紊,挨個配送。數得我眼花,索性不去看。
22:30。基本上這個時候都喝的差不多了——因為機器人明顯閑了下來;偶爾能見到一個,還是頂著個果盤。這個時候差不多就是我工作的開始,喝醉的人不是沒手的機器人能應付得了的,必須由我服務。
比如:泡茶給她們醒酒。
我端著泡好的紅茶輕輕敲門,見沒人應答,就推門直接進去了。眼前的一幕真是不出所料——橫七豎八地躺著;有的疊了三層,趴在身下人身上睡著了;唯一一個睡姿正常的還是先前要酒的那位,現在也是頭枕著手,酣然入夢。我放下茶,調好空調溫度,悄聲退了出去。
我不知道她們為何沉醉於酒精。因為工作壓力嗎?聽季軒講似乎不是。厲嬋也跟我說過:現今不再是一個競爭的時代,而是共患難的時代,有些地區連國界線都已「模糊」。
她所說的「患難」我很明白。
一個人就站著發獃,等待下班的時間。委實講:跟過去沒太大差別。
一個小機器人從我面前經過,頂上的東西吸引了我的目光——金屬小瓶,不到一指長,專用於儲存氣體的那種。
機器人頂著約20個這樣的瓶子來到一個包間門口,從下方小門進去。
等機器人出來,我走了過去。
包間內只有輕微的音樂聲,聽不見其它聲音。如果沒在唱歌就是睡著了才對,那剛剛機器人送得東西……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
輕輕旋轉把手,打開了門。我不怕被問起來因——直接說前台派我詢問是否需要果盤即可。
包間內充斥著一股香甜的氣味。不是經常聞到的那種香水味,更接近奶油味。房間內是一群年輕女孩,她們一個個躺在沙發上,雙眼迷濛,我很確信她們沒有睡著,只是處在精神恍惚的狀態中,每個人臉上都帶著一絲愉悅的笑,顯得詭異無比。
她們面前的桌子上散亂著金屬瓶,香甜味應該就是裡面的氣體。
「一氧化二氮,俗稱『笑氣』。」
我被身後說話的人一驚,回頭一看是季軒。
她款款走進包間,輕撫著其中一個女孩的臉。那女孩也感受到,盡情由她撫摸,很是享受。
「我們稱之為:蛋糕。」她輕輕嗅著空氣,「很甜,不是嗎?」
「也很危險!」
「那又如何,她們是自願吸食。」
「癮君子的賣家都這麼講。
這種氣體吸多了會破壞神經,嚴重的會導致癱瘓!」
「你以為她們不知道?」季軒笑了,像是在笑我無知,「她們貪戀,想擺脫已經來不及了。」
季軒:「在這裡,這種氣體有一個很公道的價格。不會有人藉此肆意索要她們錢財,甚至——」她指了指自己,「因為現在沒有男人的貪戀嘛。」
她說得很對。在我的時代,這種事屢見不鮮。「笑氣」在刑法不好定義為嚴重物品,只能算是危險化學品,抓到了也判不了重刑。
因而逐漸成為一種遊離在法律邊緣的惡魔。
季軒突然問到:「你想救她們嗎?」
我點點頭。
「做你應該做的。」她貼近我的耳邊說到,「不僅僅是銷毀氣體而已。」
說完她就自顧離開,留我站在那。
我再次看向那些女孩,發現其中一個正看著我。她咧嘴一笑,像嬰兒一樣朝我伸著雙手。
「抱抱!」
嘴咧得更大,眼神卻空洞,嘴角留下一絲口水,宛如痴獃。
「抱抱!」
我沒有理會她,關上了門。關門的一瞬仍能聽見她機械似地重複:抱抱。